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柯看他大喜过望的样子,笑个不停,拎起他扛在肩上转了有十数圈才放他下来,将他按在地上坐了,道:“大神医大恩大德,凌柯无以为报,备了些薄酒便饭,聊谢重生之恩呐。”
陈襄登时傻眼了,看面前重重叠叠摆满了鸡鸭鱼肉、水果蔬菜、腌蛋粽子,馒头米饭,就在梦中也不曾梦见如此丰盛的宴席。
凌柯在他对面坐了,取过一酒坛,拍开泥封,满满斟了两碗酒,情意拳拳地说道:“陈襄,好孩子,今天正是端午,咱爷俩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说话的工夫,陈襄一个馒头半只鸡腿已经下肚,摇头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喝酒,不喝酒,我可不会喝酒。”
凌柯一仰而尽,笑道:“不喝酒的还叫男人么。男子汉大丈夫,醉里挑灯看剑,削尽天下不平之事,才不枉为男儿一场。”
陈襄道:“男儿是不错的,酒可从未喝过。听人说喝酒乱性误事伤身体,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柯道:“非酒之罪也。以后你行走江湖就知道了,不喝酒的男人可千万别跟他打交道。酒量大小乃天生,喝多喝少而已。但滴酒不沾之人,若不是驽钝呆傻,便是奸猾阴险,不可不防。”
陈襄“嗤”地一笑道:“怎么喝酒还有这许多说道,我可是聪明伶俐正派厚道之人,这酒么,喝喝也不妨。”
他也学了凌柯的样子,端起一大碗酒仰头便灌,才三两口,扑地喷出来,连叫“辣,辣,辣。”龇牙咧嘴地与凌柯笑闹了一回,不多时也喝了个满脸通红。
这时的凌柯,双眼精光大盛,朗声击节,听其言语,豪爽而旷达,绝不似身怀仇恨怨怼之人。
年来,陈襄一直想问问他的师门及经历,凌柯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谈。藏在心底的痛楚,不可言,不可对人言,不可言而言却无人可言,当是天地间至大至深之痛。推己及人,陈襄酒意上涌,心中悲悯辛酸不已,眼眶就湿了。
凌柯挪至陈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大神医,人生如酒,越醇愈香,酒如人生,但求尽力而已。你今番出去,行侠仗义也好,济世救民也罢,只记着,万事不可强求,尽力就好,倒不必惊天动地,青史留名,无愧于心既是大义。”
陈襄心头一动,抹把泪眼道:“你是说要我出这洞窟?”
凌柯道:“早就该让你出去的,却误了你一年,我也是存了私心,想有人陪我,实在是抱歉。”
陈襄一片茫然,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虽然凌柯有时癫狂,有时凶蛮,但大多是慈爱,与他一年相处,早已情同父子,便扯了他衣袖道:“咱们俩一起出去?”
凌柯道:“我这腿还没大好,你先自去,待我再养些时日,再去寻你,十七年都等了,也不差在一时。”
陈襄把心一横,倒头便拜:“凌大侠,陈襄愿学武功,你还肯教我么?”
凌柯一怔,随即大笑道:“傻小子,你已学了我的武功了还不自知,你当运气冲关是耍把戏么?如今你的内力已臻一流,且无比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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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只要假以时日磨炼,武林中只怕无人可以比肩了,哈哈。”
陈襄其实模模糊糊早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只是从不愿往上面想,如隔层窗纸,一捅便破,即大叫着赖道:“啥大侠,骗子,却骗我学你的武功,拿我当傻小子耍。”
凌柯拾起一酒坛用了巧劲抛给他喝道:“试试你的掌力。”
陈襄聚气凝神全力击出,那酒坛“嗡嗡”地直上半空却并不破碎,飞升旋转半晌方始落地。他“嘿嘿,嘿嘿”傻笑着,既是烦恼,又是欣喜,“这可怎么好,神医做不成了,却染上了神功,不是害了陈襄。”
凌柯道:“如今我已把天罡断的内功全部传给了你,你天性不喜争斗,掌法招式于你也无大用,随机应变既是武功了。去吧,回到红尘之中,尽忠尽孝,成家立业,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好自为之。”
陈襄跪地不起,央道:“师父,师父,要陈襄赔着你,陈襄要把师父的神功学全了再与师父一起走。”
凌柯与他相依而坐,默默不语有小半个时辰,方道:“你已是乌有师叔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兄就是了。”
陈襄道:“乌有居士教的是大牛,可不是我陈襄。”
凌柯笑道:“臭小子滑头,好罢,师父也再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你跟我来。”
说罢,过去推开他睡卧处后面的一块巨石,即露出一大小将可容身的洞口,拉着他磕磕绊绊地走了约有五六十丈的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又一石窟却是别有洞天。此窟虽比前窟小了许多,但山洞歧出,头顶如镂刻雕琢一般大大小小开了好些天窗,能看见蓝天白云掩映变幻直如仙境。
重见天日,撩拨得陈襄欲哭无泪。
再看四周,一具白骨盘膝坐姿赫然入眼,其后的石壁上刻画有文字图像,看得陈襄眼花缭乱。那些文字深浅不同,笔迹不一,不似一人一时所为。陈襄从头读去:
夫吾等三鬼,自号解语、浪荡、自在,游戏山中修武习文以为自得,实非邪魔恶鬼与世人无涉也。然象齿焚身,怀璧其罪,武功惹恨,神兵招忌,鬼号亦以人谗言之隙也。先由邙山陷吾等于不义之中,继而五岳结盟剿吾等于长白之上。居心叵测之人口诛笔伐扰人视听实欲祸乱江湖,愚鲁蠢莽之众舞刀弄剑奔走呼号意在颠倒武林。佛门清净比丘陡生口业妄语,三清修真术士亦谗言惑众、杀我仆佣,掠我小儿,逼吾等与天下为敌……
陈襄仔细分辨壁上字迹,凌柯站他身后道:“我于三年前摸清了路径始进到这一窟中,跟石壁上的图谱修习了天罡断的神功,发现其与本门武功大有渊源,你过来看。”
陈襄转头看另一块石壁上刻有“无尚神功天罡断”的字样,再往下则是他从小背熟了的“日月盈昃——”但后一半却是不熟的了,顺序读去,每一字句都撞动体内罡气翻卷鼓荡如大河之水,一浪推着一浪滚滚涌来,衣袂也如有风吹过一般飘拂舞动。
凌柯道:“众口相传百多年前,有三鬼祸乱江湖,看来人言不可尽信。你看这边的武功招式图谱,这三鬼的功夫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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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世骇俗,且正大磊落,绝无妖气,你若喜欢就学了。”
壁上另有三组刻图,依次为“闹天钩一百零八式”,“呼卢鞭三十六式”,“止水三剑”。图中人物纷繁,栩栩如生,有的是独自一人摆了姿势,有的是多人竟击互搏,陈襄不知不觉就随了图形动手动脚地比划起来,看得凌柯一旁惊异不已。
待陈襄阅毕转回头,凌柯道:“好小子,可有什么头昏脑胀不适的感觉么?”
陈襄道:“也没有什么不适,只这止水三剑太过繁复,说是三剑,起势,出剑,收招,可里面千变万化何止三百招、三千招,想得我头都晕了。”
凌柯道:“我初次只看了十余招,已是心头烦恶,几欲昏厥,你小子像是人常说不世出的武学奇才,百年才出一个。你再琢磨琢磨最后一招,我至今也未得详解。”
陈襄凝神琢磨了一会儿,扑哧一笑道:“师父,好像不是对敌的招式。”陈襄依样翻身挥剑仰天长啸再如唱戏一样跑了个圆场,“大约是得胜之后得意忘形了,乐的手舞足蹈吧。”
“只有你天性随便,才想得出这等古怪。”凌柯叹道,“所幸这里山大林密,人迹罕至,否则被人看到流传出去,必定是江湖天大的祸患。”
“总听人说江湖江湖的,这江湖是哪里呀?”陈襄问道,“是习武之人聚堆的地方就叫江湖么?”
“所谓江湖么,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了,上至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下至市井中的鸡鸣狗盗,人的天性中所有卑污龌蹉的形迹就是江湖了,咳……”
陈襄见似乎又勾起了凌柯的往事,遂嘻嘻笑道:“啊哈,那我早就是江湖中人了。”他缩头斜眼并拢中指食指猥琐地探向凌柯怀中,活脱脱一个偷儿的模样。
凌柯抓住他的手打他个手板儿,笑道:“臭小子,若叫乌有师叔看到你这样子,不搧你老大一个耳刮子。”
陈襄得意地哈哈笑了一阵子,念起乌有师父来,“师父跟我乌有师父都是一个门派的么?怎么乌有师父自己又立了个神蚤门出来?”
“说来话长了,我的师祖聪慧过人却又天性恬淡,武功之外,什么百工修造医药卜算琴棋书画事事关心,有愿与他学的便也随意教了些子弟,也没立个什么门派字号。”
“我的师父与另外几个师叔师伯却是正式磕头拜过师的,是师祖最得意的门生,依个人的喜好分别传授了武功和技能,所以各个的武功互有牵连却又各个不同。以前跟你提到的宋玄是我师父的独子,直到我看到这三鬼的图形口诀,方懂得宋玄的武功心法当是出自这天罡断了,想是我师父秘密传授的。”
停了停,凌柯再道:“师祖过世后,我的师叔师伯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同门间闹了起来,各自分道扬镳,因而虽说是师出同门,但很少往来。这样也好,没有了门派的约束偏见,俱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在武林中行事也算是公允正派,各帮派亦尊崇有加。这些年陷在这洞窟中不知外面风雨,我那几个师兄弟们大约也都开宗立派,干出些名堂了。”说完,一阵冷笑,笑得陈襄脊背发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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