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怡带着朱砂、青黛和紫珠默然跟在郁且狂身后,她想劝劝郁且狂,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郁且狂领着徐云怡主仆朝客房走去,起先他也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快到客房时,郁且狂突然开口了:“一家人相互算计,让姑娘见笑了。”
见郁且狂终于肯说话了,徐云怡便也答道:“一家人本可相亲相爱,但只要其中一人动了歪心思,亲人之间便难再和睦如初。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不止贵府一家,相公不必伤心。树欲静而风不止,真心不一定换得来真心,亲人之间更是如此。相公也说了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只要自己真心待人即可。至于别人如何看待相公的真心,也不是相公所能决定的。”
本来郁且狂还一直紧皱着眉头,听了徐云怡的话后,他仰天大笑了几声,答道:“正是!对于人情世故,问心无愧即可!”
郁且狂生性爽朗豁达,为人也极其豪迈潇洒,若非家庭和爱情的不幸,内心并不会像现在这般敏感和柔软。扪心自问,他敢保证自己的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兄长、幼弟和郁府的事,甚至还多次以德报怨,确实已经问心无愧。于是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脸上也逐渐多了些常日里潇洒与不羁的神情。
“可惜家父不喜在下饮酒,否则此时一定要痛饮几壶,以慰今日得见先母故人之喜。”郁且狂笑着调侃道。
从郁且狂的话语之中,徐云怡能感受到即便郁万贯再怎么不是,郁且狂还是很尊重他这个父亲的,全然不像适才公然和父亲顶嘴,不但不肯接受六十大板的家规,更是未得父命便径直带自己离开了的叛逆模样。想到郁且狂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现后,徐云怡奇道:“痛饮几壶乃相公自己的事,即便令尊再怎么不满,想来也不过是责骂几句罢了。相公适才公然与令尊顶嘴,扬言绝不接受家规处罚,怎么此刻突然开始畏惧令尊了?”
“适才的状况与现在不同,自然得另当别论。”郁且狂笑着答道:“身为人子,在下也懂得子不教、父之过之理。若我有错在先,自然任凭家父责罚。别说是六十大板了,便是要打一百大板,在下也绝无怨言。然而适才我并无过错,为何要无故挨打?虽说子当孝父,但也不该无条件地服从,更不该用所谓的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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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在下,让我对家父言听计从。但家父不喜在下饮酒却是为了我好,姑娘也曾说过酒这东西少饮为佳,过量则伤神损寿、易人本性。家父平时虽待我冷淡,但劝在下勿过量饮酒这件事上却是一片真心。他老人家用心良苦,在下自然不该在敝府过量饮酒,以免辜负了家父。”
徐云怡见过很多满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腐儒,也认识不少唯君命、父命是从的官员,更遇到过无数如严无珠般逆来顺受、在丈夫面前委曲求全的女人。正是因为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徐云怡才觉得郁且狂与众不同。
在徐云怡看来,郁且狂是如此的离经叛道。正是因为太过离经叛道,郁且狂身边并没几个知心的朋友。因为身边没什么朋友,郁且狂总是独来独往,与他人格格不入,这也是严无珠离开他的一个原因。可所谓的“经”与“道”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吗?倘若一个人离经叛道,便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好人吗?
徐云怡并不排斥规则,相反因为深知无规矩难成方圆的道理,因而她是个极守规则的人。然而徐云怡有时也会怀疑是否所有的规则都是正确的:例如当规则被强者所把持,因而对弱者不利时,弱者是否还应无条件遵守这样的规则?当规则明显落后、做不到与时俱进时,是否应该被人们所淘汰?再者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遵守规则时是否可以进行相应的变通?
正如当时人们普遍觉得女子应当遵守三从四德,否则便是离经叛道。但徐云怡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时常想该如何反驳三从四德,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所谓的三从四德不过是男子用来束缚女子自由的枷锁,是男子站在自己的强者立场上所制定出来的规则,明显对女子不公。对于君臣、父子、夫妻之纲,徐云怡得出的结论已是如此。
当规则本身就不合理、不正确时,人们为何不可以“离经叛道”?若无勇敢之人站出来离经叛道,如何能够推动规则的完善与进步?然而勇敢站出来的人往往会遭到世人的嘲笑和讥讽,最终世人却从规则的完善与进步中获得幸福和快乐。
徐云怡学贯古今、博闻强识,又时常独立思考,能做到自己的所思所想不被左右之人所束。她时常将古今中外各种规则进行比较,觉得各种规则皆有可取之处,同时亦都有各自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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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诸子百家,儒家有儒家强调的规则,法家有法家强调的规则,道家、阴阳家、佛家等亦是如此。各家规则各有长短,不该完全遵守,亦不该全然否定;譬如历朝历代,秦有秦的规则,汉有汉的规则,唐、宋、元亦是如此。历朝历代的规则各有长短有缺,岂有全然古为今用或全然否定各朝规则之理?再如四海诸国,大明有大明的规则,朝鲜有朝鲜的规则,暹罗、东瀛、琉球亦是如此。每个国家的规则各有优劣之处,即便繁盛强大如大明,也不能说自己的规则毫无缺点,放之四海而皆准。即便朝鲜、东瀛、琉球等藩属国再怎么仰慕大明,其本身也有值得大明学习的规则。
通过比较,徐云怡明白了古今中外的各种规则都各有优劣之处,均不该无条件遵守。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即便规则不公或不合理,很多人却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变得麻木不仁。可郁且狂不同,举世皆醉时,他却做到了保持清醒。正是因为这份离经叛道,徐云怡对他又多了些另眼相看。
徐云怡还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对郁且狂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了相见恨晚之感。虽然身份尊贵,但她也是离经叛道之人。正因为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徐云怡才会对郁且狂心生相见恨晚之感,故而才会对他另眼相看。毕竟世人糊涂的多、清醒的少,难得遇到郁且狂这样一个清醒的人,徐云怡自然感到眼前一亮,进而对他另眼相看。
郁且狂的确离经叛道,但他也和徐云怡一样也极守规则,不会为所欲为。身为人子,他不完全屈从于郁万贯的淫威,但也会尽可能地尽孝。作为二弟,他不会因为郁且镛是兄长便对他百依百顺,当忍无可忍时,他也会进行适当的反击,但不会让大哥受到太大的伤害。作为兄长,他不会要求幼弟有且痕为自己付出什么,早些年也尽到了教育幼弟之责。他不优柔寡断、也不心慈手软,知道家人不喜欢自己,便与家人们都保持着距离。然而保持距离是因为有自知之明,并非不念亲情。郁且狂不是绝情之人,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把父兄幼弟甚至是大嫂看做自己的亲人,也把郁府当做自己真正唯一的家。当父亲、大哥或幼弟行为不当时,他还是会及时站出来,或纠正,或指责。纵使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他们更讨厌自己,但郁且狂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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