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逢时和栾士英被强留在苟家,名义上是宾客,实际上还是家丁。两个人除了偶尔陪苟家少爷读一阵书之外,剩余的时间不是打扫庭院,就是翻耕院里的土地。二人的前两项要求被接受了,不伺候人,不吃剩饭。第三项要求无法满足,因为苟家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俩人只好在柴房里安顿下来。
苟继霸家里除了男主人和小姐之外,其他人全部干活。每人手上都有一些事儿做。苟继霸的老婆和几个小妾不仅要做家务,还要负责全家人的针线活。闲了时还要喂鸡喂狗。甚至农忙时节还要到田地里干活。就连那位少爷也经常在地里干活。
“这是什么财主啊?一家老小全都干活。我还以为他们整天让丫鬟和仆人伺候着呢。原来是这么个样子。”栾士英说:“只清闲了两个人。这哪有一点财主的气势。”
“你以为财主都是被人伺候的?”卜逢时说:“其实天下很多的财主都是自食其力的。只有那些世家大族,门阀贵族才像你说的那样。”
“倒也是的。就连苟继霸那个土财主也干活。我经常看见他在那里修理马具,拿着榔头东敲敲西敲敲。不是修车就是补屋。就只闲了那位小姐一个人。你说她为什么不干活?”栾士英说:“苟继霸那个守财奴竟然能容得下她白吃白喝。”
“她可没有白吃白喝。我听下人们说,她从夫家带来了很多财产。她死去的丈夫给她留下了不少遗产。她是在花她自己的。”
所谓读书,完全是个样子。那位苟家少爷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苟继霸也没有为他正儿八经的请过一位先生,只是早先把他送到县里办的义学中读过几天书。因此,那位少爷多少认得几个字儿。
“就这样还想考秀才?纯属做梦。”栾士英说:“只怕这样下去咱俩也被耽误了。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正经读过一天书。这可不是办法。”
栾士英整天还被那位苟氏小姐惦记着。卜逢时也在暗地里惦记着那位小姐。惦记着那位小姐的人还不光是卜逢时一个,还有城里的一帮泼皮无赖和潦倒书生。
苟继霸想要把侄女嫁给高门大户,哪怕去给人家为妾也行。然而那些高门大户都嫌他家出生寒微,目不识丁。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那些泼皮无赖和潦倒书生他们又看不上眼。就这样,生生把个青年女子耽误在家。
苟氏是嫁过两次的人,风月之事自然懂得不少。时常明里暗里勾引栾士英,偏偏栾士英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对苟氏的那些暗示和明挑熟视无睹,充耳不闻。不理不睬。
栾士英、苟氏和卜逢时还有那些城里的闲人,就像一群鼹鼠搬家。一个追着一个,都看着前面的。谁也不愿意回头看看身后。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除了栾士英,人人都在暗里害着单相思。
苟家的少爷名叫苟才,年方十四。这家的管家名叫吴顺,管家有个远房亲戚在苟家做庄客,起个名字叫吴良。
栾士英第一次听到这些名字时忍不住说:“哈哈哈,这是一家什么人啊,怎么都起这样怪的名字?父亲叫个苟继霸,儿子叫个苟才,管家叫个吴顺,庄客叫个吴良。一听就是一家粗鄙无文的货。在这样人家来读书,能读出什么名堂?”
“这已经不错啦,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名字。他家小姐连个名字也没有,只以苟氏自称。”卜逢时说:“民间普通人家都是这样乱起名字,叫着顺口就算。”
只有一个喂牲口的部曲名字起的好,叫个高照。苟家养着四匹马,十头牛和几匹毛驴、骡子。这在农耕时代算是很了不起了。一般富有的家庭只养牛骡,不养马。出行最多骑个驴骡。只有大财主人家出门才能骑马。苟家不仅有马还有马车,算是相当不错了。
栾士英自从来苟家的路上骑过一回马之后,对马产生了特别的兴趣。闲暇时就跑到牲口棚里去看马,还帮着高照喂马饮马刷马。高照长期独自住在牛棚里,他为人和气,对栾士英特别客气。见栾士英喜欢马,就把四匹马交给他。让他没事儿时拉出去遛遛,早晚两次到河边饮马。栾士英对这几匹马照料的十分周全。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栾士英就起来牵着几匹马到河边去饮。刚走到院门口,只见一个黑影从廊下跑过。栾士英定睛一看,正是庄客吴良。看那架势他是刚从三姨太房间出来。
“那么早他跑去女主人的房里干什么?”栾士英心中过了个意。没管其他,开了院门去河边饮马。
下午,栾士英正在马厩旁边刷洗马身。苟家小姐苟氏轻手轻脚的来到栾士英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栾士英。
“什么?”栾士英没有抬头,继续刷洗马身。
“一点吃的。几张饼而已。”苟氏低声说:“这段日子家里的饭食粗糙不堪,想着栾公子难以下咽。我让厨娘单独烙了几张饼,请公子垫补垫补。”
栾士英本不想接她的东西,转念一想卜大哥昨晚还抱怨饮食清淡,大骂苟继霸是守财奴。既然她一番好意送点吃的来,正好带回去给卜大哥尝尝。
“放那儿吧。”栾士英仍然没有抬头,不冷不热的对苟氏说。
“地上不干净,放到那里怕脏了。”苟氏说:“栾公子还是用手接了吧。”
栾士英直起身来伸手接过。那包东西也不知是刚出锅还是被她身体捂过,还热乎着呢。
“今晚请栾公子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和栾公子说。”苟氏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道:“你只要轻轻敲几下门就行了。我给公子留着门儿,公子直接进来。”
栾士英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到了晚上,栾士英回到住处。把那一包饼打开递给卜逢时。
“哪来的?”
“小姐送你的。”
“是吗?好,好。卜某正饿的前胸贴后背。跟他家人到地里干了一天活,又累又饿。承蒙小姐好意,咱们就别客气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吃起来。
这个季节正是春耕农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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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家的人手不够,地里的农活忙不过来。所以管家求卜逢时一起到田地里去,帮着牵牲口,打打杂。府里的人全部去了,只剩下栾士英和小姐在家。苟氏一双眼睛时刻盯着栾士英,总想找机会和他亲近。白天人多眼杂,不好说话。所以想让栾士英晚上到她房里去。而这一切却被另一双眼睛全部看到。
卜逢时和栾士英二人正吃着饼说着话,忽听前院一片声响,有人在那里吵嚷。
“什么人在吵闹?咱们过去看看。”卜逢时提议。
“累了一天,早早睡吧,何必管人家的闲事。”栾士英为了躲避白天苟家小姐的私约,不想到前院去。
那边吵嚷声越来越大,吵嚷的人也越来越多。
“过去看看呗。站在远处看,不到跟前去。”
栾士英拗不过卜逢时再三纠缠,只好陪着他出了柴房,到前院去。
“你这狗才,敢败坏我家门风。去叫人,多叫些人来,把这狗才狗腿给我打断。”苟继霸在那里高声叫骂。
“这是爹在打儿子,没什么好看的。”栾士英说:“咱们回去吧。”
“不对。不是爹打儿子。”
“怎么不是?你没听他说‘狗才’吗?”
“此狗才非彼苟才也。”卜逢时说:“他骂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另一个人。”
“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账,敢跑到姑奶·房里来。真是色胆包天。看姑奶奶今天不把你撕烂了?”骂这话的是苟家小姐。
“是小姐?是哪一个家伙闯到她房里去了?”卜逢时说:“半夜三更闯入小姐闺房,非奸即盗。咱们到跟前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关咱们事情,何必去招惹是非?”
“怎么是招惹是非,咱们是见义勇为。”
卜逢时拉着栾士英的手又往前走了走,来到这伙人跟前。站在两丈开外观看。只见苟继霸揪着吴良的衣领,又是叫骂,又是扇巴掌。那吴良衣衫不整,东躲西躲,苟继霸的巴掌始终打不到他脸上。少爷苟才提着半截木棍站在旁边。小姐苟氏披散着头发指着吴良不停的叫骂。房里的几位女家主也都站在廊下观看。
“去叫管家来。把这个混蛋给我捆起来,往死里打。”苟继霸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已经有人去叫了。”
管家吴顺就住在院墙外边。不一会儿就慌慌忙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吴顺问。
“你问他。”苟继霸指着吴良说:“问问他,都干的什么好事?”
“先放开手再说。老爷别闪了手。”吴顺劝着主人,厉声喝问吴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吴良低着头,一边往外吐口里的血,一边摸着脸。不吭声。
“姑奶奶正在房里睡觉,这个无耻的下流货硬将门撞开闯了进来。要对我行非礼之事。”苟氏对管家说。
“我可没有撞你的门,你的门是开着的。是你把我拉进去的。”吴良回嘴说。
“放屁,明明是你闯进来的。还敢抵赖。”
“你的门没有上栓,门是虚掩着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吴良继续回嘴。
“即使小姐的门没有上栓,你也不该闯进去啊。”管家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货。你跑到小姐房里干什么?”
“我不知廉耻?也不知道谁不知廉耻?”吴良说:“你们问问她,门是给谁留的?”
“住口。你这混账。”
“到底是怎么回事?”苟继霸听了吴良的话,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你说她的门是给谁留的?给你留着的吗?”
“她的门,她的门是给那姓栾的小子留的。”
“什么?我让你胡说。”管家上前打了吴良一个嘴巴,骂道:“既然小姐的门是给别人留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白天听见的。她和那姓栾的小子在马厩旁边叽叽咕咕,我无意间听见的。”
“白天人人都在地里干活,你跑到马厩旁边干什么?”
“我回来,我回来,我回来换件衣裳。”
“混账。”管家又上前打了吴良一个耳光:“满口胡言。自己做下无耻之事还牵扯别人。”
原来,这吴良白天回来另有图谋。因为苟家的三姨太回家给老爷取茶,吴良想要与她私会,悄悄跟着她回了家。结果未得到机会。无意间听到了苟家小姐对栾士英说的那段话。到了晚上,吴良·火中烧心痒难耐。本想到三姨太房里去,走到房门口听了听。恰好今晚上苟继霸在三姨太屋里歇息,吴良无机可乘。悻悻然离开。路过小姐房门时,忽然想起白天那一档子事。趴在门上听了听,屋里并无动静。于是轻轻敲了敲小姐的房门。不想那苟家小姐正在屋里等着栾士英前来私会,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正在焦躁之时忽听得有人敲门。苟氏二话不问将门打开,一把将门外之人拉入屋里。两人抱在一起又亲又摸。缠绵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正要宽衣解带,苟氏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平时虽未与栾士英那么亲近过,但是对他的形体高低,身上的气味多少有些印象。苟氏心下疑惑,点灯一看,吃惊非小。
苟家小姐见面前这个人并非栾士英,顿时怒火中烧,怒目圆睁。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苟氏想也没想一下子扑了上去。连抓带挠连喊带叫,把吴良脸上抓了几道血印,衣服也给撕破了。
“可有这回事儿?你二人可曾预约好?”卜逢时悄悄问栾士英。
“并无此事。”
“那就是这小子在诬陷好人。”
“把这姓栾的小子给我叫来。”苟继霸对身边人说。
“栾某在此。”栾士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声音冷淡。
“你干的好事?”苟继霸气急败坏的说:“我供着你吃,供着你喝,还供着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为何要败坏我家门风?”
“栾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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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干。”栾士英冷静的回答:“你少往我身上扯。”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听见前面吵嚷,所以前来帮忙的。”卜逢时走出来说:“我们二人正要睡觉,忽听得前院吵吵。所以才过来的。苟老爷不要冤枉好人。不要听一面之词。”
“我才没有冤枉好人。”吴良插嘴说:“明明是他二人白天约好的,是我亲耳听见的。”
“你听见什么?你听见栾某说过一个字儿吗?”
“反正不是我的错。是她把我扯进她房里的。”吴良还在辩解。
其他的人一听都明白了。这是小姐错把他人当情郎了。
“没错。是我给栾公子留的门。”苟氏忽然高声说道:“是我约栾公子来的。你是什么东西,敢冒充栾公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那泥猪烂狗的样子。以为姑奶奶会上你的当,会辨不出真假。呸,下三滥货。”
“我没有冒充。”
“是呀,小姐既然约的是栾公子,你为何要冒名顶替?”卜逢时站出来说:“深更半夜所有人都睡了,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行非分之事又是来做什么?”
“你说,你跑到前院来干什么?”苟继霸厉声喝问。
“什么也别说,一顿棍子打死算了。”少爷苟才直到这时才发声。挥舞着手中的半截木棍就要打吴良。
“苟老爷,我认为此事应该报官。无需动用私刑。”卜逢时说:“让官府来审问他,他这么鬼鬼祟祟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不问清楚只怕留有后患。”
“对,把这狗才交给官府审问,看看他还干了些什么。”
吴良一听这话立刻蔫了下去,再也不敢强辩。廊下阴影处站着的三姨太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栾士英见状,联想起那日早晨所见。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都是一家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一个臭泥坑。主妇偷下人,小姐约人私会。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呆?”
卜逢时心里却另有一番天地。听见苟氏承认与栾士英私约,心里暗暗赞叹:“好一个有胆有识的女子!敢做敢当,大义凛然。像我贤弟这样的人,哪一个女子见了不爱?私自与他约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无可厚非。反倒是这个无耻的吴良,不仅自己无耻,还平白无故玷污小姐清名。实在该杀。”
想到这里,卜逢时对苟继霸说:“那就把这个家伙交给官府吧。”
管家吴顺走到主人跟前说:“眼下是农忙之际,正缺人手。若是把他交给官府,一旦定了罪就会发配去充苦役。府里不是白白损失一个劳力。我看还是把他捆起来吊在马棚里打一顿算了。让他知道错了,以后别再犯了就行。”
苟继霸想了想,觉得管家的说法没错。于是让人将吴良捆起来拉到马棚里去。吴良挣扎反抗,不愿束手就缚。好几个家丁都未将他制服。
“你,你身量高力气大,去把他给我捆起来。”苟继霸对栾士英发话。
“我才不去呢,我又不是你的打手。你们的事儿我懒得插手。免得脏了我的手。”栾士英说:“谁爱动谁动。”
“你——”苟继霸气的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
“栾公子,这恶徒冒充你行事,玷污你的名声。你怎么能袖手旁观?”苟氏忽然发话:“你就不替自己出一口气吗?”
“栾某行得端立得正,没有什么气可出。”
“你——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我想想。他这般折辱我,你就眼看着不管吗?”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真是一个心冷意冷的人。哼。”苟氏撂下一句话回房去了。
“怎么是别人的事?这小子实在该打。卜某也替你们气不过。”卜逢时说着上前去捉吴良。他身体又瘦又小,被吴良一把推了一个跟头。
“呀呵,这小子简直嚣张至极。敢打小爷。”卜逢时站起来喘着气对吴良发狠。
栾士英一见吴良这般嚣张,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去一只手将他的后脖子卡住,吴良再也动不了。其他人七手八脚将吴良捆了起来。一伙人推推搡搡把他押往马棚去了。
栾士英余光看了一眼廊下,只见三姨太悄没声息的退回房里去了。
第二天中午,栾士英像往常一样在马厩旁刷马。三姨太借着回家取茶的机会来到栾士英身边,低着头缩着脖子,站了好久。
“你有什么事吗?”
三姨太见栾士英问话,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栾士英侧眼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个三姨太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光景。穿着一身半旧的细布衣裳。一张小巧的脸上镶嵌着一对灵动的眼睛。很有几分姿色。
“我回来给老爷取茶水。”
“哦,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想说,想告诉栾公子,千万不要招惹小姐。”三姨太说:“她是个扫帚星,克夫。嫁了两房女婿,男的都死了。”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她还,她还——和老爷有关系。时常偷偷摸摸——”
“什么?他们不是叔侄关系吗?”
“虽是叔叔和侄女,毕竟亲缘远了些。是老爷主动招惹的她。不然的话,老爷为什么三番两次把她从夫家接回来?虽说是死了丈夫,但她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
“这是一家什么人啊?猪狗不如。”栾士英自言自语说:“这事与我无关,你不用对我说这些。你走吧。”
三姨太站着不走,栾士英侧眼看了看她。只见她短短缩缩,欲言又止。心里明白了:她这是怕栾某抖露他们的丑事儿。
“你走吧。你们的事情栾某不会去管。栾某的嘴严的很,也不会到处去说。”
三姨太听他这样说,才挨挨移移的走了。
那个吴良被臭揍了一顿,从此老实了。连前院也不敢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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