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回到勤政殿即命耶律翼进来。
耶律翼进殿前整理了衣服,他呼出的气在胡子上结成碎冰,前襟挂了一层霜,一时拍打不净;衣服上的褶皱抹不平,靴子上、裤腿上全是雪。
耶律翼闻命匆匆进殿,还没等跪下就先绊倒了,就势行了君臣大礼,声音带着气喘和颤抖:“圣躬万福。”
完颜亮看着耶律翼这副惊惶万状相,心里猜测着,问道:“你怎么先回来了?施宜生呢?”
耶律翼扯着嗓子半哭道:“陛下,施宜生欺君卖国,向宋国透露大金要征伐宋国的秘密。臣得知此事,又惊又怕,急忙回来向陛下禀报,这里还有施宜生写在都亭驿馆的诗,还有一首是游山后写的。”
说罢,双手颤抖着举过两张纸来,然后将施宜生在宋国的所作所为向完颜亮讲述一遍。
原来完颜亮每次派使者到宋国去,多好派汉人。
这是为向宋国表示汉人在金朝也受重用,汉官也受到金国皇帝的信任。
正副使者中再另派别一族人同使。
完颜亮有个自成一家的看法。
他极不赞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
他认为天下的男人无论是什么种族,都有一颗功名利禄之心。
没有人甘于沉寂落魄一生,有才能的人更是如此,一旦遇到赏识自己的人,才不会在意是不是异族。
当然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比如三顾茅庐多请几次,态度要谦恭、官位要高,俸禄要厚,且要允许他们在诗词中抒发“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南天无雁飞”的故国之思以及“尚恋三升春酒,辜负绿衰衣”的“常恨此身非我有”的呻吟。
所以完颜亮信任那些汉人,包括曾在宋国做过官的人,反正以后宋国的官员都得是他手下的臣子。
一般来说,金国官员都愿意出使宋国,因为受尊重,待遇好,所获赠礼也很可观。
此次施宜生作为正使出访宋国祝贺新年,本是一件美差,他却很不情愿。
施宜生和其他在金国为官的汉人略有不同,他本是宋国人,是偷渡到金国的。
施宜生在宋国不是什么良民。
他是福建邵武人,原名施逵,字必达。人很聪明,头脑也灵活,中过进士,做过颍州学官。
学官的职位在他看来不过是井底的青蛙,树上的秋蝉,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做苍海浩天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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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鹏、风云际会时的龙凤。
什么时候青蛙秋蝉能蜕变成鲲鹏龙凤呢?
有一天施宜生闲游寺庙,兴之所至,提笔在一面粉墙上题诗一首:
君子道穷志不穷,
人生自古有飘蓬。
文章笔下千堆锦,
志气胸中万丈红。
大抵养龙须是海,
算来栖凤莫非桐。
山东宰相山西将,
真把前功论后功。
寺内有位僧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施宜生龙飞凤舞写完了诗,又看着他反复读了两遍,眉宇间流露出对自己的赞赏和惋惜。
见施宜生收拾笔墨要离开就叫住他,领他来到檀堂。
当时天爽气清,风和日丽。
僧人拉着宜生的手,迎着日光,眯着眼上上下下细看宜生。
对他说:“我擅长相面,刚才我看了你许久,现在又细看了你的相理,发现你相貌奇异,面有权骨,以后必致公卿之位。可是你臂上的汗毛都是逆向生长,而且覆盖手腕,日后必有叛逆之事。”
施宜生笑而不答,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心里半信半疑。
他倒不在乎反叛,只在乎功名。
可是他在颍州做教授,每日尽在书本笔墨里打转,不见有出头之日。
公卿之事固然遥不可及,就是叛逆这类事好像都轮不到自己。
俗话说“人有善愿,天必佐之”,机会还真来了。
福建建州瓯宁有个名叫范汝为的人,全家贩卖私盐,其诸叔父皆有狠名,号称“黑龙”、“黑虎”,尤善格斗,常率数百人负盐横行州境。
后来二位叔父毙死狱中,其徒归附了范汝为。
被国事家事所迫,范汝为率众在吉阳回源洞造反,初时不过四十人,多是私盐贩子。
后来饥民纷纷参加,声势日盛,竟达万余人,数败官兵,并攻占了建阳城。
那时宋国正处混乱动荡之时,苗刘兵变逼迫赵构逊位,事败后退兵到建州,各路官军也随之入境。
金兵渡江南侵,宋国溃兵也进入福建。
福建本来山多田少,以“民贫”著称,兼以叛军、官军、溃兵均行劫掠,“粮食乏绝,死亡无日”。
因此情境,施宜生动了心。
天下大乱,群雄方可争霸。年代虽不太平,却正是胆大妄为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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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能走上跟随安禄山叛唐的严庄和随黄巢起义的尚让的道路也不错,以此获取功名也不失为一种途径,于是施宜生就投奔了范汝为。
范汝为出生于盗贩世家,小时候也读过书,与施宜生谈得十分投机,二人相见恨晚,于是施宜生留在范汝为身边参谋军事。
就在施宜生满怀希望之时,朝廷派人来招安。
范汝为有心归正,就接受了招安。可他又不愿意按朝廷要求遣散旧部,不久复叛。
朝廷派神武军都统制韩世忠率三万官兵入闽平叛,激战六天后,攻破建州城。
叛军万余人战死,五百余人被俘。
范汝为突围到回源洞自焚而亡。
施宜生逃走,受到官府的图形缉拿,只得改名宜生,字明望,到一个吴姓人家做仆佣。过着“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日子,一干就是三年。
有一天,主人吴翁叫来施宜生,对他说:“现在天下大乱,英雄多隐迹藏形,这也是常理。我看你不是做佣人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实话告诉我,否则我就去告官。”
施宜生心虚道:“我做仆佣,恭谨勤勉,不敢有差错,主人为什么要怀疑我?”
吴翁说:“前几天我家里宴客,席散后,众佣人都争抢剩下的食物,只有你不上前。收拾器皿时,你叹了一口气。你虽微服藏形,难免露出马脚。我有心成全你,你何必掩饰呢?”
施宜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下拜道:“主人果真肯救我一命,我不敢隐瞒。”这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吴翁。
吴翁听了施宜生的讲述,说道:“现在官府构捕你很紧,在我这里终不是个了局,我能疑心你,就会也有人疑心你。可你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有一个老朋友,出家在龟山寺,那里离边境近,他能帮你逃到金国去。或许在金国你能有一番作为。”
于是吴翁送给宜生路费和一领僧服,宜生拜谢了吴翁,投奔龟山寺的僧人去了。
到了扬州龟山寺,施宜生发现吴翁的这位老朋友很像当年给自己相面的那个僧人,一问,那僧人说他认错人了。
几天后,僧人安排宜生乘船夜渡淮河,临别宜生拜谢,僧人合掌相送。
据后人传言僧人还不甘心地叮嘱一句:“他日得志,毋忘中国。”据说这句话日后给施宜生引来杀身之祸。
施宜生就这样进入了陌生的金国地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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