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阳起先前可真是破了大费了,足足五百两银子,才请得动那老鸨来认尸,然而认尸之后却面临着更大的问题——北齐太子萧纲死在了京城,而眼下,杀死萧纲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安阳府前灯火闪烁,安阳起站在府门前,长森递给了他一支信筒,安阳起拆开封缄,取出其中的信纸,上面记载着的,是关于纷至客栈掌柜的信息。
“今日晚些时候,一名鳞爪卫前来府上送信,恰逢大人不在,所以就由我代传了。”安阳起一边看着,长森在一旁说着。
信上所写内容,说的是这掌柜的,不到一年前从外城迁来京城,做起了经营客栈的小生意,姓甚名谁也不清楚,只知道人称他为老刘,平日里认钱不认人,日常也无什么交游,性格冷僻狷介,所以记在这信上的内容可谓是少之又少。
“于京城有一女,人言奇丑无比,或言倾国倾城,凡不知甚明...”看完整封信,在末尾处寥寥记了一笔,说这纷至客栈的掌柜有一个女儿,就住在京城,至于做的什么营生,鳞爪卫也无从得知。
安阳起有些疑惑,既然这掌柜的有个女儿,那为何几日来他从未见过?信上明确说了,这掌柜的老刘,女儿就住在京城,虽然没说做什么工作,想来多半也就是帮助老刘打理客栈事宜了,即便不是,这几日了,孤寡父女二人远在京城,做女儿的也应该会去探望父亲,但是安阳起这几日,从未见过有女子来拜访,鳞爪卫日夜不离地看着客栈,也没有见到有女子来过。
“这客栈掌柜的女儿...到底长得怎么样...?”这是安阳起所能够找到的唯一突破口了。
虽然信上记载,关于这老刘的女儿,有人说她奇丑无比,也有人说她美若天仙,尚无定论,但如果和北齐太子萧纲联系起来的话,那这位女儿,想来应该颇有姿色。
齐太子风流,拈花惹草,如果客栈掌柜老刘的女儿倾国倾城,指不定惹出什么祸端来,这就说得过去了。
“这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呢...”安阳起一边嘟囔着,一边朝着府中走去。
“老爷,什么女子啊?这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安阳起一进门,恰逢项玉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候安阳起回来。
“洁莹...”安阳起一愣,没想到这么晚了,项玉还在门前苦苦等候。
“老爷。”项玉行了一礼,虽说打趣两句,但该有的礼节却没有失。
“嗯...没什么,睡觉吧...”安阳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项玉透露太多,径直朝着起居室走去了。
安阳起夜不能寐,身旁的项玉倒是睡得很熟。
“不行...得去一趟纷至客栈...”安阳起刚准备起身,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不行...现在去...说什么?指不定那掌柜的已经睡了,迷迷糊糊,什么也问不出来...”安阳起暗自心想,还是打算先睡觉,就这样,心里藏着事,半梦半醒间熬到了天亮。
次日,项玉还在熟睡,安阳起便起床离开了安阳府,今日,他打算去纷至客栈将这事问清楚,至于盘问的手段,心底里已经有了些眉目。
清早,街道上已有不少铺面开张,而城中走动的禁军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安阳起乘车来到纷至客栈,与往常一样,这里还是被鳞爪卫围得水泄不通。走近大门,鳞爪卫们让开一个口子,腰杆挺得笔直,安阳起走了进去。
来到纷至客栈时,掌柜的还在楼上睡觉,没了手上的营生,又不能出门散心,一日餐饭都是鳞爪卫送到掌柜门前,在这样的环境下,人自然除了睡着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客栈一共两层楼,掌柜老刘就睡在楼上,安阳起被鳞爪卫带到楼上,行廊的尽头就是掌柜老刘所在的房间。
安阳起走至房门前,刚想敲门,却发现房门没有关,只是半掩着,安阳起犹豫一下,便推门进去了。
屋内有些杂乱,显然是有些时日没有收拾了,屋中充盈着人类的体味,看样子也有些时日没有透气了。
老刘就睡在不远处的矮榻上,榻上一样杂乱,各种衣物乱摆一通,安阳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坐墩坐了下来。
老刘的鼻息相对稳定,看样子是还在熟睡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才传来老刘沉重的吸气声——这是人睡醒的表现。
老刘醒后,咋了咋嘴,翻了个身,只是还闭着眼,似乎没有看到安阳起的存在。
“醒了?”安阳起看到老刘闭着眼,他可不想在这继续等下去了,只好出点动静。
“嗯...醒了...”老刘依旧闭着眼,嘴里嘟囔着,看样子还不太清醒。
猛然间,老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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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睁开眼,然而窗外刺眼的光芒却让他皱着眉、眯着眼。
“你是...大...大人?”老刘一个激灵,从榻上撑起身子来:“大人你怎么来了?”
慌乱间,眼看着老刘就要起来整理屋子,却被安阳起制止住了。
“刘掌柜不必拘礼,我就是来问些问题。”安阳起稍稍措辞,想着该如何开口。
“呃...大人要问什么?”老刘心中一惊,他可从来没有跟安阳起说过自己姓什么,甚至连这周围的邻里外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
“刘掌柜,你女儿近来可还安好?”安阳起打算一开始就抛出自己掌握了的,而在刘掌柜看来其他人几乎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刘掌柜闻言面色一僵,原本的笑意尽失:“女...什么女儿...我哪里来的女儿?”
“哈哈...”安阳起一笑,继续说道:“刘掌柜的女儿...可真是倾国倾城啊...”
说实在的,安阳起这一番不过是在赌,他赌鳞爪卫的消息,和他自己的推测不会出错。
“你...!你们到底把小青怎么样了!”刘掌柜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眼看着就要下床来抓住安阳起的衣襟。
然而破门声传来,两名鳞爪卫如电光石火般闯入,迅速将刘掌柜按在了榻上。
安阳起挥了挥手,示意鳞爪卫退去:“二位不必如此,我就是与刘掌柜谈天,出去吧。”
两名鳞爪卫相视一眼,这才松开了刘掌柜,退出了屋子。
安阳起见鳞爪卫退去,这才起身,贴近那刘掌柜,俯下身去耳语道:“刘掌柜,当日一楼那间屋子...你实际上是进去过的吧?”
听闻安阳起此言,刘掌柜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一味狡辩道:“没...没有...”
“呵呵...那我也不再遮掩了...”安阳起直截了当地坐在了刘掌柜的身边,继续小声说道:“你所杀的那人...你可知是什么身份?”
“我...”刘掌柜的眼皮不断颤抖,神色有些恍惚。
“我...我不知道...”说到这里,刘掌柜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了,而安阳起也知道,这案件,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了,刘掌柜的话,实际上已经间接承认,人是他杀的了。
“好...那我告诉你...”安阳起又凑近了两分,再次压低声音说道:“那人,是北面齐国的太子...”
“什...”太子二字,如同晴天霹雳一把砸在刘掌柜的脑门上,太子,这是寻常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物,哪怕是别国的太子。
“齐太子萧纲,来京城迎娶我大顺长公主璇,前几日莫名失踪,经我查,正是你杀死后藏于一楼屋内立柜中的那具尸体...”安阳起故意用官方辞藻渲染,欲意让刘掌柜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不...不可能...你...你别想骗我!”刘掌柜喘着粗气,显然是有着严重的心理负担。
“嘘...”安阳起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刘掌柜,你可知,杀害别国太子,破坏顺齐两国联姻,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我...我...”刘掌柜的头晕目眩,显然已不知该说什么。
“说吧,为何杀害齐太子萧纲,说出来,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安阳起压低声音说道。
刘掌柜闻言呆坐在那里,胸口上下起伏,在这严冬腊月天里,竟出了一头大汗。
“满门抄斩啊...你女儿...也难逃一死...”安阳起继续添油加醋道。
良久,刘掌柜的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开口道:“我说...”
安阳起听到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坐在那里洗耳倾听。
“那什么太子...简直就是畜生!”刚刚镇定下来的刘掌柜,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嘘...”
“好...”刘掌柜点了点头,降下嗓音来继续说道:“那日,我女来信,说当日晚要来客栈探望我,我喜极如泣,但是等到夜里也不见小青,时闻客栈外有异动,心惊之余,便拿了把柴刀出门查看,谁知...”
刘掌柜说着,呼吸声又急促了起来,双眼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安阳起也能猜到大概,侧过面去不忍继续听下去了。
“就在屋外的胡同里...我...”刘掌柜说着,又控制不住情绪,哭了起来。
良久,安阳起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撂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安阳起也没有询问刘掌柜女儿的下落,想必已经送出城外,改头换面,重新生活去了。
“大人!”还不等安阳起离开,身后便传来了刘掌柜带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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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的声音:“我女儿...”
安阳起抬了抬手,示意刘掌柜不要再说了,旋即便转身离开了屋子,下楼,离开了纷至客栈。
“苦命人哪...”
说实在的,本来心中的一块石头,应该是落下来的,然而不知为何,这块石头,在安阳起的心中悬得更高了。
回府的马车上,安阳起心中百味杂陈,此案虽然已经有了眉目,但是,如果将这位刘掌柜送至官府,不仅难逃一死,况且还会满门遭殃。
“龙探啊...”安阳起解下腰间的钦赐令牌,喃喃道:“为官当为民...我可是为民为官...?”
回想起早在江尾渔村时,正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导致村民一个个罹难,早在三江城时,三江侯李麟擅动私刑,打死了那个小小的城防营护卫郑文济——真的是小小的城防营护卫而已吗?自己却爱莫能助——真的是爱莫能助吗?倘若当时彻查此案,也不过被撸了官帽,而李麟,即便不会以死谢罪,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然而当时的自己,却为了什么?为了保全项玉,为自己找了个由头,美其名曰,只有牺牲一人,方可保天下兆民安危。
在三江城时,那偷窃珍宝的锁匠老陈头,委托自己要去宁城探望妻女,而自己却食言了。
老陈头...兴许已经死在李麟的城防营中了吧...那老陈头的妻女...只恐现居宁城,正罹患战火兵燹吧...
自己身居馆阁,却不如千羽一个江湖闲散白衣活得逍遥自在,想到千羽,安阳起又想到了先前千羽留给他的那封信。
“翼长感哀民瘼,征卒思妇尤不敢忘,何况翼长...”
“翼长虽江湖白衣,潇闲散人,然位卑未敢忘忧国...”
“平出为探,乃有年岁,然涉事未远,涉朝未深,应以为如芒在背,战战兢兢。朝间有虎狼环伺,上又有帝王心术,当左右斡旋,明哲保身,身明方可为清廉,谋百姓福祉...”
如今看来,自己这个龙探,既未成龙,也没有探个明白,而那些平淡的道别语词却历历在目,如同锋芒般直刺安阳起的心头,就在此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安阳起心间悄然升起...
随后的几日,安阳起再也没有去过纷至客栈,再也没有去过鳞爪卫监牢,对外称闭门谢客,静养身心,只是时不时的会派小六和长森去府外办些事情,没有人知道,安阳起究竟吩咐他们去办什么事情,甚至就连项玉也不知情。
“老爷...这几日都没见你再去办案了...先前那案子...可是有了眉目?”终有一日,项玉也坐不住了,挑了个时日,专门找到安阳起盘问了起来。
安阳起坐在屋檐下,此时的天上正下着小雪,就连庭院中也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项玉正站在安阳起的身边,手中拿着一杯清茶,茶杯上正冒着热气。
“诶...那客栈掌柜的嘴...就跟那死了八天的白蛇一样——又绕又硬那...”安阳起莫不经意,信口胡诌了一段俏皮话说着。
项玉蹙了蹙眉,她从未见过安阳起这般态度,也不知安阳起是何时学会的这些俏皮话,反倒是如此,堵住了项玉的嘴,让她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那...那尸体呢?究竟是谁的?”项玉说着便将茶杯递给安阳起。
“嗨...前一阵那老鸨子去看了,说压根不是...这下倒好,这线索可算是彻底断咯...”安阳起接过茶杯,杯中的热茶将热量透过杯壁传到安阳起手心,似乎是有些烫了,安阳起将茶杯随手摆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看着庭院中落下的细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这样啊...”项玉看了眼安阳起身旁茶几上的茶杯喃喃道:“那..老爷且歇息吧...妾先告退了...”
项玉的突然问询和突然离开,让安阳起心中生起一丝疑虑,但又不知从何处想起,似乎眼前这幕曾几何时出现过。
左思右想,安阳起没有头绪,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吹了吹水中的茶叶,就要喝下之时,一股异香从茶杯中飘入他的鼻孔。
“这是...”安阳起停下了就要送往嘴边的茶杯,又闻了闻,那股异香,香的惹人生困,香的人头昏脑涨。
“不对...”安阳起暗道一声不妙,连忙朝着府外走去。
来不及备车马了,况且备车备马又容易被发现,安阳起径直朝着城东北方向跑去。
街道上,两面林立的房屋上也挂满了白雪,但由于街道上人来人往,所以积雪也基本都化了,安阳起在路面上一路小跑,朝着城东北方向跑去。
这是他几日来一直琢磨着的事情,是他为了赎他曾经犯下的罪孽,而做出的决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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