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江，燕子矶。
清晨。
微风习习，吹皱了一江灞水。但见白茫茫江水浩荡东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鱼鳞般的毂纹被一片一片推送到岸边，燕子矶下漫天的芦苇荡迎风而立，仿佛正等待检阅的仪仗队。
柳万胜引军五万，于尘头起处勒马注目。他看那滔滔不绝的江水，大气磅礴；忍不住刹那间豪情顿生，直激荡的胸中雄心万丈，壮志凌云。
大军驻扎在灞江北岸，结营联帐，绵延不断，坚固如磐。
柳万胜远望茫茫大江，忽想起此地桥梁尽数被毁，又无大型战船可用。心忖道，无大船承载，军士短时间无法渡江击敌，不觉又焦虑不安起来。
面对眼前踯躅难行的一众大军，柳万胜自己莫名的有些心力交瘁。
一筹莫展中的他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望洋兴叹。
“难道是自己真的倦了累了？还是功成名就后，丧失了此前的进取心？亦或者是因为日夜思念爱妻，总幻想二人能够尽快团聚，在西国双宿双栖呢？”
“是自己已经厌恶了这征战的生涯，意兴索然；还是自己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壮心不再？”
思想的潮水来回奔涌，让柳万胜心绪不宁，忐忑难安。
北军这次倒并非是没有战船，——是有滹沱河之战后剩余的四十只小船，从京师随军托运过来。
但滹沱河之战大船损毁，已覆水难收。而仅有小船，战力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大型战船来参与战斗，并且承载部队大队人马渡江，才能完成作战计划。
自那日来到灞江时，柳万胜便安排长鲸水师营督师熊霁云打造大型战船。
南军此前砍伐光佐近巨大树木，熊霁云苦于周围没有大树，又令何兆光等沿周遭寻找大树森林，砍伐木料，加紧行动，日夜赶制船只。
过了近一个月时间，北军打造大型战船三十艘，小船一百艘。
算起来大军也不能全部渡江，柳万胜下令所有精锐渡江，余者自河岸本部待命。
另一方面，柳万胜令水师营细作秘密渡江，侦查敌情。
何兆光命手下“水獭”韩翎羽、“海蜃”郭绍璜去往敌营刺探。
韩翎羽、郭绍璜得令，换上鲨鱼皮的防水衣，折芦苇杆作换气用，于黄天荡下水，迅速潜入大江，徜徉南游。
约摸一个时辰后，二人抵达南岸。
上了岸，脱下鲨衣水拷，他们借夜色摸到马文忠大营旁边。
仔细倾听观瞧，但见大营帐房穹庐似的轮廓隐约显现于漆漆黑色之间，沉静中透露着一丝诡异。
偶尔有一两声乌鸦的戾叫，穿破夜空，梃击着人的鼓膜。
随着“扑楞楞”一阵翅膀的抖动，几只乌鸦从黑色里仓皇远去。
此时的敌军大营静悄悄肃杀寂寥，鸦雀无声。
二人来到寨门，并未见站岗守卫。四下张望，却听得鼾声四起。定睛一看，见几名守卫手拄长矛，倚靠寨门，正自睡得香甜。
他们偷偷翻过寨门，蹑足潜踪以大帐作掩护，来回查看。
当走到一顶大帐旁时，忽听得里面有人低声说话。
“明日，我自下战书，你即去约战北贼。估计柳万胜会立即应战。北军此次行动，熊将军全权负责水师营一切事务。柳万胜令他出战后，他说会随时观察形势，伺机而动。待到计划达成，到时候，熊将军就会回到我们阵营这里了。”一人道。
“嗯嗯，我早已经联络好熊将军，他已然准备好随时反水。这次定能将柳万胜等一网打尽！待剪除柳万胜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北国无人也！然后我军挥师北上，我军必将再无有敌手，哈哈。”另一人道。
二人听了一会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帐中人不再谈及军务，二人不敢逗留长久，于是慢慢的弓身退下，然后摸回到寨门，翻身跃出。沿江岸潜下水，回归本部。
二人归来，忙将刚才所闻报于副都督何兆光。
何兆光连夜密会柳万胜，陈说细作得来的情报。
——“原来熊霁云居心不良，并非一心归顺，只是静待时机，以伺反扑。元帅，此人不可再留！除奸，当在今夜！”何兆光道。
“滹沱河一役，吾见其人当时慷慨陈词，大义凛然，不似贪生怕死之辈；又观其平日行事，沉稳干练，执着坚韧，循规蹈矩，有始有终，又不似往来反复之徒；不太可能与马文忠他们沆瀣一气、串通好了要里应外合搞咱们吧？何都督，你最近是否发现他有风吹草动之举？”柳万胜道。
“这个嘛，我终日监军督造战船，他有甚么异常之举？我倒是未曾知晓。”何兆光道。
“莫非，是敌人早已洞悉了我会派人前去刺探，故意用的反间计？”柳万胜又道。
“此事固然有所蹊跷，但也是不得不防啊！”何兆光道。
“那就切莫先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是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的。不妨将计就计，看他如何应变。”柳万胜道。
“话虽如此，可我等需冒太大风险了。万万不可托大啊！”
“不妨事，我自有安排。你招呼手下弟兄，明日敌军下战书，即刻应战！其他的，你将如此，如此…………一切就依此计划进军！”柳万胜详细的对何兆光交代道。
“得令！”何兆光微微一笑道。
翌日，东方的鱼肚白逐渐泛出，一抹红色开始越出江面。薄薄的雾气逐渐散去，阳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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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它们的包裹与束缚，纵情绽放于宽阔的水上。
马文忠派人一大早送出的战书已然静静躺在柳万胜的帅几上。
柳万胜回复战书，只有四个字：“明日死战！”
第二日。
“贼拒我千日，今朝方敢一战！破贼，就在今日！传令，早饭后，长鲸水师营集结所有大小战船，骑步兵开始登船！神机营装备旗舰，弓箭手装备大小战船。三军登船全部后，即刻渡江！炮响后绝命攻击，有敢后退者，后队杀前队！今日死战，有生无死！如若退却，有死无生！！”
三军饱餐战饭，抖擞精神，战船排开阵势，蓄势待发。
准备停当，长鲸水师营督师熊霁云道：“元帅，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下令吧！”
柳万胜向灞江对岸投出无比坚定的一瞥，然后抽出配剑，下达攻击命令：“进军！”
大小船只载着骑兵、步兵、神机营、弓箭手等北军精锐部队，开足马力，气势如虹，径直冲向南岸。
南军见状，迅速做出回应，马文忠抽出战刀，也令三军总攻。
南军战船也是如离弦之箭，不避不让，向北军对冲过来。
三声炮响，熊霁云指挥战船旗舰“戟鲸船”冲在前面。
南风起。
马文忠船队如扇子面缓缓铺开，辐射状御风扬帆，迎击北军。
对向相击！
当敌船开始进入红夷大炮的射程，柳万胜令军士开炮。
南军有船只中炮起火，士卒纷纷落水。
但其大型船只上也装有“神猇大炮”。马文忠令人开炮回击。
双方你来我往，于行进中频频开火，互射炮弹。
南北两军如同两个近身肉搏的拳击手，在无法以压倒性优势来“ko”对手的情况之下，只能依靠精准打击的成功率和拳头的打击速度，来靠点数取胜。
一时间江面上炮声隆隆，浓烟滚滚；喊杀震天，火光四起。
柳万胜站立在“戟鲸船”船头之上，亲自指挥大军开炮。
在漫天弹雨中，忽然，旗舰中炮起火，柳万胜岿然不动，毫无惧色。
他令军士及时扑灭火焰后，让舰只全速冲击，试图尽快冲进敌军战阵，迅速扒上敌军战船，与之短兵相接。
第一波利用神机营的佛郎机火枪致命打击敌人，第二波利用长鲸水师营兵士贴身肉搏斗战敌军，第三波利用精锐步兵近距离斩杀敌军。
骑兵因不习水战，于船上并无作战优势。故同马匹居于大军后队，登岸后再发挥优势，纵横冲击。
双方在炮火“pk”中都无绝对优势可言，一时间都只能使出王八拳，不做防守，拼死进攻。所以在无甚有力保护的情况下，各自折损，互有伤亡。
敌军的巨鲲水师营大都督庞虎臣指挥的“神猇大炮”火力很猛，北军许多战船纷纷中炮。一些小船纷纷起火沉没，兵士死伤惨重。
南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小船只也纷纷被红夷大炮击中起火，兵士死伤同北军相比也是半斤八两，相差无几。
——柳万胜旗舰的目标是马文忠旗舰。
他见“神猇大炮”威力巨大，若时间久了，己方战船可能会扛不住它的攻击，到时候将引发全军溃败、战事不利、甚至危及国家生死存亡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柳万胜决定以身试险，率旗舰冲撞马文忠旗舰！
风向陡转！此时南风忽的转成北风！
柳万胜正自全神贯注的指挥军队全速进击敌军主舰，忽然长鲸水师督师熊霁云欺身向前，掌中龙王刺直抵柳万胜脖颈。
柳万胜措手不及，瞬间被熊霁云控制。
神机营头目乔栩举枪指向熊霁云。佛郎机手纷纷将枪口调转，指着熊霁云。
“姓熊的，你要做什么？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不成？”乔栩喝斥道。
“嘿嘿，谁都不要动！”熊霁云狡黠的笑了笑，接着大喊一声，声若惊雷。
何兆光道：“熊督师，你这是作甚？为何挟持大元帅？难道你是要降而复叛不成？”
熊霁云并不理会，高声说道：“听我号令，停止进攻，停止开炮！戟鲸船继续跟我前进！若不从我，柳万胜在我手中，只需我龙王刺轻轻一动，柳万胜马上就横尸当场！不信的，大可以试上一试！”众人闻之无不骇然，都将眼睛瞧向柳万胜。
柳万胜道：“弟兄们莫要轻举妄动！大小船只莫再向前，原地待命！熊将军，你告知马文忠，让他也即刻停止开炮，我与戟鲸船随你走便是。”
“柳元帅果然识相！”熊霁云一使眼色，一名亲军手拿红旗，向对面主舰挥了三下。
——马文忠看得熊霁云发出信号，喜不自持：“熊将军得手了！”
熊霁云挟持大船，冲向南军水师。
巨鲲水师大都督庞虎臣还在指挥开炮，熊霁云令亲兵又举起白旗，奋力摇了三下。
“停止开炮，莫误伤了熊将军！”马文忠喝令道。
熊霁云的旗舰全速前进，离马文忠主舰越来越近。
马文忠一摆手，庞虎臣冲着北军主舰喊话：“北军听着，所有人员放下武器，举起手来，等候发落！”
熊霁云虎目圆翻，怒视左右；柳万胜道：“弟兄们，放下武器。”
何兆光、乔栩等人纷纷将武器扔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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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举过头顶。
庞虎臣吩咐弓箭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并招呼士兵上前，等待北船对接，及时控制降卒。
不远处战船上的南军副帅马鸳见熊霁云旗语信号，亦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他暗自窃喜，心道：拿了柳万胜，我军将所向披靡，无所畏惧了！
两舰越来越近，这时候北风骤紧，越刮越大。主舰看来马上就要撞上主舰。
弓箭手看到敌舰瞬息将至，准备放箭阻止，马鸳示意士兵不可放箭。
“熊将军，快快转舵！”马鸳挥手示意，作停止状。
熊霁云充耳不闻，兀自令舰船冲击。
“熊将军……”！
马文忠不禁骇然，他话音未落，北军大船主舰冲向南军大船主舰，南船已避让不及！只听得“咔吧”一声巨响，两船剧烈相撞。
南船被撞出巨大窟窿，开始漏水。
大量江水涌入船舱，船身开始慢慢倾斜。马文忠及庞虎臣，船上兵丁都被晃的东倒西歪，很多人跌倒在船上。此时，“哎呦”之声此起彼伏，南船上的军士乱作了一锅粥。
熊霁云趁势瞅准机会，挟持柳万胜跳上马文忠舰船！
“皇上，柳万胜已被我拿了！”熊霁云道。
马文忠大喜，正想说话，忽然熊霁云将柳万胜向右一推，龙王刺直取马文忠。
马文忠大惊失色，毫无防备下被龙王刺刺中前胸。他大叫一声，倒在甲板上！
于此同时，众多北军精锐突然拿起武器，趁狮霸军立足不稳之际，抢上马文忠旗舰船头！
南朝狮霸军也非等闲之辈。他们眼见北军突然祭出杀招，亦拿起武器，迎上北军。
两国精锐之师——北朝玄英得胜军和南国狮霸军狭路相逢，白刃相见。兵对兵，将对将，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在逐渐下沉的战船上，多如蚁聚的兵丁捉对厮杀，加剧了巨舰的沉没速度。南军狮霸军渐渐落了下风，后退者，跳江者，络绎不绝。
神机营、长鲸水师营、步兵等一拥而上，将杂乱无章的南军冲垮。大船船舱内又涌出大量“玄英得胜军”，手拿长矛，冲向摇摇欲坠的敌军主舰。
佛郎机火枪手开枪射击，水师营近身肉搏，“玄英得胜军”砍瓜切菜般肆意斩杀狮霸军，一时间南军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北军大船携带大量火药硫磺干稻草，撞击南船后，军士点燃可引火之物，放起大火，烧着了南军主舰船只。
马鸳见父舰受困，忙领战船过来营救。
北军其他小船此刻亦全速前进，直插南军舰队阵列。
这时的柳万胜，已执剑于手，喝道：“奸贼，哪里走！”
柳万胜大喝一声，一剑刺向马文忠。
马文忠不愧一代名将，侧身一躲，柳万胜第二剑“拨草寻蛇，”瞬息又至，马文忠仓皇间翻滚，柳万胜第三剑“举火燎天”又向马文忠自小腹而上撩起。
马文忠后仰一个跳翻，躲过这致命的一剑，下襟却已被利刃豁开！
北船经历撞击后也开始下沉，而燃烧的大火也愈加猛烈，两艘巨舰就在这水火之间，即将完成它的使命。
敌船围拢过来，将北军主舰挤在垓心。
马鸳纵身上到南船，正巧柳万胜宝剑直刺马文忠更嗓咽喉。马鸳跳过来用护手双钩相格，柳万胜蜻蜓点水顺势一磕他的双钩，并未与他多做纠缠，跟上一剑“犀牛望月”，直奔马文忠太阳穴。
马文忠拧身急躲，躲过这致命一击，却没躲过肩膀。他被柳万胜一剑刺中左肩，大叫一声，坠入大江。
马鸾惶恐惊惧，忙跑过去看，但见水花四溅，父亲没了影踪。
突然，熊霁云龙王刺已到，正中他的腰间。他也大叫一声，跌倒在船上。
马鸾这时赶到，忙救起哥哥马鸳。一众南军士兵围住熊霁云，马鸣岐持毒龙杵接住柳万胜，马鸾趁机带马鸳逃上小船。
北军的所有船只纷纷到来，又将南军船只包裹成了粽子。长鲸水师营大举进攻，南军水师已无还手之力，陷入被动挨打的地步。大军一触即溃，毫无斗志可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里，狮霸军被北军疯狂屠戮，如同被宰杀的羔羊，除了“咩咩”哀鸣之外，竟无丝毫反抗之力。南军巨鲲水师营战船焚毁的焚毁，沉江的沉江，士兵们各自弃船逃命，剩下的都被斩杀殆尽。
巨鲲水师营几乎全军覆没。
庞虎臣眼见大势已去，再无心恋战，匆忙中跳上小船逃命。
何兆光等纷纷驾船追击。
大难来临，各自逃遁。众人撇了马鸣岐，自顾自的四散奔窜。马鸣岐哪里是柳万胜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柳万胜斩下四指，接着北军一哄而上，将其生擒活捉。
大火烈焰奔腾，直冲九霄。
两条主舰在火的剥离和水的拉扯下，渐渐的滑向深渊，归于沉寂。
狮霸军被射杀、斩杀、烧死、淹死、践踏而死的无法估量。他们的死尸堆积如山，半条江都被火光和血水浸染，成为了人间炼狱。在血与火的狰狞恐怖中，柳万胜大军风卷残云、摧枯拉朽般开赴南岸，抢滩登陆。
灞江对岸的鼍龙大将军段云平领大军阻击柳万胜，又很快被“玄英得胜军”的骑兵纵队击溃，段云平抱头鼠窜。
柳万胜率军全力追剿南兵残余势力。
——大军自灞江内及沿岸遍地搜寻马文忠，他却已不知所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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