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舒容这两天霉运当头,说不清的晦气。
先是早点吃坏了肚子,拉稀拉的昏头涨脑,一上午就如厕了四次。最可气的是第四次竟然踩断了厕所粪缸上的横板,差一点掉下去,要不是他反应快,整个人就掉粪缸里了。饶是反应快,袍子上也蹭上了许多,味道浓烈。
走过天井当院,衙役们避之不及,老代也顾不上解释了,用瓢取了水缸里的清水一顿浇,浇的浑身湿透。春日的上午,气温还有些低,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赌了一宿的赤霞堂堂主郭小桃正好进院,眼皮都是肿的,笑眯眯的看着落汤鸡一样的老代。“老代,早上冲澡没问题,但这么大庭广众的好吗?”
“阿,阿嚏。你看阳光这么好,我是冲澡加洗衣服一起办了,主要是省水。要不要一起啊?”
“算了吧,我享受不了,我得补会觉,没什么事不要吵我。”
“现在是工作时间好不好?你说的这么自然,这么理直气壮,请问你是怎么做到问心无愧的?”
郭小桃边走边说道:“你还是研究怎么自然风干吧?对了,昨晚赌坊里有几个鬼头鬼脑的契丹人,我命人盯着了,看起来不是良善之人,说不好是不是契丹的探子,要真是探子,我就拿了他们啊,奶奶的,赢了我不少呢。”
老代自顾自的整理衣衫,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管他呢?睡眠不好容易造成皮肤松弛,赶紧补个养颜觉吧。郭小桃揉着脸,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代舒容的霉运当然还没结束,下午刚一出海州府衙的大门,一辆失控的马车呼啸而来,车老板死命拉着缰绳,身体绷直了也拉不住,喊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闪开,闪开啊!疯了,快躲开!”
拉车的黑马四蹄扬开,疯了一般,已有行人被马车撞倒,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老代毫无防备,等到反应过来,马车到了眼前了,连忙后跃。这一跃事发突然,力道使大了,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到了纵横皆七的公门钉上,“咚”的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敲响了门前的鸣冤鼓呢。
这一下撞的不轻,好半晌,老代才直腰站起。“我的腰啊!真是白日里撞了鬼了,这么倒霉呢?”
马车在前方不远处拐弯的地方因为急速,连马带车一起翻倒,激起一地的尘土。赶车的被甩出几丈远,摔的头破血流,哎呦着动弹不得。
倒地的灰马喘息着吐着白沫,挣扎了一次却没有起来,四蹄蹬地,无奈的慢慢的缓了下来。
“这马怕是病的不轻呢!”围观的人群里有人低声道。
代舒容扶着腰一步一步走过去,像一棵倾斜的痩杨。
听见人群里有人说道,“撞了官府的人了,这下麻烦可就大了,真够倒霉的。”
“谁说不是呢?这帮狗日的心眼黑着呢!别说了,过来了。”
“说说怎么了?朗朗盛世的还不让说话了吗?你看你这小胆……”
明镜堂少令阿开出门大声喝道:“都散了!散了!看什么热闹?少丞,怎么样?”最后一句问的是老代。
老代低头看着口吐白沫的灰色马匹,喃喃道:“不怎么样,看这情形,它伤的比我重。”
此时赶车的爬了过来,脑袋血葫芦似的,已是血泪纵横,泪水把脸上的土冲了几道沟渠。“官爷对不住了!这畜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发了疯,拉都拉不住,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官爷,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就是个赶大车的,赔不了你啊!我的大灰啊!你个家伙怎么就疯了呢?你是我的命啊!马啊!大灰啊!”
“我说了让你赔了吗?”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赶车的脸上差不多被血水糊满,趴着以头点地表示感谢。
“我也没说一点不用赔啊?”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赶车的只是重复这句话。
老代无奈,“好了,好了,就算我倒霉,今天倒霉一天了,不差你这一个。你抓紧找个大夫看看病吧。”
赶车的爬到灰马前,抚摸着马头嚎啕大哭。
代舒容站起身,对阿开道:“这马惊的有些蹊跷,你仔细看看,我先回去躺会,这腰像要断了似的,今天倒霉到顶了。”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契丹装束的身影一闪,消失在街角里。他猛然想起郭小桃早上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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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赌场里的契丹人,难道是……
他紧走几步,但是街角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片人影。
老代躺了半个时辰左右,感觉自己的腰又回来了,刚被撞的时候他感觉这腰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时阿开来报说府衙前的人群已散了,赶车的已被送医,大灰马被扶起来去看兽医,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了。收获倒是真有一个,灰马的脖颈处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钢针,入肉很深,几乎没在肉里,怀疑是这根钢针惹的祸。
这就是说,马不是犯病发疯,而是有人外力使其受惊。
如果是阴谋对付代舒容,既要把握好老代出门的时间,又要把握好马匹受惊狂奔的节奏,两个时间要刚刚好才能达到目的。这很难!
如果只是路过的马车,谁能保证在老代出门的时候有一辆马车正好经过?必须是一辆随时可以出发的马车才能做到。
“你赶紧去医馆看看赶车的还在不在?他有问题!”
“有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钢针之所以入肉很深,就是那个赶车的抚摸大灰马的时候用手抹进去的,因为我让你仔细查查,所以他没有时间完全处理干净。你去医馆看看吧,估计赶车的早就跑了。”
“好,我马上去。”
不到一刻,阿开跑了回来,有点喘。“真让你说着了,那个赶车的压根就没去医馆,整条大街上的人竟然谁也没注意到他是怎么消失的,也真奇了怪了。”
“也没什么,我又想了想,找辆马车撞我,充其量也就让我受伤或者受个惊吓,不是要取我的性命,无非对方警告我一下。现在想来,早上厕所里的横板多半也是被人动了手脚,想让我难堪而已。”
代舒容轻笑道:“他们费了许多周折就是想给我点教训和警告,真是煞费苦心啊。阿开,你说,他们怎么能准确的知道我何时出府衙大门呢?”
“一共有两个时间需要把握,既然马车是蓄意的,启动时间可以控制,那么另一个出门的时间就一定是府衙内的人提前通风报信了。”
“聪明!现在这海州府衙里有他们的人。”
“既然是警告,何必要漏底呢?何必要把内奸暴露出来呢?”
“我想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个内奸无足轻重,是个弃子,我们找出来与否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嘛,这枚弃子也是警告的一部分,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阿开也是头脑敏捷之人,转瞬之间就想通了,但是到底是谁在警告呢?警告什么呢?眼下最棘手的就是小孤山使团遇害一案,看似千头万绪,但是每一条线索追踪下去都是有始无终。
要不是老代大胆推测新罗使团做局的可能性,至今还是一团乱麻。但是推测毕竟只是推测,没有有力证据,跟凭空捏造没有区别。尤其是关系到两国关系,处理起来更需要慎之又慎,一不留神留下话柄,可能带来的就是兵戎相见。这些年来两国边境之地,泥河两岸虽说小摩擦不断,但毕竟只是局部冲突,一旦引发两国正式开战,罪莫大焉。
清风堂主花挺水潜入白云山,本欲落实白云剑派参与秋庄杀人的证据,却终因曹鹤冰断臂毁灭了证据而功败垂成,反倒是被蓝子君满山追逐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五百二十一匹疑似军马本是一条柳暗花明的线索,但是马贩子刘二恰好人间蒸发,线索说断就断了。赤霞堂查访多日,仍无进展,这个刘二竟然真的神秘的消失了。
“少丞,地上的这一摞就是你要的海州府三年内的案卷、人口登记册、商铺租售协议还有小孤山悦来客栈的登记簿,后面的那一摞是椒州一年内进出关货品登记簿誊写本,旁边的那一摞是吕医官整理的小孤山尸检记录,是昨晚快马送到的。”
“好!有得忙了,掌灯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阿开当然知道老代这个办案习惯,他喜欢把所有与案情有关的资料整体梳理一遍,无论是有关的还是无关的,把所有资料都形成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发现其中的疑点和关联点。老代学习差,但是记忆好,这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屡屡帮他或出尽风头,或化险为夷。
老代学习差,不是说学什么都差。主要说的是他小时候一背诵古文就犯困头大,不管哪一样经史子集,只要是背诵全文,他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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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了一样的感觉,浑身无力,头大如斗。授课的老先生也是犯倔的牛脾气,背不会就罚站,背不全就打手板,背不流畅就冷言冷语。在骂声中成长,在体罚里历练的代大公子后来干脆逃课玩去了,自此从小就打下了学渣的深刻烙印。
其实代舒容除了对于背诵古文的厌烦以外,其他方面却是兴趣盎然。天文、地理、数学、风水、武功、秘闻等等内容不需要强行背诵的反而他记忆的异常牢固,所以说他讨厌的不是学习,而是背诵。
他童年最大的阴影就是四个字:背诵全文。
这一点阿开深有体会,因为这也是他的童年阴影。但他好在没有一个勤学苦读的阿弟,没有对比就没有那么痛的伤害。
这倒霉的一天终究就要过去了。
阿开是这么想的,老代也是。
但还是有人不这么想。
这个人就是郭小桃。
入夜时分,她又进了赌坊。昨晚的手气很臭,负多胜少,这个月的薪银差不多输光了。要不是在柜台上借了二十两,她就只有看着眼馋的份了。
该着出事。她又碰见了昨晚豪赢的那几个契丹人,看着他们趾高气扬的架势就生气,偏偏又挤到了一桌,偏偏又输红了眼,偏偏她发现了他们出千的证据。
一切都是如此巧合,细想起来,这巧合其实有点不寻常。
输红了眼的郭堂主怎能放走这到手的机会?
嘈杂声中,谁也没注意哪个契丹人先突然出手了,准确的说,是出头了。这人如蛮牛一样用头撞了过来,撞过来的方向是郭小桃的胸部。这不是反了天了嘛!郭小桃把两天的郁闷化作愤怒的力量,一拳击中对方头部,这货平着就飞了出去,后面连人带桌一片摔倒哎呦之声。
局面真正失控是从有人亮刀开始的,赌坊里空间逼仄,到处都是人,横刀所及总有误伤,乱作一团。
郭小桃就仅仅出了那一拳,仅仅一拳,然后她竟然看到那几个契丹人纷纷莫名其妙的倒下,或身后中刀,或脑袋离开了身体,或者不明所以的倒下。
杀人啦!杀人啦!
六扇门的杀人啦!
不知道谁率先喊了起来,有人接着喊,撞破门板冲出赌坊四散奔逃的喊声还在街道里回响。
郭小桃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海州府衙里的一个差役也来赌钱,扯着她衣袖,喊道:快走吧,大人,你惹了祸了!
惹祸?
当然是祸。
二更时分,海州府衙外火把通明,几十名壮汉堵在衙门口讨说法。
一顶红轿慢悠悠的行进过来,侧面轿帘挑起,露出多半张白净面孔,问道:“怎么样了?”旁边有人应道:“一直没有应答,大门也一直没开,兄弟们都憋足了劲想要冲进去,就等少堂主一声令下了。”
“急什么?他们又跑不了,瓮中捉鳖还不会吗?叫个人去敲那个鸣冤鼓,死劲的敲,最好整个海州府都能听到。”
“少堂主,这海州刺史还关押在王城大牢里,现下是个空缺,衙门里也没个主事的,我们这么做有必要吗?还不如我们冲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呢。”
“你懂什么?”露出的白净面孔冷冷的说道:“你以为六扇门是纸糊的?那姓代的和姓郭的都是软货吗?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街坊都知道他们六扇门的杀人了,以后说到天边去也是小爷我占理。什么不懂,别给小爷添乱!”
“咚咚咚”。
鸣冤鼓声响彻夜空。这鼓多少年也不敲响一回,寻常百姓哪敢敲它啊?这么多年一直就是个摆设,爬藤差不多都爬满了,鼓声一响,震的干枯的爬藤和墙皮簌簌直落。
寂静的夜空仿佛都撕裂了一个口子,半个城池都有鼓声回绕。
轿子里的“少堂主”露出得意的笑容。个把条人命不算什么,本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难得的是揪住了六扇门的小辫子,真是意外之喜。那几个小妮子有些神神秘秘,但既然跳入了小爷的手掌心,再想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海州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前脚为了个马贩子过来,心里还老大的委屈,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有点意思。
鼓敲了约莫有一刻,他感觉差不多了,施施然下了轿,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叫门,礼貌一点,咱是有身份的人,不要让人看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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