出了皇城便是一路官道,果然“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都适用,大陈几乎所有的官道都在皇都汇集,层层围绕,犹如五环路一样。
陈海蛟几乎交代给徐长安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连假身份都给他做了详细的背景架构。徐长安出城之时换上了夜巡军的铠甲,得益于陈海蛟给的夜巡军的监军令牌,徐长安可以沿路在各处驿站休息,各路官员也没人敢为难他。另外,陈海蛟还把一个御赐金如意给了徐长安,若是沿路碰上不长眼的家伙,可以先斩后奏,这如意乃是先皇所赐,亮出来便是如朕亲临。
出皇城一路向北,骑马疾行两日,便到了老邱城,老邱城就在浑江南岸,若是去北境,几乎都要在这里坐船。老邱城很大,大得如同皇城,也很繁华,繁华得比起皇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徐长安进城之后看到的此情此景,只能用举目破败来形容。
如今的老邱城里到处都是浑江北岸撤下来的难民,官府已经没有能力安顿这些难民,难民挤在街道、小巷、胡同里,等待着好心人的救济。
徐长安在街上亲眼看到衙役们在用板车拉出一车车的尸体,尸体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黝黑干瘦,没个人形。
“喂,这些都是什么人?”徐长安没有下马,询问那些官兵。
衙役们看到徐长安身上穿着的铠甲,虽然认得这是夜巡军的装备,但还是持有怀疑态度,徐长安亮出令牌,这群衙役才完全相信,赶忙行礼,礼貌回道:“回禀大人,这都是北岸退下来的难民,饿死的,病死的,都要拉到城外掩埋。”
“这几日死了多少人?”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快说!”徐长安微微发怒。
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还是夜巡军的官,衙役们立即回答:“迄今为止……一共死了七万余人。”
徐长安皱眉,他能闻到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徐长安直感觉浑身都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极度不适:“附近城池都已经支援老邱城物资,为何还有这么多的难民没了性命?”
衙役们现在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生怕徐长安迁怒自己,各个都是谨小慎微:“将军,从北岸撤下来的难民足足有九城之人,就算是多有支援,如今也是杯水车薪啊,就连我们衙门的口粮,如今也削减到了每日半升米,连个垂髫小儿都养不起啊。”
“为何不报王庭?”徐长安皱眉。
衙役们哭脸,犹如苦命的孩子死了双亲一般,心灰意冷地哀怨:“太守大人已经上报了,可是王庭迟迟没有救援赶来啊,如今,这太守府都已经临时改成医馆了。”
徐长安踌躇,沉声道:“带我去见太守。”徐长安策马,来到太守府门前不由得脑袋空白,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深吸几口气才缓缓接受了现实。
如今的太守府已经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难民,难民们在任何地方搭起了简易的帐篷,躺在地上木讷地看着四周,一个个面黄肌瘦,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腐臭、哀嚎、死气沉沉,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小说中的场景,此刻却历历在目出现在自己眼前,徐长安只感觉满腔腹脏都拧在了一起。
一个衙役大喊:“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有个夜巡军的将军找您!”
徐长安就看到从难民之中慌忙站起来一个人,这个人年龄应该在五十多岁左右,但是神情极度疲累,让他看上去极度憔悴。这位太守大人立即跑过来,想要行礼,这才察觉到自己手里还端着草药呢,慌忙递给旁边的衙役,躬身一拜:“老邱城太守吴勋良拜见大人。”
简单几眼,徐长安就知道这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当下慌忙扶起他:“太守大人辛苦……”他说着看向四周的难民,喉咙梗住。难民们看到太守大人都给徐长安行礼,也意识到他是大官,此刻都凑了过来,怯生生问道:“大人,可是粮食到了?”
徐长安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守大人慌忙打圆场:“大人,屋里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算王庭来了支援,也不会派一个夜巡军的将领来筹谋。太守大人心中知晓,恐怕徐长安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老邱城百姓,而是为了北境的三皇子,虽然这心里失望,但终究是皇都来人,便多了一个人帮忙寻求支援的机会。
吴勋良把徐长安带到屋里,关上了门,这才说起正事:“大人,此次来老邱城是为何事?”吴勋良之所以说这句话,也是被吓怕了。北境战事一起,几乎各处兵马都是沿路征兵,如今这老邱城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了。吴勋良悬着的心就是怕徐长安向他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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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暂且不论。”徐长安说道:“先说说老邱城的情况,我在皇都看到的邸报里没有一条是关于老邱城的,太守大人为何不报?”
“不报?”吴勋良哭脸,眼眶湿润,差点都要哭出来:“将军你是有所不知啊,从这老邱城进了第一批难民开始,我便连日上书请求王庭支援,可是每一封书信都是石沉大海啊,哎……若是这老天开眼,也绝对不会……”
吴勋良看徐长安的眼神里有怨,也有不甘和畏惧。而徐长安听到吴勋良的话也知道这背后有蹊跷,便干脆掏出了那块如朕亲临的如意:“实不相瞒,太守大人,我是陛下派来的,有什么话您可以明明白白说出来,我定会为你做主!”
“陛下派来的?”吴勋良哆哆嗦嗦接过徐长安的如意,左看右看,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惊喜,心中连连感叹老天还是开眼的,慌忙跪下,磕头三拜:“大人,您可以一定要为这天下百姓做主啊。当朝国舅李锴聘祸乱朝纲,视百姓性命为草芥。我送往皇都的书信全部被他拦下,若是我凑不出三万两白银孝敬,书信永远都递不到陛下面前啊!”
“又是这个李锴聘!”徐长安气得猛然一锤桌子,桌子应声而碎。
徐长安长吐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压着火问道:“我记得按照王庭律法,各地城池都有屯粮,老邱城可还剩多少?”
“剩多少?”吴勋良心累:“没了,早就没了。往年李锴聘的亲信便坐空了屯粮,大多都已经变卖,如今啊,百姓们都已经沦落到吃树皮了……我曾想过花钱从李锴聘的亲信手里买粮,结果这价钱一天一天水涨船高……附近三城的太守也都是李锴聘的人,虽说是支援,明面上给了粮,其实也不过几百石而已,而且都大多数都已经发霉,几石尚且能吃的,也都掺了不少沙子。”
徐长安嗅到了一丝能够发泄怒火的气息,眉毛一挑:“也就是说,这李锴聘的亲信就在城里,而且他手里还有很多存粮?”
“正是。”吴勋良回答。
徐长安狡黠一笑,扶住吴勋良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拿着这个如意,去把附近三城的太守们都叫来,就说我请客,请他们吃大席……你可有亲信?”
吴勋良摇头:“没有,全府上下的人都被拉了壮丁了,就只剩下一个和我年龄一样大的管家了。”
“老邱城的驻军靠得住吗?”
吴勋良摇头。
“铁杆儿的李锴聘的狗?”
吴勋良点头。
“那就这个管家吧,让他带着我去李锴聘的亲信府上。”徐长安的眼神之中闪过满满的狠意:“老子要杀人拿粮!”
“好好好!”听到这话,吴勋良先是一惊,但紧接着狂喜,简直比徐长安还要兴奋,慌忙跑出去叫管家。
徐长安走出门去,看着这些难民,他心里知道,这些人活得没有明天也没有尊严,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就为了尊严嘛,不就为了一个让别人把自己当人看的尊严嘛。
“各位百姓!”徐长安朗声,没人理他。徐长安清清嗓子,不免有些尴尬,再一次提高嗓音:“有粮了!”
这三个字分量极重,所有人都立即抬头,看徐长安的眼神里都冒着精光。
有效果就行!百姓敢跟自己一起去闹事,那自己就背不上什么大罪过,最多被训斥几句。
徐长安心里有了底,有百姓给他撑腰,话语也愈发洪亮:“拿上你们身边的家伙,跟我去抢粮!出了事,我陈海蛟一个人担着!”
这个时候不能报自己的名讳,得找个大人物兜底。
吴勋良已经带着管家来了,正好碰上徐长安鼓动大家去抢粮,立即跑了回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把锄头出来了,还拎着一把菜刀递给吴勋良。
管家在前面带路,走了每几条街,徐长安便看到一个异常气派的府邸,太守府跟他一比都算是狗窝。
“是这里吗?你确定是这里是吧!”徐长安问管家。管家点头,笃定:“就是这儿,我每天都来这里往门上偷偷泼尿,闭着眼都能摸到这儿。”
“粮也在这儿?”
管家点头:“嗯,整个后院都是库房。”
“给我砸!”徐长安一声令下,百姓们蜂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把大门拆了。
这个时候就有人骂骂咧咧疾跑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怒不可遏:“你们这群刁民,简直是造反,老子要诛你们九族!”
听到这句话,百姓们都有些胆怯,纷纷看向徐长安。百姓们怕,徐长安可不怕,抬脚走上前去,冷声问道:“诛九族?你可是当朝陛下?大臣律法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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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连反问代表也惹事。
这个人看到徐长安先是一愣,对他身上夜巡军的铠甲上下打量,也知道这是个大人物,换了副和善的嘴脸:“这位大人,您来的正好,这群刁民闹事,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给你做主?”徐长安皱眉:“给你做主,谁给他们做主啊?”
“你!”此人语塞。
徐长安反问:“你是李锴聘的人?”
此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坦然了,他以为徐长安不敢得罪国舅爷,便提起了架子:“不瞒这位大人,小人当年正是国舅爷的幕僚,告老还乡之后便来到这里替国舅爷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不知道您……”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都是浑身一震,瞳孔放大,已然是脑袋落了地。
徐长安抖了抖剑上的鲜血,感叹道:“丫的,云玄做的东西就是好用,砍人都不费力。”
徐长安回头看着已经惊呆了的百姓们,挥手:“愣着干嘛,搬粮,全都搬回太守府去!”
徐长安靠在门框上,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烟。刚刚杀了人,这手还在抖呢。旁边的管家看到徐长安的样子,立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子递过去:“大人,来。”
“这是什么呀?”徐长安接过来,打开一看都是碎好的烟叶,管家递给徐长安烟杆,徐长安没接过来,从门上撕下来一段对联,卷了旱烟,管家掏出火折子给他点上。
徐长安长长吐出一口烟气,心里痛快。他低头就看到管家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看的自己都有些尴尬。
“咋了这是?我脸上溅上血了?”
“没有没有。”管家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大人砍人的样子真帅,跟我家大人年轻时候有的一拼。”
徐长安好奇:“你们大人年轻时候是行伍之人?”
“那是!”聊到这话题,管家简直是意气风发:“我从小和我们太守大人一起长大的,我家大人年轻的时候是何等少年豪杰,就凭一把刀把浑江上的水寇砍得丢盔卸甲!太守府的衙役大多数都是绿林出身,被我家大人打服了收到麾下,现在都跟着大军去北境了,那也是没丢我们大人的脸!”
徐长安喃喃:“这一点到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得和姚开道好好沟通一下,如此人才就只是做个太守未免也……”
徐长安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街口一队骑兵快马疾驰,奔着这里而来。
“老邱城的驻军。”管家小声说道:“多半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这一行人在门口勒住马,为首的人皱眉盯着徐长安,根本没把他夜巡军的身份放在眼里,趾高气扬拿着马鞭一指他:“人是你杀的?”
管家在旁边有小声说道:“这时老邱城驻军统帅赵……”
“我不需要知道一个死人的名字。”徐长安沉声说道,他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个统帅,伸手一挥,这个统帅便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掀下马来,滚落到徐长安的脚下。
徐长安背对日光,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脚下的人只是着急大喊:“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
他带来的人认得徐长安身上夜巡军的铠甲,明显是犹豫,但将令又不能不听,都匆忙跳下马。也就是这个犹豫的功夫,百姓们看到有人对徐长安不利,此刻都操起家伙团团围住了这里。
“民心是守住了。”徐长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刁民!还敢造反!砍了他!”脚下的人拼命挣扎,却被徐长安死死踩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救老子就军法处置!”
徐长安歪头,盯着脚下之人,心中一沉:“你还真是猖狂啊!”
却在这个时候,徐长安背后的一个将士突然抽刀砍向徐长安的脖子,徐长安根本没放在心上,却不料这时候自己左侧的一个将士也抽出了刀,不过砍的不是自己,而是打算袭击自己的人。
紧接着,徐长安就闻到了一丝血气,“救”自己之人收刀,恭敬行礼:“末将老邱城参将周阚拜见大人,让大人受惊了。”
“你是……”徐长安回头,皱眉,但他瞬间明白过来:“你很识大体,也知道民心向背,不错,我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个叫周阚的参将立即叩拜:“多谢大人。”
“把这位统帅大人带回太守府,我要拿他祭奠死去的难民!”
“你敢!我可是国舅爷……”
“国你大爷!”如今徐长安最恶心听到这种话,抬腿一脚狠狠踹到他的脑袋上,这位统帅已然是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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