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廷议后不久收到尚书左丞耶律安礼的秘谏。
完颜亮与耶律安礼君臣二人不打不相识。
耶律安礼是契丹人,史称他幼年丧父,事母至孝。
完颜亮任平章政事时收拢人心,见左司郎中安礼为人刚正,才干优长,就想收在麾下。
一次得个机会,漫不经心地问安礼:
“朝中官员多有朋党,彼此提携,可望个好前程,您也有吗?”
安礼看都不看完颜亮一眼,他对在朝中上窜下跳的完颜亮没什么好印象,正色道: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非正道得来的前程不是安礼的志愿,安礼哪里有什么朋党?”
完颜亮尴尬道:“开玩笑,刚才是开玩笑。”
安礼因没入完颜亮一党,过了很久,才由正五品的左司郎中升任为正四品的工部侍郎。
这还是完颜亮放了他一马,否则别说升迁,没降职就不错了。
完颜亮称帝后,将耶律安礼从工部侍郎擢升为本部尚书,官至正三品。
也算是破格提拔了。
完颜亮信任、重用安礼,倒是把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铁哥儿一个一个地收拾干净了。
一年后,完颜高命他和心腹李老僧共审完颜亨叛逆一案。
因为此案审理不合上意,安礼差点被降职。
完颜亨是金国名将完颜宗弼(兀朮)的儿子。
完颜亮初即位时,害怕太宗一族谋害,让完颜亨(女真名孛迭)任右卫将军贴身护卫自己。
好在二人都是太祖之孙。
完颜亨性直自负,材勇绝人。
有一次完颜亮问他为什么不用赐给他的弓。
完颜亨说:“陛下所赐弓,弱不可用。”
完颜亮吓了一跳,回去就寻思开了:这种人放在身边,就凭这手劲,若想乘其不备拧下脑袋,何其轻而易举,省却多少舞刀弄剑的麻烦。
完颜亮感觉脑袋放在细弱的脖子上面危如累卵,随时就有被拧折的危险,就对完颜亨心生疑惧。
完颜亮想起自己称帝前,曾与完颜亨一同外出。
路上遇到一群野猪。
完颜亨不用弓矢,飞锤遥击,击中野猪的腹部,锤竟穿肠入腹。
野猪立毙。
完颜亨不仅力大,还精于击鞠。
他独当数人,不论马的好坏,都能驾驭自如。
这些本是完颜亮选用他为护卫的原因,后来却因此不敢用他了。
完颜亮弑君夺位以后,总感觉宗室里的男丁个个可疑,都想着像他一样取而代之。
不管露没露马脚痕迹,未雨绸缪总不会错的,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完颜亮要防范处置的人太多,一时还轮不到完颜亨,就任命完颜亨为真定尹,不在身边就可以放心多了。
完颜亮特在军中召蒲察世杰为贴身护卫。
完颜亨甚感意外,他原以为自己临时做护卫,不久可望升任宰执,没想到会被外放出京。
完颜亮也知道完颜亨不满意,就对完颜亨解释说:
“太宗诸子强盛,多在河朔、山东一带,真定占据险要位置,如他们有什么举动,朕就要全靠你了。”
完颜亨性子直,也就不想有他,以为皇帝真是信任自己。
虽然家里人都不高兴,可除了听命,别无选择。
后来完颜亨又先后任中京留守、东京留守。
直到迁都中都后,完颜亨觉得终于有机会回京任职的时候,又被调为广宁尹。
完颜亨的母亲徒单氏很恼火。
族中和她要好的妇女都去安慰她,却被人告密,导致太祖长女兀鲁被杀。
国丈徒单恭因是兀鲁的丈夫,也因知情不举,受连累被杖。
其实两口子关系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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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劣,天天干仗。
兀鲁最初嫁给了徒单恭的哥哥,丈夫死后,按女真接续婚又嫁给了徒单恭。
兀鲁看不上徒单恭,可徒单恭看上了兀鲁和哥哥的财产,非娶不可。
兀鲁要嫁人,徒单恭有优先权,只好嫁了。
两口子婚后谁都不让份,势均力敌。
兀鲁说什么做什么,徒单恭很多是不知道的。
看在兀鲁已死,财产尽归己有的份上,挨几棍子也值了。
兀鲁以大姑子的身份安慰弟媳妇,不仅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坐实了完颜亨的罪名。
完颜亨知道自己已被猜忌,乖乖去广宁赴任。
广宁尹本是大兴国,此时正好崇义军节度使完颜乌带暴亡,就任命大兴国为崇义军节度使,空出广宁尹给完颜亨。
同知还是李老僧。
完颜亮让李老僧伺察完颜亨动静,罗织罪名,必置完颜亨于死地。
完颜亨喜欢赌博,经常与李老僧赌,输了无怒色,赢了就将本钱都还与老僧。
老僧感戴完颜亨。完颜亨到广宁一年多,李老僧也没有上告完颜亨有什么不法之处。
完颜亮急了,派人催促老僧,老僧不敢再拖延,就勾结完颜亨的家奴六斤诬告完颜亨。
完颜亨被拘捕入狱。
耶律安礼和李老僧都知道完颜亮的心思。
耶律安礼发现完颜亨的家奴六斤曾是渤海大族,曾是葛王完颜乌禄的故吏。
因受人牵连,罚为奴隶。
他与完颜亨的侍妾私通,种种诬告都无真凭实据,全是六斤的一面之词。
于是上奏说完颜亨无罪。
完颜亮勃然大怒,怀疑安礼曾在梁王宗弼手下任职,私心袒护,就斥责道:
“孛迭有三罪:他说阿里出虎有免死铁券不当死;说朕不知马,不配获献良马;派两名刺客行刺朕。这些事怎么能说都是空穴来风呢?你们这样回奏,是不是想要探明朕的喜怒来决定轻重啊?”
于是命重审。
安礼回来,觉得没什么可重审的,对李老僧说:“我宁死,不诬无罪之人。”
老僧说:“不治孛迭死罪,这一关我们是过不去的。”
于是老僧夜至狱所,向完颜亨交了实底,然后命人狠踢完颜亨下身,完颜亨不胜痛楚,惨叫之声传到狱外。
李老僧回奏说完颜亨在狱中饮水不当致死。
完颜亨死后,完颜亮还疑心耶律安礼成心让完颜亨暴亡,以免连坐亲属。
完颜亮的疑惧解除后又恢复了为君的理性。
他以李老僧任职不勤勉将其贬官,同时认为耶律安礼为人不附上刻下,廉谨自律,又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兼负责大房山修建陵墓的工作。
山陵礼成后,完颜亮升迁耶律安礼为枢密副使,封谭国公,后又迁为尚书右丞,不久,又进封为左丞,成为朝中宰执重臣。
虽然完颜亮信重安礼,可安礼也因做错事受到完颜亮的杖责。
这事还跟御史大夫高桢有关。
朝中讨厌高桢的大臣很多,最烦高桢的就是尚书左丞蔡松年和尚书右丞耶律安礼。
这两个人是刚刚被提拔上来,对于新官阶的规矩、要求不太熟悉。
二人又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于是几乎每天都要被高桢纠举。
有时是因为朝服掉出个线头,帽子没有戴好,靴子上有泥巴没清理干净,
有时所乘车马的轮子、伞盖颜色不对。
僭越当然不行,可是使用了低级别的服饰、物品也不对,总之不合规定就是不行。
至于言行举止上的毛病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虽然完颜亮没有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他们计较,但是他们也受不了天天被御史台点名弹劾。
于是二人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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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一起借阎拱与高桢妹子和奸一事违制审讯,被高桢告到皇帝面前。
完颜亮命人速召蔡松年、安礼、马讽三人。
蔡松年、耶律安礼和马讽正审得来劲呢,该问的都问了,阎拱和高氏也把该说的都说了,正高兴呢,皇帝的内侍到了。
三人都傻眼了。
完颜亮问明了实情,打了三人各二十杖。
三人挨完打,入殿向皇帝谢罪。
完颜亮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三个人,说:
“你们作为人臣,怎么能凭自己的爱憎处理国事、妄作威福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敬畏自己,不敢得罪吗?像唐朝魏征、狄仁杰、姚崇、宋璟这些治世能臣,会耀武扬威让别人惧怕他们吗?只有杨国忠之徒自己没有本事,才会颐指气使,让人畏惧。现在高司空请求解除御史大夫之职,想必正合你们心意。你们就为朕推举一位堪为御史大夫的人选来吧。朕自即位一直想找一位敢于直言,不畏权贵的御史大夫,幸遇高司空。想当年赵资福为御史大夫,一年多不曾纠举一人一事,难道你们就想找像赵资福那样的人来掌管御史台吗?”
蔡松年、安礼、马讽叩头谢罪,不敢回话。
完颜亮命三人起身,语气放和缓一些道:
“高司空是琐碎了一点,事无巨细,他都要管。可是朕自有分寸,他纠举虽多,朕处罚不多。严格管束于卿等未必全无益处,于朕则大有好处。朕自有高桢,诸臣敬事谨慎数倍于前,朕也省了不少的心。卿等以为朕会轻易免除高桢的职务吗?”
完颜亮起身走到三人面前,道:“你们三人都是朕信任的大臣,杖责你们也是必不得已。杖责过后朕依然信任如初。只是你们也要自勉,不要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到那时会不会处死,也未可知了。”
完颜亮与安礼君臣二人经过这样几番磨合后,彼此都增进了了解。
完颜亮虽有种种的不是,可作为一个皇帝,安礼还是敬仰、臣服的。
耶律安礼看到自从改元正隆以后,完颜亮改定官制、削降亲王功臣封爵、废除上京留守司、毁会宁府旧宫殿和大族宅第,近年来重用曾在宋国任职的汉官,他确信完颜亮伐宋之心实难动摇。
安礼思前想后,还是不能明哲保身,顺承完颜亮的意旨。
他想出了上密折的法子,希望能尽量做得不太伤害完颜亮的自尊心。
完颜亮正要离开中都,到近郊围猎,然后去通州视察造战船。
临行前接到了耶律安礼上书。
安礼在奏折中列举建都、征兵、调马、造兵器、贮粮草过程中的种种弊端及财政吃紧状况,建议建都与备战选择其一而为,不可双管齐下。
虽然安礼语气极尽和婉,完颜亮接到这份奏折时,内心受到的冲击还是超出了安礼的意料。
完颜亮生气的原因不仅是耶律安礼违逆自己的心愿,还因为安礼说的都是完颜亮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完颜亮的想法是任何事情都有有利和不利的一面,为什么你只看到不利的一面来败我的兴致呢?
完颜亮不想让安礼的这些想法影响朝中的其他大臣,他烧毁了安礼的奏折,并于第二天将耶律安礼外放到汴梁,出任南京副留守。
耶律安礼临行前入宫跟完颜亮辞行。
完颜亮见安礼跪起参拜已现老态,起身亲手相搀,抚慰道:
“卿去汴梁可缓缓而行,汴梁诸事朕已安排妥当,卿无须多劳。不用一年半载,朕也会带百官去新都。卿先朕一步,非是外放。”
完颜亮知道安礼是一片忠心赤胆。
安礼也能体谅完颜亮的无助焦躁,他在完颜亮搀扶自己的手上轻拍了两下,告辞走了。
看着安礼远去的背影,完颜亮好像感受到一种父亲般的惦念关怀,眼泪突然涌满眼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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