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惊悚不已,霍文均出的定是个害人的主意,但看她笑盈盈的又不像有甚恶意。
当初稀里糊涂与孙楚楼结拜为兄弟,平添了多少麻烦?不过就算没那八拜之交,既让他黏上了,不也是无可奈何?
陈襄推不是就不是的踟蹰间,那边热热闹闹的已设好了香案。
有霍文均撺掇着,孙楚楼与祁三更是当仁不让,不由分说拥着陈襄面对天地码儿跪了,各序了年齿。
鄢希圣为长,以下是孙楚楼,祁三,穆黎与陈襄同岁,顾着他五行门五少爷的排行,依然排了老五,霍文均代他跪在了末位。
这次结拜与孙楚楼那次不同,先听鄢希圣“夫戴天地恩泽,永日月之亘古,河汉迢遥,常观逆旅而雁行。是以心结兰麝同芳之义,许管鲍兼美,一匡齐桓将霸;高山流水,知交峨峨洋洋……”抑扬顿挫地咏颂了,五人互换了金兰谱,焚香祭天歃血盟誓地好一阵折腾。
陈襄不想坏了大家伙儿的兴头,也就任由他们安排了拜了八拜。
“这结义之举虽说是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怕也约束不住人心趋利避害的天性。多有听说为蝇头小利而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之例,想我陈襄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也做不来什么大事,管不了许多,总是看见落难之人援手帮他一下就好。”心里这样想了,便也释然了。
一晃半月有余,孙楚楼带着雀儿一直未见踪影,想必是混在祁三那边乐不思蜀。霍文均倒是隔着几日便过来看看,聊聊城里的趣事儿,但她似笑非笑遮遮掩掩的表情却让陈襄大伤脑筋。
只有紫烟尽心尽力地服侍在左右,帮助陈襄治疗魏伯贤。
毕竟是在巫家十二楼那样的豪门里调教出来的,万般诸事无不体贴入微井井有条,入夜也不避嫌,就与陈襄和魏伯贤一铺炕上睡了。
陈襄每每难寐之时,常会起身坐在她身边看上很久,孩子一样蜷起的睡姿,恬静如皎月也似无邪的面容,春蕊般似有似无的气息,令人不忍亵渎。
“我让她受苦了。”内疚像装在口袋里的一根针,总在不经意间刺在怕痛的软处。
他想着要用以后所有的日子作补偿。一时间不自觉的浮想开去:几间草屋,四时花果,有几只小鸡,几只小鸭,一条小狗,三五个孩子在院子里叫着跳着。有两个人坐在石阶上对望着,款款地等着日出,看着日落,就以平静平和的注视如缓缓流水一样平复曾经的伤痛……脑海中这幅画境温馨得常让他心悸。
可恍惚中,闲窗对望的女人几乎在每一个画境里都会渐渐幻化成巫雨浓的身影,他以为已经忘掉了她,但他没有。
白天有事情忙着,少了许多杂念。陈襄每日里琢磨着魏伯贤心智堰塞之窍,针刺方剂之外,也跟着他疯言疯语地撩拨他发泄,以激他反应,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有望康复。
韩岭帮不再找鄢希圣的晦气,反而帮衬着,卤肉馆的生意日渐兴旺。夫妇俩感恩戴德,奉茶奉水的一日三餐十分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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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陈襄顺手也教他们些针灸切脉的医术,有闲了,便给丘儿度一点儿纯阳罡气,助他强身健体习练扎根基的功夫。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伯贤的疯魔症状大有好转,亦时见清醒,只是记不起过去之事,偶尔见他满脸愁苦,似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却一无所得,即会大发痴颠,撕烂衣衫跑去街上撒回疯,陈襄有时也就陪着他出去嗮嗮太阳。久而久之,附近的街坊邻居知道他不同于寻常游医,众口相传,找他寻医问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接连几天的春雨,卤肉馆这日一整天下来也没看有几桌生意,陈襄让紫烟早早睡了,自己则烫了壶酒,切几碟卤菜,自斟自饮地坐在窗前等魏伯贤回来。
窗外细雨霏霏,夜深了。
陈襄正自琢磨着明日给魏伯贤的百会、脑空、后溪、天柱各穴再加些深浅力道,忽听街上远远有踏踏咋咋的脚步声。
他先以为是在外疯够了的魏伯贤,忙去为他开门。再细听,却是两个人的,且从容轻盈了许多。
他暗笑道:“这深更半夜的,谁这么雅兴,还在外面遛弯儿赏雨?”正要掩门回去再喝几盅,有喊声从黑暗处传出:“哎,等等,别关门呢。”
陈襄探出头来左右看看,街上并无其余灯火,“就是在喊我罢,不知是要躲雨借宿还是宵夜,还是来找我出诊?”他倚在门框上,反正左右无事,能有人聊聊,陪着喝点酒,有点事做,也省得长夜寂寞。
来人稀里哗啦溅着水花跑到门前,一边喊着“好冷”,一边抖衣收伞却抖落陈襄一身雨水。见他们两人撑着一把伞,有大半边衣衫也湿透了,遂道:“把衣服脱了晾晾吧,别着凉了。”
“少罗嗦。”其中一人白他一眼道,声音稚嫩,“哎,小二,快点烫壶老酒,再弄点吃的。”
陈襄看俩人腰悬长剑,错金镶玉的剑鞘,衣装华贵,脸皮儿细嫩,年岁也不大,在方当弱冠之间罢。许是背了爹娘偷跑出来玩耍的,便也不以为忤,去后厨现成的卤肉小菜儿切了几盘上来,正想着一起坐了,年岁轻些的手一摆,道:“好啦,去吧。”
陈襄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坐回自己的桌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大概都是这般娇宠惯了的,没个礼数,远不如自己那些乡下的伙伴们懂得长幼有序的道理。
听他们互相之间四哥五弟地称呼了,看模样当是亲兄弟,刚去几十里外的观音寺上香许愿回来。
他喝了口闷酒,再路过寺院也该去拜拜菩萨了,有多久没想到爹娘了?陈襄隐隐有些不安。年来,他一边想着要赶紧去寻爹娘的下落,一边却好像总有些事情拖住他不得分身。是不是他心底那个不祥的预感,让他不敢急着去揭开这个谜底?
他想着心事,忽听那五弟惶惶地唤道:“哎,小二,快给弄盏热水来。”
陈襄看过去,见那四哥弓着腰用拳头顶着肚子,额头上沁出豆粒大的汗珠。
那五弟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自己平时也多注意点儿嘛,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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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凉的,这不鞋又湿透了。”
陈襄凑过去刚要说给他看看,那五弟急道:“还不快去,快点。”陈襄苦笑,这兄弟俩小小年纪,使唤人倒是挺遛道的。
他摇摇头去后厨,看灶上大锅里的水还温着,忙添把柴烧开了,又放了些暖足的草药,盛盆里端出来。
“哎小二,你家是不是叫襄平老卤肉馆的?”那五弟问道。
陈襄点点头。
“听说有个叫陈襄的郎中住在你家,他睡了么?”
“这时辰,连猫都睡了。”陈襄调笑道,但看那四哥更疼的紧了,便不再逗他,“我就是陈襄。”
那五弟腾地脸皮儿就红了。陈襄暗笑道:过会儿让你记住什么叫别以衣帽取人。
他蹲下身,刚要为那四哥除去鞋袜,不料那四哥抬脚相拒,踢得盆中水溅出来将陈襄的鞋也淋湿了。
“别胡来,忍着点让大夫看看,啊。”那五弟哄道。
“他他他……”那四哥似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襄忍着厌恶,再给他脱了鞋袜,握着他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浸入盆中,“城里的孩子真享福啊,不像自己和小伙伴们从小就光着脚在山野里跑疯,磨得皮糙肉厚的。”陈襄感叹着站起身擦干手,从怀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亳针,对那四哥道:“把衣服脱了先给你止了疼吧。”
不料那五弟猛地大叫声“不要”,喊得出奇地响。那四哥仰起脸狐疑地望向他,张了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陈襄蹙起眉头,暗骂了句:“真他娘的麻烦。”他真想甩手不管了,就听房门响动,魏伯贤挟一身凉气嘿嘿笑着跑进来。
湿得像落汤鸡一样,魏伯贤胡乱叫着:“饿死了,饿死了。”看见桌上有吃的,抓起来几下就把嘴里填得满满的。
陈襄笑道:“你急什么,饿痨似的,要不要喝口酒啊?”
魏伯贤乌混不清地道:“要要。”捞起那壶老酒就灌,才喝了一口,“噗”地喷出来,“太淡太淡,拿烧酒来。”
这口酒喷出来,连酒带食物却喷了那四哥五弟一脸一身,他俩躲闪不及,尖叫连连,恶心的脸都绿了。
陈襄慌忙要去收拾这尴尬,不想魏伯贤瞪圆了眼睛,探身将那四哥五弟抓小鸡般拎起来,大叫:“啊哈,大胆妖女,你个采阳补阴的狐狸精,给我拿下,送与伏魔天尊祭剑去也。”
俩人被拎在空中,手脚乱抓乱踢,怎奈魏伯贤皮粗肉厚身高力大,抓住了不肯放手。
陈襄“嘿”地一声拍下自家后脑勺,“我这明眼人反不如他心智蒙蔽之人分辨得清楚。”无怪他俩举动反常,看娇羞窘急的身姿和模样,分明就是两位扮了男装的姑娘嘛。
陈襄过去拍拍魏伯贤道:“魏掌门,拿错啦,这两位是好狐狸精,是朋友,朋友懂吗?”
“朋友?狐狸精是朋友?”魏伯贤大惑不解,松了手,闷头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罄尽,气鼓鼓地吹着胡子自去耳房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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