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莳花馆。
阿丑和苏铁迟相对而坐。
桌面上摆着一副象牙白玉制作的胭脂棋,阿丑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摆好棋子,木制的棋盘天圆地方。
苏铁迟拿起了棋子,走了一步棋。
阿丑也移动了一步棋,棋子落盘的声音十分清脆。
苏铁迟脑袋里乱糟糟的,并且他猜测阿丑的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苏铁迟想说些鼓励的话,比如说节哀顺变之类的。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话听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毕竟公孙家都成了一片荒坟。无关痛痒的鼓励只会把阿丑的伤口硬生生的撕开。
身世浮萍,人若蜉蝣,阿丑和苏铁迟在各自命运的风暴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其实痛苦是无法分担的,大家都是孤身一人,独行夜路。
两人一直沉默着,只是不断地挪动棋子。
十步。
二十步。
五十步。
......
对弈仍然在继续。
胭脂棋就是这样,并不考验人的智慧,只是体现着双方的耐心与心境。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这棋可以一直玩下去,成为活棋。
阿丑低着头,她是经常低着头的,那样就没有人看得到她眼底的心绪。前些日子的记忆又如同潮水般袭来。
四月十六日,太子和苏铁迟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她听见了暴雨打断樱花树枝的声音。
那晚上她挣扎了很久,甚至把太子都惹恼了,还被他抽了一巴掌,脸上瞬间变得红肿。不过阿丑并没有哭,可能是害怕地哭不出来,最后床单上留下了无声的殷红。第二天起床她才哭了好久,太子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软地留下几枚金铢,便穿好衣服走人了。
有如噩梦。
“公孙家的人都死了么?”苏铁迟的声音把阿丑的思绪拉回棋局。
阿丑点点头,“都死了。”
“是因为巫蛊案么?”
“听说是的。”
即使公孙家有公孙贺这样的贤相,公孙敖这样的名将,却也在权力的倾轧中沦为灰烬。
“很遗憾,可惜那时我不在长安。”
“在长安也没用,他们有很多人,穿着黑甲,拿着刀,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很多人么......会很无助吧。苏铁迟呆呆地想。
两人还在挪动着棋子,苏铁迟并不明白这样下棋有什么意义。固定的棋盘,有限的棋子,无论怎么下,结局都不会改变。
“你现在已经是花魁了,花魁也需要接客么?”
“花魁不过也是娼妓,不仅卖艺,还要卖身的......况且你今天能来这里,应是也给‘妈妈’了些钱吧?”
此刻阿丑拿着棋子的手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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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迟迟不放下,她的脸上悲伤又恐惧,平静又迷惘,如此多的情绪会在同一时刻同一张脸上变幻。苏铁迟甚至看到她的眼睛快要落下一滴泪。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无妨,我其实不是很在意了。”啪嗒一声,阿丑把棋子落下。
苏铁迟镇住心神,声音嘶哑地说:“我会报仇。”
“啊?”
“为你报仇。”
“你是说那些黑衣甲士么?”
苏铁迟摇了摇头,“不是。是幕后的人。公孙家是被他灭门的,巫蛊案也是他策划的......”
“那个人,很可怕吧?”
这样的问题让苏铁迟怔住了。
“也许。”他喃喃道。
阿丑沉默着不说话了,她讨厌的人有很多,无论是那些黑甲的武士还是这莳花馆刻薄的老鸨,又或者是那些暗地里嫉妒她的“姐妹”,当然还有一切的始作俑者。阿丑很害怕他们,也在心底埋着怨恨。
阿丑犹豫着,道:“我想不出麻烦你的理由,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可能会死......我见过很多人死。”
“本来就有人要我杀他,我答应了那人。那人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会得到百两黄金的酬劳。我要钱并没有用,我会用这笔钱为你赎身。我记得在订婚约之前,父亲跟我说过你想当个琴师,到时候有了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都可以,大不了可以离开长安......至于婚约当然是作废了。”
“我从没当过真,只是父辈们的想法罢了。”
“这不重要,我会尽力帮助你,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有人做了错事,那么他就要付出代价。”苏铁迟的语速越说越快,呼吸也开始急促。他的情绪点燃了起来,像极了去年他决定去刺杀李云烈的那个雪夜。在那个风寒彻骨的雪夜里,他也只有一柄剑,却想要刺杀一个有名的剑术大家,当时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也许无人理解的信念。
在鬼魂敲钟的年代,他只是有一柄剑而已,拿到剑才会让人心安。
阿丑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苏铁迟的脸,漂亮的眸子里存有感激,也有疑虑。
“会很危险吧?”
苏铁迟点点头,“确实会很危险,但我相信我的剑术。”
阿丑拿起一颗棋子,移动到那个特定的位置,代表着棋局的结束。“好,我相信你,我在这里等你。”
她推开棋盘,兀地站起身,苏铁迟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抱住了苏铁迟。
苏铁迟能闻到她黑发的香气,她的身躯很是柔软,两臂仿佛用尽了全力,甚至勒得苏铁迟有些疼。但苏铁迟没有挣脱,任由阿丑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抱住整个世界。
“帮我,我想去临川,以前我的女师说,那里有很多琴师和文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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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特殊情愫,而此刻相拥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孤独。像极了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头曼城街头衣不蔽体的奴隶,相互依偎取暖,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祈愿太阳早一点升起。
像是在期待一个虚幻的未来。
六月三日,酒肆。
苏铁迟进来的时候,秋离已经独自在靠窗的座位前等待了很久了。
桌子上放着两杯茶。
“刺杀的事总归还是要做。”
秋离笑了笑,这等杀人见血的事情,必须要委托剑术强手来做。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如果你会死的话。”秋离幽幽地说。
苏铁迟瞥了他一眼,“这话很不吉利。”
“的确不吉利,但是手上有剑的人不会在意这些。结局只有两种,要么你刺死国师,要么他的黑甲武士们杀了你。”
苏铁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一生悬命,道理我都懂,只是时间定了么?”
“定了。”
“何时?”
“最早不过六月十日,最晚不过六月十五,具体时间要取决于匈奴人来的时间。”
“匈奴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长安?”
秋离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缓缓道:“大概是以彻底停战为目的。国师先前与北匈奴的首领书信约好了。大汉与草原的战争持续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结......关键是这次是你唯一的机会。到时候在乐笙园会有一场宴会,国师和太子都会出席。”
“当着匈奴人的面动手?”苏铁迟皱了皱眉,“这也许会引起严重的冲突。”
秋离微微眯起眼睛。“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江重越发地谨慎,他早已不再参加朝会。国师府有重兵把守,甚至长安的臣子们都很少见到他了。这次宴会是为数不多他会露面的机会,太子和长安留守的文武百官也会到场,带着他的亲兵。一旦发生冲突,倘若消息当场泄露出去,也许长安西大营的禁卫军会快速赶来,你必须要在那之前杀掉江重。”
“我没见过江重。”
“也无妨,他总是穿着漆黑的长袍,到时我为你指认他。”
“如此便好。”
“只是以江重的性格,他必然也会在会场有所防备。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太子的亲兵若是无法掌控会场局面,那你要在混乱中取人首级。另外,这件事情的名字叫做,”秋离慢慢吐出两个字,“彼剑!”
“了然。”苏铁迟淡淡道。
“这是一场大战,会有人头落地,希望不是你的。”秋离幽幽地说。
苏铁迟没有接话,提起剑,沉默着下楼,离开了这个他和常野曾经来过很多次的酒肆,像是长久的告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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