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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家

    出得大狱的两人终于又站在了阳光下,回顾刚才在牢狱里的一幕,竟恍如两个世界般,一个黑沉沉不见天日,一个明晃晃耀人眼目;一个昏惨惨如堕地狱,一个意洋洋欲升仙境。曾大人抬眼望了望四周的繁花似锦,不禁又从心底发出一声闷哼,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劲掸了掸团花锦缎大袖,又抬起手臂闻了闻,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陈腐的臭味仍残留在衣袖上,他撇撇嘴,皱了皱眉。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也不算白跑这一趟。”曾大人乜斜一眼莽枝,轻描淡写道。莽枝此时却表现出一股轻慢的态度,不置一词。

    “莽枝,你有什么不满吗?若能打开地库,此生荣华富贵便不必再发愁了,你又何苦再继续苦苦支撑高家那个烂摊子呢,我也是为你着想啊。”曾大人见莽枝沉默不语,斜眼问道,语气中带着冷冽。

    “岂敢,不满的不是我,恐怕是曾兄。”莽枝微微一颔首,仍表现出一种压力下的谦恭。

    “哼,那个逆子,且不用管他,最近他天天往红袖坊跑,都快忘了我这老爹了。”

    “您现在觉得高家是个烂摊子了?“莽枝沉着脸,挑衅似的望了一眼曾乘风:”那这些年,这摊子是如何烂下去的,您恐怕是最清楚的吧?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有人却还要来从这烂摊子里分一杯羹,是否太不厚道了点?“

    曾乘风心一惊,莽枝可从来没对他这样讲话过。这些年,他认为自己几乎已经百分百掌握了眼前这个胆小懦弱的年轻人,从不担心他会忤逆自己。但现在看来,似乎有某些自己掌控不住的事情正在发生了。

    曾乘风的脸色略显严厉:“莽枝,你怎么这样说?高家哪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又有何干呢?“见年轻人沉着脸未开口,又柔声劝道:”你除了还姓高以外,又和高家能有多大关联,何不与无庸联手,做成全大梁排名第一的茶商呢?“

    高莽枝脸色未变,似乎听从了一点劝告,僵硬的肌肉稍有缓和,但却未接过老者的话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苦苦支撑。按理说,他应该心中有恨,应该盼着高家分分钟倒下永远起不来,但却始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近两年越来越强烈,使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想要重振高家,即便谈不上重振,至少也不能让它在自己手上彻底倒闭。

    曾大人眯起眼看向天空,天际无云,细风和暖,又和气地对莽枝道:“趁着春色正好,何不携晚晚一同踏青呢?你们小两口好久不曾外出了,晚晚说,你最近待她甚是冷淡啊。“

    “不劳伯父挂心,家事我自会处理。“莽枝说着已向前迈出一步,意欲踏上马车。

    “莽枝,这么多年了,你该叫我父亲才是。。。“曾大人紧跟一步,在他身后大声叫道。

    “莽枝一介平民,怎敢高攀?“说完,莽枝大步跨上马车,钻入轿帘,只听得里面大喝一声:”走!“车夫高举马鞭,”啪“地一声马鞭脆响,眨眼间,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便远去了。

    曾大人嘴角的笑意倏忽收起,换以一声轻轻的冷笑,拂了拂长衫,在车夫的搀扶下,也跨入了轿帘。

    两个衙役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目送着曾乘风的马车逐渐远去,才敢放松心神,恢复了常态。两人纳闷地交换了下眼神,不明白这两人何以一同前来却又这么快闹翻了,这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竟敢给三品大员甩脸子,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出得城门,快马驱驰约一盏茶的功夫,高莽枝的马车便来到了一家大院门口。青砖黛瓦,高门阔院,围墙圈起来的地非常大,从东头跑到西头约摸得要十分钟。从外可见围墙内树冠如云,稍有眼力见的人都能认出,这如云的树冠均是名贵树种,紫檀木、鸡翅木、黄杨木、乌木。。。比比皆是,随便一株树都价值连城;走近则可闻阵阵清香,原来是院内院外摆着数百盆争奇斗艳的山茶花,香气袭人,醉人心田。

    高莽枝,目下便是这富可敌国之宅院的主人。

    马车在房门前不偏不倚地停下来,汗血宝马高傲地昂着赭红色的头颅,望着掀开轿帘大步跳下的高莽枝,期盼着他像以往一样过来轻轻地拍拍它的脊背,抚摸它光滑如缎子般的皮毛。但高莽枝丝毫未作停留,便大踏步向院内一瘸一拐地走去。眼尖的仆人早已冲上来叫了声“大公子”,接过他甩过来的马鞭,并递上擦手的毛巾。高伯听到动静,也急匆匆走过来行礼。

    这里是高家,远近闻名,在整个大梁,甚至在周边的国家都是鼎鼎有名的。近二十年来,说起京城的高家,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先的主人高普沧,做的是与官府合作的茶马生意。

    茶马交易,在大梁开国之前的几个朝代便已存在,从最初边境民间的茶马互换,演变到了如今在官府管辖之下,由商人进行茶马交易的局面,即商人向官府缴纳税银,在官府的许可之下进行正常的可受官府保护的茶马贸易。

    因大梁盛产茶叶,但缺少马匹,尤其在与游牧民族作战时缺乏战马,而西北边几个民族均为游牧民族,盛产马匹,且进食牛羊肉较多,需要茶叶帮助消化,因此茶马互换是双方国民的需要,更是国家战略的需要。控制好茶叶,即能控制好周边,控制好马匹,即掌握了重要的战备物资。因此,朝廷为管理好茶马贸易,专门设立了茶马司,其最高长官为茶马御史,统领茶马贸易一切职司。曾乘风如今便是大梁炙手可热的茶马御史。

    高普沧将国内大部分地区的茶叶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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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换取周边各国家的马匹。生意之大,几乎覆盖整个大梁国,没有人知道高普沧有多少财产,但坊间传说他的实力足以买下半个大梁,其财富之巨令人乍舌。且高普沧为人急公好义,仗义疏财,对官府经常低价卖入或无偿赠送马匹,特别是战时,他总是挑选最优质的马匹送入官府作为战马;对百姓也时常慷慨解囊,前几年因天旱饥荒,高普沧在城门外设十里粥铺一个月,免费送给灾民,挽救了无数穷苦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说起高普沧高公,人人皆是景仰的很。高家的茶马生意做的四海通达,且高家的夫人柳弯月是南中人,因此夫妇二人给家中的六个孩子分别取名为莽枝,倚邦,蛮专,革登,易武和攸乐,这也是南中的六座著名的茶山。这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均是男儿,只有攸乐是个女儿家,因此备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不爱红妆爱武装,这攸乐姑娘整日里骑马射猎,性子犹如男儿般豪放。前些年高家生意兴旺,和和美美,孩子们也都知书达理,实在令人羡慕。只是从几年前开始,不知高家走了什么霉运,家里的孩子一个个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连老主人高普沧也下入大狱,高夫人柳弯月经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失常。目前,只有高家的大公子高莽枝还在支撑着大局,这个家总算还在,但生意的规模却已远不如前。

    高伯是高家的老仆人了,跟随高普沧风餐露宿走南闯北二十余年,家里的孩子们是他看着一个个出生,成长,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的。本来,他凭着这些年挣得的钱足以在京城置一房产颐养天年,可高普沧下狱,高夫人病重,高家逐渐陷入乱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留下来。他期盼着有一天,老爷能出狱,夫人能痊愈,失踪的孩子都能回来,他依然还坚守在这里,也算对得起这个养了他一辈子的家了。

    高伯见高莽枝行色匆匆,脸色难看,不敢多问,只默默招呼着新进的小厮去沏刚刚采摘来的明前新茶。待小厮端茶上来,高伯赶紧接过茶碗,轻轻敲开高莽枝的房门。

    “大公子,这是四川刚刚快马送过来的蒙顶新茶,您品尝一下。”高伯恭恭敬敬地递上白玉瓷茶盖碗。其实在这个家里,多年来孩子们都非常尊敬高伯,甚至把他当亲人对待,只是他自知身份低微,从不倚老卖老,自家中发生变故,这个从三岁起看着长大的大公子脾气越来越乖戾,他也越发谦恭了。

    高莽枝接过茶碗,重重往红木茶几上一放,紧皱眉头问道:“高伯,这临川有一座地库,我怎么竟然不知,听说都已经建了十多年了。”

    高伯欠身道:“回大公子,这临川地库,确实是十多年前老爷督人建的。因当时周边夜秦,月氏,前渝,乌孙等国都对我大梁发起挑战书,大战眼看一触即发,国人皆惊慌失措。当时孩子们都还甚小,您当时也才十来岁,老爷夫人怕万一一起战事,带着孩子们和大量金银不便,于是找到各大银票号,将大半银票换成黄白货,着人连着两月建成地库,将能在地下保存的都存到那里去了,身边只留了些方便携带的银票。后来,战事未起,虚惊一场,身边的银票也足够生活和生意周转,地库里的存货也就一直未动了。”

    “那这些年,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高莽枝又问道,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我想,可能老爷自己都快忘了吧。”高伯谨慎地回答:“老爷不是贪财之人,那些黄白之物,只要大梁或百姓们有用得着的地方,他都会慷慨相赠的。只是谁也想不到,老爷竟。。。”说到这,高伯的眼睛几乎湿润了,他低下头,不让高莽枝看出自己又动了感情。想起高普沧曾多次资助京城的百姓度过饥荒,也曾将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高伯在内心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好了好了,他入狱,那是他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惋惜?他若不是真正杀了人,怎么连一声冤枉都不喊,就直接入狱了?”高莽枝粗暴地打断了高伯。高伯抬眼偷偷看了看莽枝的脸色,那满脸的不耐与焦躁让他实在不明白,大公子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如今高家已败落至此,他一个仆人尚且对老爷怀有深厚的感情,为什么他高莽枝说起自己的父亲来竟是无比的愤恨呢,好似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那为什么曾乘。。。曾伯父知道?”停了半晌,高莽枝追问道。

    “这。。。曾老爷与老爷多年至交好友,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哼,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高莽枝算什么东西,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拿我当儿子看过。”说到愤恨处,高莽枝抓起手边的茶碗,“砰”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满地碎屑,热腾腾的茶水兀自从地面升起屡屡热气。

    “你出去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高莽枝对着高伯粗声道,没有半点对于高家最忠实的仆人和最年迈的长者所应有的和气与礼貌。

    “大公子。。。”高伯欲解释,却又停了下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默默地蹲下去,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白玉碎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了出来。他已经六十余岁了,这样低三下四的日子他完全可以不过,这样小辈难看的脸色他也可以不看,可他仍然心存希望。。。

    这时,身旁沉重的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双小脚印入高伯的眼帘,同时,一阵浓浓的脂粉香扑鼻而来。“高伯,您老这是怎么了,又惹大公子生气了?”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高伯的耳边响起。

    高伯不待解释,正准备趁机退出去,高莽枝已经开口:“曾晚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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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定与高伯无关,何必在这里风言风语,挑拨是非?”他看都不看来者,满脸显出厌恶之色。

    “哟,咱们的大公子,从来就知道怜惜下人,怎么就不知道怜惜怜惜我呢?”那双小脚已莲步轻移至高莽枝的身边,裙裾扫过高伯捡拾残片的枯手。高伯咬紧牙根,捡起几片较大的碎片,低着头退出房间。

    搭在高莽枝肩头的是一双保养到位的小手,细腻温软,顺着手臂朝上看去,这双手的主人却是满脸狐媚,面带讥讽。她身着粉紫锦缎长裙,肩头一领洁白的狐狸毛披肩,柳眉杏眼,高鼻樱唇,单看这长相与身段,足可与京城里今年风头正劲的头牌大美女司徒嫣儿媲美,只是这狐媚气质,却是司徒嫣儿远远比不上的。想当年,曾晚晚也是名动京城的头号美人,多少贵公子为她打破头脸,甚至为她拔刀杀人呢。

    高莽枝没好气地用力扒掉那双手,曾晚晚未及站稳,几欲摔倒。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凌厉之色,但一瞬间便恢复常态,狠戾之气倏忽消失。稳了稳心神,她再次走过来,把半个身子靠在高莽枝的后背上,不住地用温软的胸脯摩挲着他的后背,娇声道:“莽枝,你到底怎么了嘛?”

    高莽枝很想甩掉后背上的女人,无奈曾晚晚紧紧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不禁心中一软,几欲要去触摸那双细腻温润的小手,但转念间,又控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

    曾晚晚放开高莽枝,转到他的面前,用少女般稚嫩的嗓音撒娇道:“莽枝,你有多久没陪我出去逛街踏春了,明日谷雨,你陪我到临川的茶场去,让我也当一回采茶女,怎样?我虽身在这做茶马生意的富商家中,却连如何采茶都不知道,岂不让下人们笑话吗?“

    “哼,我哪有资格陪你啊,曾无庸,陈水深,一大票人在排着队呢。“高莽枝咬牙恨恨道。

    “莽枝,原来你是吃醋了啊,想不到我的夫君,除了会制茶,还会产醋呢。“曾晚晚用手指点了下高莽枝的额头,娇笑连连。

    “我吃醋,难道我是空穴来风不成?那曾无庸,你们名为兄妹,实为。。。“高莽枝话未说完,嘴便被曾晚晚一双小手盖住了。“夫君,药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哦,名为兄妹,实亦兄妹,那些难听的话被下人听了去,到处学舌,可怎么得了?“曾晚晚娇声发嗲。

    高莽枝甩开她的手,愤愤道:“哼,你们敢做,还怕人家讲吗?“

    “夫君,你误会了,曾哥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义兄,我们举止亲昵,也算正常不是?“曾晚晚辩道,小手又一次攀上了高莽枝僵硬的脖颈。

    “举止亲昵,亏你说得出口!”高莽枝朝地上啐了一口:“男女授受不亲,你爹难道不曾教你?道德败坏,品行龌龊!”说着情绪又一阵激动,厌恶地使劲扯开曾晚晚的双手,将一身瘫软的她推倒在地。

    春日的阳光,此时正透过雕花的楠木窗棂柔和地照射进来,曾晚晚看到,地上尚有几片细小的白玉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此时,在她的眼里,白玉却变成了锋利的刀刃,能划破人脆嫩白皙脖颈的刀刃。她嘴角挂着冷笑,将碎片悄悄攥在手里。她想象着这小巧而精致的白玉沾上鲜血的情景。

    春日,暖阳,炫白,鲜红,这是多么绚烂的一副图景。她已为曾家服务了二十余年,她与这高家继承人虚与委蛇也已五年有余,每天看着他拖着两条一高一低的腿,她便感到自己已生无可恋。此刻,她不想再继续忍耐了,她要让一切羞辱她的人自食恶果,也包括自己,自己何尝不是作践自己最大的始作俑者呢。这种想法,自从她十二岁那年便产生了,一切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她都要一一亲手将他们杀死,在她的心里,恨远远多于爱。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未真正爱过,但要用手中这利器去结果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她不敢,也不愿,此时,她宁愿杀死的是自己。然而,一双冷酷而凌厉的眼睛激灵般闪现出来,那眼神如刀般锋利,似能杀人于无形。不,她还必须要等待,要忍耐,她知道,那双在世人眼里宽厚有礼的眼睛,其实是多么可怕。她的手颤抖了,不禁又悄悄放下了那毫不起眼的杀人凶器。

    高莽枝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曾晚晚,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这个女人刚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生死挣扎,他只知道,脚下的这个女子曾经将自己整得五迷三道,为了得到她,他曾经付出了最为惨重的代价。然而,她的一次次放荡却将自己的心逐渐推向深渊。在这深渊的入口处,他仍然希望,这个狐媚的女子能够收敛心性,安心做个富豪人家的少奶奶,而不是一次次的抛头露面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等了好一会,脚下一点动静也没有,但空气中却传来丝丝甜腥的气味。高莽枝低头一看,却见曾晚晚正拿什么东西在割自己的手腕,鲜血已洒落在粉紫的裙裾上,很快便散入光滑的绸缎里。他大惊,一把打开她的手,喝道:“你这是干甚,以死证明清白吗?”但仍不免于心不忍,拿起她的手腕细看,并大声招呼下人来包扎。

    曾晚晚却趁势扑在了高莽枝的肩头嚎啕大哭:“夫君,我只是和曾哥一行醉酒了,绝不至于做出荒唐事的,你竟然如此冤枉我,厌恶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那陈。。。”高莽枝欲言又止,实在不愿意提及那个令他厌恶到极致的名字,此时,见晚晚脸色煞白,娇声连连梨花带雨,也实在不忍再提及这些令他糟心的事了。

    曾晚晚趁机抱紧了高莽枝,一场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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