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烈也不客气,双手端起酒杯,与灰衣男人行了个酒礼,而后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酒馆里的女儿魂看似纯净透明,与山间泉水无异,闻之香气扑鼻,入口甚是清甜,当酒水顺着喉管滑到肚中,也只觉得丰满醇厚,余韵无穷,然而稍过片刻,肚中如有烈火焚烧,一股热气在五脏六腑间奔涌,连血水都开始升温暴躁。
他本就是雍州草原的儿子,自然喜爱这等后劲无穷的烈酒。
坐在对面的灰衣男人也极爱女儿魂,饮尽杯中酒水后,极满意地咂咂嘴,重新斟满酒,自顾自地端起一杯,待送到嘴边,适才问道:“那我再猜一着,吕将军是不是不以为然,而且不愿再追究此事?”
西门烈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听对方问话的语气,并未有猜测的味道,而是笃定。
莫不是他就在现场?亲耳听到自己与将军的对话?
不!当时离将军稍近些的,都是将军的亲兵,他一个外人,定是靠近不得。
西门烈打消心中的顾虑,缓缓点了点头,把刺客的兵器放在桌面上,推到灰衣男人跟前。
“兄台何以得知刺客的计划,在下不愿过多打听,今日蒙你相助,西门烈甚是感激,他日兄台若有需要,只管吩咐我便是。”
灰衣男人一动不动,语气不变:“你主动把刺客兵器带来,便是想从我这里获知他们的身份,不是吗?”
西门烈微微一颤,放在桌下的右手食指不自主地动了一下。
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眼前男人一身书生气,自见他第一面起,从他身上西门烈就感受不到一丝威胁,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神秘。这份神秘感不止来于那顶从未掀开的斗笠,更来自于男人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每一次,都能一语道出西门烈心中所想。
而且他与刺客,似乎也有某种联系。
西门烈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大声笑道:“若是兄台愿意告知,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他突兀的笑声,吓得小二险些把手中碟子摔到地上。
西门烈并未在意身后小二埋怨的眼光,双手紧握膝盖,直直地看向对方。
灰衣男人放下酒杯,轻声道:“先前我与你说过,他们同属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一旦被他们列为刺杀目标,则无一幸免,早晚得去阎罗那儿报道。”
“他们?”西门烈狐疑地朝前探出半个身子。
“不错!”灰衣男人抬起头来,在酒馆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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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的照耀下,可见他光洁的下巴和单薄的下嘴唇。
那片下嘴唇动了动:“这个组织名唤圣道,是一群擅长刺杀之术的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便是我,也不曾与圣道中人面对面交流过。”
“圣道?”西门烈重复念及这个名字,垂下头,似是要从这个奇怪的名字里抽出线索来。
“兄台曾说,他们纪律严密,堪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出手即杀人,在下十分好奇,他今次为何会自投罗网,甘做敌人的刀下魂?”
“我猜,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愿在风雪城掀起大风浪,弄得人心惶惶,所以才出此下策,好让吕将军早早结案,也让猎物们放松警惕。”
“故而找了个替死鬼,冒充往日的凶手?”
“大抵如此。”灰衣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西门烈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般,那吕归一岂不是危险了?
灰衣男人紧接着又说:“你不必担心,吕将军不是他们的目标,至少,现在不是。”
“为何?”
“十年前,风雪城发生大灾之时,吕将军与你都还在雍州驻守边疆,与那件事当然无有瓜葛。圣道的杀手虽说手段属实残忍,却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把刀子伸向你们。”
西门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按兄台的意思,只要我与吕将军不阻挠他们,便不会引火上身。”
“正是这个意思。”灰衣男人捡起桌上的怪刀,“此刀我且先带走了。”
西门烈不语,表示默认。
先前他跟男人约定过,若是刺客自己往刀口上撞,刺客的兵器就归男人所有。
灰衣男人走到他身边,想起了什么,面朝门外轻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十年前的那场大案,必须得有个结果,牵连进去的人,估计一个也活不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西门烈抬头询问。
男人并不作答,神叨叨地回了一句:“新王即将诞生,星辰未明时,王侯将相俱在草野当中。”
新王?西门烈盯着男人的背影,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这两个字。
男人并不解释,从怀里摸出四枚金铢,递到柜台上,一字排开,轻声对掌柜的吩咐道:“再给这位兄台上三壶好酒。”
掌柜的连连点头称是,笑着收下金铢。
西门烈从余光里注视男人的一举一动。
他付了钱,掀开门帘慢步出去了,方向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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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去青楼。
酒馆旁边有座明唤“花满园”的楼子。
据营地里的下属说,花满园来了个技艺了得的蒙面琴女,此女只应天上有,听她弹奏一曲,懵懂无知的孩子都感动得直掉眼泪,城中贵族争相登门,连天子都屈尊召见她。
振威副尉也想去花满楼,喝一杯花酒,听一听那琴女的琴声,可俸银还没发,就他身上的两枚银锭,连去喝杯酒水都不够,便是俸银。
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抓起酒壶,想给自己杯中添一些酒水,手中瓷壶很轻,他摇晃两下,没听到水声,里面空荡荡的。
男人已经喝完这一壶了,从他的行为举止看来,依然风度翩翩,十足贵公子的风范,没有丝毫醉酒的迹象。
他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贵公子独特的优雅。
西门烈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家不起眼的酒馆里。
彼时西门烈正接手调查城里的连环凶杀案,从衙门那里得来的消息,凶手只挑高官贵族下手,每次都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他看过尸体的致命伤口,只一处,不是喉管就是心脏。
如此老练的手法,直叫西门烈头痛欲裂。
他在衙门待了四天,检查了三具尸体,甚至冒着被人戳后脊梁的危险,半夜三更跑到墓地里挖出一具贵族的尸体,在爬满蛆虫的腐尸上察看许久,依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方才到酒馆里买醉。
正喝得醉意朦胧,头戴斗笠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坐下。
不等他开口,男人自顾自地从桌上捡起酒杯,给自己倒下满满一杯女儿魂,舒舒服服地喝下一杯,并在西门烈不满的目光注视下,继续倒酒,边倒边说:“刺客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查案的人,也就是守城大将军吕归一。”
西门烈还未来得及开口,男人又饮下一杯,握着酒杯,意犹未尽地说:“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若是我猜错了,赔你十壶好酒。”
西门烈手按桌上的窄弧刀,冷冷说道:“便是猜对了,也要赔我三壶。”
“好,不过作为交换,我要带走刺客的刀。”男人放下酒杯,在一阵笑声中离开酒馆。
男人的话犹在耳边,一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小二笑眯眯地把三壶酒端上来了,打断了西门烈的思绪。
他看着散发热气的美酒,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蛛网一般蒙在他跳动的心脏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索性提起长刀,几步追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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