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窦乂一进书房就看到舅舅和堂伯窦继宗两人相对而坐,脸都阴沉着,谁也不说话。
窦乂自从来到长安,就再没有见过堂伯了,粗粗算来已经六年多了。不知道他今天突然来访,到底有什么事。要说窦继宗念着亲情,来看他过得好不好,窦乂心里一百个不相信。窦乂也来不及多想,人已到了跟前,他上前行了一礼,笑道:“阿伯,您来了。家中一切都好吧?伯母身子骨还硬朗吧?”
窦继宗语气亲昵地答道:“家中一切都好,就是你伯母成天念叨你。”说完,脸色一变,训道:“八叉,住在舅舅家,要安分些,不要老在外面疯玩。有事都寻不见你。”
窦乂瞟了一眼舅舅,见舅舅神色一冷,他便怔了一下。窦继宗顺着窦乂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杜义德垂着眼睑,嘴角噙起了一股冷笑,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合时宜。毕竟窦乂一直在杜家养着,由杜家教导,窦乂晚归,杜义德都还没有说什么,自己先责备上了,实在有点喧宾夺主。
在窦继宗尴尬之际,他却笑了笑,答道:“伯父教导的是。刚才和表兄到西买了些笔墨之类的,把时间耽误了,让伯父久等了。”
窦乂巧妙地将窦继宗的尴尬化解过去,窦继宗心里一松,对窦乂表现得越加亲近起来,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窦乂,踱到他跟前,捏捏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长这么高了,快成大人了,好啊好。”窦乂从未与窦继宗如此亲密,哪怕是他很小的时候,伯父也并不曾正眼瞧过他,此时陡然这么举止亲昵,他浑身便莫名地不自在起来。窦继宗察觉出来,笑了笑,转过身来,对杜义德笑道,“杜亲家,你替我们窦家把孩子养大了,这真得感谢你啊。”
杜义德不温不火地笑了笑:“窦亲家,八叉虽说是你侄子,但也是我杜某人的外甥,客气的话就不说了。”他转眼看着窦乂,话却是说给窦继宗听的,“如今八叉已近成年,他的事总要由他来作主,这件事我们当着他的面说清楚,免得将来落埋怨。你看如何?”
窦继宗看了看窦乂,笑道:“行,亲家,你就说吧。”
杜义德叫了声八叉,然后缓缓说道:“朝廷念你阿爹忠勇惨烈,给予加倍赏赐,除了让你进国子学读书,还有二十亩良田。这二十亩良田由扶风县就近划拨,我让朱三替你寻了个租户,每年收取的租金用于你的吃穿、上学用度。这个租户倒也诚实可靠,每年秋后早早地把租金送来,朱三也将收入另行记账。今天你阿伯找来,说他要租种,和租户的合约签了十年,时间刚刚过半,这就牵扯到毁约的问题。你如今也十五、六岁,虽说还未完全成年,也该懂事了。你阿爹留下的遗产,只有你说了才算数,你看这事如何处理才好?”
窦乂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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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窦继宗便将话头接了过去:“我是这么想的,你阿爹留下的这二十亩地,与其租给别人,不如租给自己人,咱自家亲一窝,凡事都好商量嘛。论房头,咱两家是最近的,我和你阿爹是同一个婆婆,这你总得知道吧?人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八叉,你看,阿伯这想法也没错吧?”
窦乂总算明白了窦继宗此行所为何事,心里先就冷笑了一声,他故作思索地想了想说:“阿伯的想法是没错,但是,舅舅已经作主租给了别人,如果毁约,不光面子上不好看,怕是还得赔不少毁约金吧?”
窦乂这话,本是想让窦继宗知难而退,然而窦继宗却听出了窦乂可以将地转租给他的意思,于是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道:“这事情好办,大不了我们赔他点嘛。”
杜义德一听这话,打心眼里不舒服:人以信为本,这不是赔几个钱的事,是做人的诚信问题。虽然事情是朱三出面办的,但到最后怪罪下来,人家不认朱三,全都得算到杜家头上。再说,如果人家不同意毁约,肯定要惊官动府,到时候照约执行不说,那人可就丢大了。他堂堂一个工部尚书,这事要传出来可是天大的笑话。这些,窦继宗是不懂还是不顾?道不同,不相为谋,杜义德一句都懒得说了,便站起身来道:“你们爷儿俩商量着,完了知会我一声。告辞。”说完,起身离开了。
看到杜义德走了,窦继宗这下放开了,刚才不好说的话,这下全倒出来了,他亲亲昵昵笑道:“八叉,你要记住你姓什么,你我都姓窦,咱是一家人。舅舅姓杜,说白了他只是个外戚。谁亲谁疏你要搞清楚,胳膊肘可不能向外拐。”
听到这话,窦乂垂着睫毛低低一笑:当初阿娘病重的时候,怎么没人顾及到是一家人?但话又不能直接说,只好委婉地问:“阿伯,先不说谁远谁近,你想过没有,今天我要是答应你,把地给你,我还能在这个家里呆下去吗?”
“怎么就呆不下去?”
“我吃着杜家的,喝着杜家的,上学还要花着杜家的,我就这一点父亲留下的遗产,还要从杜家手里抢出来,我还有脸在这呆下去吗?”
“收留你是他杜家他自愿的,那他不能反悔。”
窦乂脸上的笑意更盛了,玩味地笑道:“噢?杜家不能反悔收留我,就能反悔已经签过的合约?”
窦继宗终于明白了窦乂的意思,别看他低眉顺眼地笑着,完全就没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听进去。晚辈竟敢不听长辈的话,还翻了天!他对窦乂失去了耐心,马上端出长辈的架子,压迫感十足地盯着窦乂:“好了,少废话,这事,你就说行不行吧。”
窦乂神色淡淡的,透着一股无所谓的神色,笑道:“阿伯,要我说,不行。”
窦继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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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窦乂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还姓不姓窦?”
“姓!”
窦继宗瞪圆了眼睛问道:“你还回不回窦家庄?”
“我阿爹、阿娘还埋在那里,祖宗还埋在那里,当然要回了。”
窦继宗已经气得手发抖了,咬着牙骂道:“窦家从此没你这个人了,敢回窦家庄,我就打断你的腿!”
窦乂见状,仍旧笑眯眯地倒了杯茶,双手送到窦继宗面前:“阿伯,别生气,喝杯水。”
窦继宗袖子一拂,喊道:“喝个屁!”当啷一声,杯子掉到地上打碎了,他看也不看窦乂一眼,转身迈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杜义德见窦继宗气呼呼地出来了,径直往大门走,忙大声招呼道:“亲家,怎么走了,眼看到饭时了,吃了饭再走嘛。”
窦继宗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恨恨地道:“姓杜的,少装大尾巴狼,咱们扶风县衙见!”说完,气急败坏地向大门外走去。
窦乂叉着两手,挑高了声音喊道:“阿伯,你别做傻事,要告轮不到你,我才是事主。”
舅母在后面不疼不痒地说:“八叉,你把窦家的掌门给得罪了,不怕他以后报复你?”
窦乂回过头来,笑道:“我不怕。舅母,我知道杜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田产,但事情总有个是非曲直。谁养我,田产归谁支配,这事,走遍天下,他也没理。”
舅母难得露出笑容,对杜义德道:“看看,八叉来到杜府这几年,学真没白上,懂事多了。这要是放在窦家,还不定成个什么样儿呢。”说完又对着窦乂道:“说实话,你舅舅收养你,就根本没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别说二十亩,就是二百亩,你舅舅也不见得看在眼里。但你这个阿伯做事有点不靠谱了,让你舅舅去撕毁合约,这脸不要了?他不是要告吗?让他告去。”
终究是姓窦的,窦乂见舅母编排起了堂伯,于是陪着笑脸打起了圆场:“阿伯他也是一时生气,我想他不会的。他家人多地少,想多种些地,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夫人不以为然地笑道:“哼,八叉,刚说你懂事,你又犯浑。我告诉你吧,真要是租给他种,你连一粒租粮也别想收回来。他是你堂伯,他要说庄稼歉收,没粮给你,你能睡在他家不起来?”
窦乂笑了笑,不吱声了。他知道舅母这话不假,外人欠账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要,但亲属欠账就是白欠,高兴了给你意思一点,不高兴了分文不给。你逼得紧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所有人都骂你不顾亲情。
【终南山人评曰:西方人可不是这样,别说亲兄弟,就是亲父子,都得明算账。唉,自古以来,一个亲字,掩盖了多少不公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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