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三婆婆吃不住劲了,她对窦乂招招手:“八叉,来。”窦乂怯怯地走到三婆婆跟前。三婆婆拉着窦乂的手,走到窦继宗面前,“八叉,跪下,给你堂伯磕头。”
窦乂跪下,磕了三个头。
三婆婆道:“八叉,说,请堂伯主持阿娘的丧事。”
窦乂依葫芦画瓢:“请堂伯主持阿娘的丧事。”
窦继宗撑不住劲了:“三婶,你这是干啥,为难孩子干嘛。”
三婆婆道:“你要是知道为难孩子,你就痛痛快快地答应。”说完又对窦乂说:“八叉,他要不答应,你就跪死在这儿。”
窦继宗站起身来说道:“三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他指指空荡荡的屋子说,“你说,这让我怎么主持啊。”
“富的富办,穷的穷办,不管怎么办,总得有人出头吧?论房头,你和八叉最近,这是你的责任,你推不掉的。你要是不嫌寒碜,不怕街坊邻居笑掉大牙,不怕你死了没人管,我让继材来主持。”
“三婶,我不是这意思,不是不想管。可巧妇不做无米炊啊,你说这情况,我怎么主持?”
三婆婆一直心平气和地劝说,这下终于发怒了:“说到底还不是个钱的问题嘛,到底钱重要还是脸重要?死人停尸在床,娘家人在这看着,你还在推三阻四,你们姓窦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说完,对着屋子外面高声喊道:“继材、继材!”
窦继材在外应答着,从人缝里挤了进来:“阿娘,我在。”
三婆婆不屑地对窦继宗“呸”了一声:“鼠目寸光的东西,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再当这个族长。”三婆婆对继材道:“他不要脸咱要脸,你招呼人,安排事。没有他,这丧事照样办!”
窦继宗忙道:“三婶,你别生气嘛,咱这不是在商量嘛。你看啊,我也是一大家子人,还得过日子啊。继嗣呢,也是为国牺牲的,这杜氏的后事也得对得起他。要不这样,丧事的花销,我出一部分,从族产出一部分。您看怎么样?”
三婆婆消了气:“早这样说不就结了,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富裕,就算是杜亲家,也不会逼着咱们为了死人不顾活人吧?人家杜家也没提出多高的要求吧?我还是那句话,富了富办,穷了穷办。我们不能让死人躺在床上,在这穷扯不动弹。”三婆婆这时将杜义德拉扯进来,说良心,也是替继宗考虑,先用话把杜义德的嘴给堵了,免得他提出份外要求。她转脸道:“继材,你帮着你继宗哥,花费你也出一份。”
窦继材点头道:“好的,阿娘。”
窦继宗毕竟是场面人,既然接过这副担子,马上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走到杜义德面前,深深一揖:“俗话说,人穷志短,不是我推脱,我也是没办法啊。亲家,让您看笑话了。您放心,令妹是我们窦家人,怎么也得风风光光地把她送走。”
穷苦人家死了人,家里实在没有钱的,买领草席一卷往坟地一埋,也是常有的事。照窦乂家的这种破败状况,如果这样做了,也不为过。可是,不行。一来,窦家是大家族,一家出一瓢粮也得凑个薄皮棺材;二来,人家娘家亲兄弟还就在现场,不能做得太不过眼。
杜义德一看事情得到了解决,脸上也自然堆笑:“亲家,您辛苦,一切都由您吩咐。”
窦继宗吩咐起族中青壮男丁,谁去买棺材,谁去祖坟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打坑,谁去购买丧葬用品,谁去采购酒宴用品,谁去请乐鼓班子,然后又交待三婆婆带领一群妇女开始破孝做孝衣。几句话将事情安排妥当,众人应声散去,各忙各的事。
窦继宗对杜义德道:“亲家,按规矩,应该由娘家人亲验尸身,没有受伤自尽等情况才能入殓。八叉阿娘去世时,你在身边,我看这一道程序就免了吧。她年纪轻轻,自然是没有准备丧衣,让三婆婆带人抓紧时间赶做。一做好,马上入殓盖棺,不然放得时间久了不好穿衣,然后照老规矩停灵三日发丧。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挺好,您安排就行了。”杜义德说着,掏出五十两一锭的银子,递给窦继宗,“另外,我有个提议,妹夫死在西域,虽然尸骨未有,也请亲家置一棺材,放件旧衣,招魂引魄,让他夫妻合灵。这点银子是我的奠礼,你先拿去用吧。”
窦继宗一看是五十两的银锭,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办这场丧事光这锭银子就绰绰有余了,看来不用自己掏腰包了。窦继宗伸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银子:“杜亲家,我们窦家都是小门小户,虽有族产也是微薄。您出手相助,竟然还兼顾到我家继嗣,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恩不言谢,我定将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对得起亲家,对得起八叉。”说完,便吆喝人加订一副棺材。
傍晚时分,窦家小院已经一片素白,乐鼓班子也到了,吹吹打打的奏起了丧乐,顿时,肃杀和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
不一会,棺材也买回来了,二十多个小伙子,抬着两口棺材,并排放堂屋中间。堂屋门板已经卸下,门外用芦席搭了棚子,棚子下放一供桌。供桌正中是两块白森森的牌位,上面用黑漆分别写着:“先父窦讳继嗣之灵位”、“先母窦杜氏之灵位”,两张牌位上的“位”字,都缺了一点。供桌上放着四碟点心水果,中间是一个香炉,燃着三根香,香炉后一左一右各点一根白蜡。供桌前放着一只瓦盆,里面燃着素纸。
窦继宗请杜义德验看棺木,杜义德围着两口棺木转了一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用手敲了敲,听了听密实程度。象征性地走完这一套程序,杜义德向窦继宗拱手:“亲家辛苦了。”
自此,男人全部撤出棺屋,三婆婆带着三、四个妇女走进来给杜氏净身。净身也只是象征性地给死者洗洗脸,擦擦身子。然后在停灵床上铺上褥子,将尸身放在上面,给死者穿丧衣。
这给死人穿衣服要很有经验的,人死之后尸身变硬,胳膊腿儿都不能弯曲,里三层外三层的要穿半天,可能还穿不上。这时候就要有一个人当衣服架子,站在那里,将里外几层、夏冬衣服全都套到一起,然后再移到死人身上。穿下身不费什么事,穿上身时就要将死人的两只胳膊向背后扳,先套胳膊后上身。尸身放置太久、僵硬太很的话,就得把衣服的后背全部剪开,才能穿上。
穿好衣服,穿好鞋,给死者嘴里放上一枚铜钱,两手放上金元宝,这金元宝当然是假的了,将死者两只脚用红绳系住,蒙上被子,最后,盖上蒙脸纸。这套仪程称为“小殓”,完了,等待吉时“大殓”入棺。
夜色降临,院子里挂起了几盏白纸糊的灯笼。三服之内窦氏晚辈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加上帮忙办事的人,小院子几乎挤满了人,三婆婆带着几个妇女开始给这些晚辈们成服。
窦乂的孝帽最长,筒状的白帽子耷拉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背上,身上是白色麻衣,腰上系着麻绳,连鞋上也蒙上了一层白色麻布。他那张白皙的脸儿因为伤心过度,在丧服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苍白白,竟然血色全无。三婆婆心里一酸,蹲下身来对窦乂轻声说道:“孩子,想哭就哭吧,现在哭,你阿娘还能听见。”窦乂一把抱住三婆婆,只是呜呜地哼了几声,竟没有滚下一滴泪来。
其它三服之内的子侄们,也都是麻衣孝帽,与窦乂的区别在帽子上,他们的帽子按房头远近,越远越短。三服之外的晚辈,则没有孝衣,只有一只三角形状的孝帽。众人聚在一起,默不作声,神情上看不出几分真正的哀切。
子时已到,窦继宗朗声唱道:“吉时已到,点灵位。”
窦继材抱起窦乂,三婆婆将一根针刺到窦乂左手食指上,挤出血来,在两张牌位上将那“位”字缺少的一点补上,然后仍旧供奉在桌上。
窦继宗再次唱道:“入殓!”
窦继嗣的入殓仪式比较简单,由窦乂将几件旧衣服,亲手放进棺材里。然后盖上棺材盖,就算结束了。窦母的入殓略为复杂些,四个身强力壮的人,将被子的四角扯住,兜起尸身,轻轻地平着放进棺材。
这是最后一眼,以后人间将再也没有阿娘。
窦继材抱着窦乂说:“孩子,再看阿娘最后一眼,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定死死地记住阿娘的模样,以后也不敢忘记了!”接着又说:“不能哭,眼泪落到棺材上不吉利。”
三婆婆揭开蒙脸纸,窦继材抱着窦乂凑过去:“看清了没?”
窦乂道:“看清了。”
窦继材又问:“记住了没?”
窦乂一见阿娘的面庞,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交待,哇哇大哭。窦继宗高喝:“抱走,合棺!”
众人将棺盖合上,拿起铁钉,开始封订棺盖。窦继材急忙摇了摇窦乂:“别哭了,快喊,阿爹,躲钉,阿娘,躲钉!快喊、大声喊!”
窦乂憋足了劲,撕心裂肺地喊道:“阿爹躲钉、阿娘躲钉!”
晚些时候,三婆婆抱来一捆麦草,铺在棺材边上,她交待窦乂:“从现在起到你阿娘下葬,你都不能上床睡觉,也不能坐板凳,只能窝在这麦草堆里。除了上茅房,不能出棺屋,吃喝都在这屋里。从明天开始,有人来祭奠,你就得陪着哭,给来祭奠的客人磕头。”末了,她又小心翼翼地问窦乂,“八叉,害怕吗?”
窦乂怔怔地摇了摇头。
“乖孩子。”三婆婆摸了摸窦乂的头,“再陪陪你阿娘吧。”
杜义德走了进来,两手一揖:“三婶,多谢您仗义执言,不然,今日僵持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婆婆道:“杜亲家,乡野之人,不知礼数,让您看笑话了。平日里我和八叉他阿娘最有情分,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就走了。唉,不说了。”说着,抹起眼泪,“你是平辈,不必守灵。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和车夫就住我家。”
窦乂已经筋疲力尽了,一窝进草堆,两眼就合上了。他想睡觉,看阿娘会不会托梦给他。
梦中阿娘没有来,倒是来了一个白眉白须的蕃僧,窦乂问他是谁,他回答:“我是佛祖的座下,巴巴阿里。你我前世有缘,我是来帮你的。”说完,拉着他的手,走向东方,那里霞光万道,宫阙巍峨,城墙逶迤,人流如织……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