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惯例金使在临安住了十二天后,初六入朝辞别,启程回国。
初七日乘马出北阙门,宿赤岸。
初八日宋主赐宴班荆馆。
九日在赤岸接受宋国送伴使宴请,然后北上。
可是两位金使不肯再等一日,初八接受完御宴,就来到赤岸上塘河边,与宋国送伴使匆匆喝了几杯酒就登舟北上了。
一般送伴使多由接伴使充任,所以这次的送伴使还是金安节。
这日到了秀州。
施宜生派人告诉礼部侍郎兼送伴使金安节,说不打算在这里住宿了,要赶路,金安节只得动身随行。
耶律翼仿佛火烧眉毛了一般,让人拿着大棒子催船家快些驶船。
半夜三更到了平江府,这才住下。
第二天启程,到了镇江府。
宋主赵构传旨赐宴。
耶律翼不肯赴宴,说自己要先走,让施宜生自己在这里吃饭。
施宜生如同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只得出面辞谢了宴请,跟着耶律翼北去。
两天后到达了楚州,在这里出了一件事,行程耽搁下来。
耶律翼的手下有个随从,名叫萧福。
他所乘的是一匹老马,连着多天赶路不得休息,走不动了。
萧福看上了宋国巡检王松的马,直言向王松讨要。
王松说自己承担着巡逻州邑的重任,不能没有马。
萧福就和王松诸人争执吵骂起来。
耶律翼询问情况,萧福就诬告说王松的随从用棍子打他。
耶律翼也不察明实情,命人强夺了王松的马,又抓来王松,蒙住王松的脑袋一顿乱棍,差点打死。
幸亏金安节得知,带兵持械而来,这才阻止了耶律翼的暴行。
这回金安节生气了。
这一路上金使像奔丧一般马不停蹄,规矩全乱了套,给宋人带来很多麻烦,这他都容忍了。
这回金使竟然在宋国境内毒打宋国官员,岂能再忍。
他当面斥责耶律翼的禽兽之行,还说如果耶律翼再敢打宋官宋民,他就别想再回金国,并宣称要状告给金国皇帝。
耶律翼没有全听懂金安节的话,但是看出这位一向彬彬有礼的送伴使真的动怒了,听到他说要告发他,就没敢再争吵。
施宜生拿耶律翼没办法,兼以有把柄在他手里,只能亲自到金安节处赔礼致歉,又拿出钱财来补偿王松。
金安节怒气不息,拒而不受。
此事就不了了之。
事情过去了,萧福骑着王松的马得意洋洋。
耶律翼就跟没发生这事似的,只是一味烦燥,不及其余。
他脑子里只装着一件事:快快回国报告主上,施宜生向宋国泄露了国家机密!
越是着急事越多。
到了洪闸,编闸官郝定不给开闸放水行船,说是潮水将至,不能开闸。
耶律翼举起马鞭就打,强令开闸。
金安节真不想再伴送金使了,可是也不能上告朝廷换人,或是真由着金使自己回去,只能忍耐陪着。
他懒怠与耶律翼辩理,就让编闸官快开快关。
一众人紧赶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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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当晚到了金宋界河淮河边的盱眙军。
这是宋国送别金使的最后一站,也是金使在宋国的最后一夜。
按礼,第二天一早,宋国送伴使应当在船上与金使酒过三巡,彼此告别,金使即可乘船渡淮回国。
可是这日天明,金安节来到淮河岸边时,惊讶地发现耶律翼竟带着随从先渡淮北去了。
施宜生都不知道耶律翼什么时候走的。
施宜生哪有心情喝酒从容饯别?他向金安节告辞、致谢、致歉后就命开船北归。
金安节不知怎么安慰施宜生才好,也不知金主会怎么处置施宜生,只得站在河边,望着驶离淮河岸边的施宜生行礼拜别。
金安节心里乱七八糟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烦人的差使总算是完成了。
耶律翼回金国后,轻车简从,比施宜生早一天回到中都。
完颜亮听了耶律翼的叙述,气得后脑海生疼,天灵盖都要被冲开了。
他一掌拍在龙案之上,呵斥道:“施宜生泄密你着什么急呀?你早回来晚回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让宋国人看到我们金国的大臣就这么不经事?你们违礼早行,置国体于何地?等施宜生回来朕问明实情,再收拾你!”
命将耶律翼暂行羁押。
第二天,施宜生刚一到中都,就被等候他的侍卫亲军带到皇宫来。
施宜生心中忐忑不安,见到完颜亮,双膝一跪,参拜主上。
完颜亮看着施宜生,声调不高却带杀气:“朕派你去宋国祝贺新年,你做什么去了?”
施宜生向上叩头道:“臣有负陛下重托,犯下死罪。”
施宜生将出使经过如实向完颜亮做了汇报,没想到完颜亮听了什么都没说就命他回去休息。
施宜生说还有一件事要上奏。完颜亮问何事。
施宜生说:“宋国皇太后谥显仁皇后韦氏崩于慈宁宫。宋国说要派参知政事贺允中为皇太后遗留国信使,提点皇城司郑藻为副使,到我国赠送皇后遗物。请陛下酌情应对。”
完颜亮道:“宋国皇太后崩逝后,宋国已经派翰林学士周麟之,作为奉表哀谢使,来我国报丧。朕已派人去宋国吊唁。怎么又来送什么遗物?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察看动静来了吧?就让南京留守孔彦舟馆伴押宴招待吧。”
完颜亮见施宜生欲言又止,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施宜生迟疑着说:“臣奉使宋国,所见君臣兵民皆欲两国修好,宋国尚礼重义,遵盟守约,没有丝毫差错。臣冒死进言,愿陛下戢战罢兵,讲信修睦,以造两国黎庶之福。”
完颜亮冷下脸来,道:“朕前日下诏禁谏南伐事,念你出使刚回来,不知其详,且不加罪。以后不要再说了。退下吧。”
施宜生无奈,只得拜辞出来。
其实完颜亮并不在意施宜生的“泄密”行为。
金国上上下下早已又是征兵又是运粮又是调马又是造船又是打造兵器,宋国来来往往许多使者早看在眼里了。
完颜亮还真想让宋国君臣知道一些,施宜生所泄正好不多不少,他想看看宋国的反应。
他还巴不得宋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好让他抓个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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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翼上报的施宜生的两首诗,完颜亮都看过了,另一首是施宜生在宋国游玩时所写的《感越王战台》:
层层楼阁捧昭回,
元是钱王旧战台。
山色不随兴废去,
水声长逐古今来。
年光似月生还没,
世事如花落又开。
多少英雄无处问,
夕阳行客自徘徊。
完颜亮觉得这首诗写得还不错。诗中的立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诗中常见的借古感怀。
完颜亮以为诗中情绪不过是文人的为文造情,汉官往往如此。
蔡松年屡屡在诗中表达渴望归隐山林之志,不是也一直做着官吗?而且做到了右丞相的高位,到死也没隐居成。
完颜亮虽也知道言由心生,自己也写了不少的“反诗”,但是他从不因文定罪。
凡是会舞文弄墨的大臣,包括施宜生所作的诗词,完颜亮都看过,他很欣赏宜生的文采。
对汉官思乡恋国的诗句也没有全然当真,以为不过是借此沽名钓誉,以求心安,降金的汉官往往如此。
且思乡怀亲是诗词中常见的立意,“为赋新诗强说愁”的事也能理解。
完颜亮清楚男人建功立业之心更能决定他们的取舍。
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天下之主,能被各族臣民接受,也就不介意他们有些民族的小情小绪。
施宜生以为出使一事就算圆满结束了,庆幸平安无事。
哪知回国第二天,施宜生就被完颜亮急召入宫中问话。
这回完颜亮不是昨日平静的神情了,而是站在御阶上,怒不可遏:“施宜生,朕问你,耶律翼可曾抢夺宋国巡检王松的马?还差点打死他?”
当初,耶律翼将施宜生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地报告给完颜亮,可是施宜生却轻描淡写出使的经过,他也不想得罪耶律翼。
此时知道没办法隐瞒,只能如实说明。
完颜亮并非接到了宋国的告发,而是随行的人向他汇报了。
完颜亮气恼施宜生没有向他如实汇报。
耶律翼做出如此失礼之事,施宜生却只字未提,有故意包庇之嫌,于是杖施宜生二十。
耶律翼在宋言行有失国体,杖二百,除名。
不久,宋国知枢密院事叶义问为“报谢使”出使到了金国。
因为完颜亮在施宜生回来后又派点检大怀忠去宋国吊祭太后,宋国随即派出报谢使答谢。
完颜亮有些不耐烦,就这点事,来来往往还没完了。
完颜亮跟宋使叶义问提及此事说:“上次金使夺马事,是耶律翼的不对,朕已杖他二百,除名,以示惩戒。你回去后可以详细奏明给宋主。”
宋主赵构最初得知夺马之事后,恐引起两国不睦。坐削金安节两级官秩,给挨打的王松升了官,还赏了五百缗的慰问金。
叶义问回来转达完颜亮的话,金安节才官复原职。
金安节打听到施宜生没出什么事,心里甚是宽慰;又听说耶律翼被杖除名,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后来不知怎么又流传出来说施宜生回国后被金主烹杀,也不知真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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