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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各方反应

    《求贤诏》很快就贴遍了各地郡县的布告栏,同时张贴的还有一份告示。

    告示上说,有意应诏者可到当地郡县登记,由官府统一组织护送至雒阳,由公车司马令初试审核,通过者可参与预定于秋季举行的殿试;

    殿试将在宫中由天子亲自主持,届时天子会亲自拔擢贤才,授予官职。

    《求贤诏》布告一经发出,很快在整个大汉疆域引起了轰动。

    不管是儒生才士,还是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都加入到了讨论《求贤诏》的行列。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明文求贤的,比如秦孝公颁布求贤令,汉高祖、汉武帝都曾下诏求贤,这些君王最终都成为了名留青史的雄主。

    不过史上的那些求贤令、求贤诏还是有所不同的,基本都是由上而下的举荐,所针对的也是权贵或名流阶层。

    而当今发布的求贤诏却更进一步,不仅允许自荐,而且还不论出身,甚至主要针对的就是那些出身微贱而被埋没或无出头机会的人才,所谓“明扬仄陋,唯才是举”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不论任何时候,都不缺少自认怀才不遇的人,也不会缺少自负其能却待价而沽、择主而事的人,他们正是此次应诏的主力和目标群体。

    ——

    兖州,东郡东阿县。

    程昱捧着抄录而来的《求贤诏》看了又看,眼中迸发着灼热的光彩,喃喃低语道:

    “我苦等的机遇终于来了。”

    程昱本名程立,因年少时曾梦见在泰山之巅捧日的梦境,而自改名。

    他一向觉得此为大贵之兆,认为此生必有一番大造化。

    程昱在县中以才智知名,曾有几任县官征其为吏,他硬是不为所动。

    他自负满腹经纶谋略,不愿屈身于区区百里小县,由此他不惜荒废半生,哪怕已近不惑之年,依然固执地等待着命中的机缘。

    而现在,程昱认为到了他出山的时候了。

    当今天子颁布求贤诏,并亲自主持殿试,只要中选,他将一跃而成为天子近臣,银印青绶唾手可得,还有比这更大的机缘吗?

    程昱当即收起《求贤诏》,向县中报名而去。

    ——

    荆州,南阳涅阳县。

    正欲出门的张机被其父张宗汉堵在了家中。

    “自今日起,汝就在家闭门读书,好好研习五经!”张宗汉沉声道。

    张机不知所以,满面疑惑地看着父亲。

    张宗汉一边塞给他一卷竹简,一边解释道:“天子颁布求贤诏,殿试天下之才,这是你入朝为官、一步登天之良机,切莫错过。”

    张机皱着眉头打开竹简,上面正是其父抄写的求贤诏。

    看完之后,张机虽然心有所感,可还是嘟囔道:“吾不愿——”

    “甚么?”张宗汉双眼一瞪,截断话头,怒道,“汝非要做不孝子不成?”

    “这与不孝有何关系?”张机分辩道。

    “我张家屡世为官,汝却不务正业,此即为不孝。”

    “吾习医治病,怎叫不务正业?”

    “贱医也算正业?能光宗耀祖,广大门楣吗?”

    “……”

    张机只能沉默以对,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因同样的问题与父亲争辩了。

    他们张家的确是一个官僚世家,不过早已没落了,他父亲张宗汉也曾做过几年小官,后却因故被罢黜,现今一直赋闲在家。

    张机能理解父亲的遭遇与执念,也正因此,他才厌恶浑浊不堪的官场,更不愿投身其中,他的兴趣与天赋全在医术之上。

    自十余岁起,张机就拜了县中名医张伯祖为师,如今十几年过去,他已到了出师独立行医的阶段,怎能半途而废呢?

    可是他又无法说服父亲,医工也的确不如做官那么光鲜有前途,这才是张机深感无奈之处。

    父子俩就这样彼此对峙着,最终还是张机让了一步,他说道:“吾先去知会恩师一声,然后回来闭门苦读,应诏入京。”

    “善。”张宗汉面色总算缓和下来。

    张机心中叹息,绕过父亲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却转头问道:“若吾应试不第,该当如何?”

    “若汝用心苦读,怎会不第?”张宗汉怒而反问。

    张机埋头快步而出。

    ……

    像程昱、张机这样因求贤诏而动的人,天下间不知凡几。

    如果说求贤诏对缺乏入仕门路的人是一种机遇的话,那对士族名门及大官僚世家而言,带来更多的却是冲击与忧虑。

    雒阳东郊,袁氏田庄。

    汝南豪门袁氏大公子袁绍袁本初一直在此结庐守孝。

    今日,此处不似往常般宾客满座,反而颇为冷清,只有好友何颙陪着袁绍相对而坐。

    何颙,字伯求,当世名士,党人中坚。

    自党人谋划诛灭宦官失败,遭遇党锢之祸后,何颙便隐姓埋名,一边逃亡,一边结纳天下豪杰。

    袁绍慕名与之结识,二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

    实际上,将何颙看作袁绍的谋主更为恰当。

    何颙果然不负其名,为袁绍量身打造了一套快速成名策略——补服父丧。

    袁绍本为袁逢庶出之子,过继于袁逢兄长袁成一房。

    由于袁成早亡,袁绍虽然名义上与嫡嗣无异,但在袁家实际地位还是有所差别。

    何颙于是建议袁绍给嗣父补孝,以彰显德名。

    袁绍欣然同意,决定在雒阳城郊结庐守孝、补服父丧。

    守孝之余,一边暗地结交名流贤士,并为党人喊冤鸣不平,一边借家族之力上演不断拒绝朝廷征召的戏码,蓄养名望。

    不得不说,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时代,袁绍此举确是一条无往不利的无上捷径。

    一番操作下来,袁绍很快在士林中博得了贤能侠义的美名,连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有了巨大提升,几乎可以与嫡公子袁术相提并论。

    可以想见,只要袁绍一旦决定出仕,在袁氏及广大士人双重助力之下,必然能青云直上。

    只是,最近袁绍却感觉颇为不顺。

    先前天子命蔡邕等人举荐人才时,各大家族纷纷找关系将自家子弟塞入名录,袁绍看到机会,也托家族将其名字报上。

    他打算着,等到天子正式征召时,再以守孝为名加以拒绝。

    拒绝朝廷征辟一向是士人刷取名望的常用手段,更何况还是以孝道的名义,且拒绝的对象还是当今天子。

    如此以来,他必定能再次收获一波巨大的声望。

    结果哪知道事与愿违,此举竟然被天子看破,并单单将他袁本初一人的姓名从名录中剔除,而且还传话其叔父加以申斥。

    更出乎袁绍意料的是,天子颁布《求贤诏》,个中意味实在令他不安。

    “伯求,如今吾该何去何从?”袁绍看着何颙,面色沉郁。

    “袁公是何意见?”何颙反问道。

    何颙所说的袁公是指袁绍的私亲之父,袁家当代家主,曾做过太仆,现在为屯骑校尉的袁逢。

    何颙知道之前袁逢迫于压力,不得不斥责袁绍,实际是什么意见何颙并不清楚。

    “家中让吾安分守己,补孝期间,减少交际往来,免得累及家族名声。”袁绍撇了撇嘴,并不以为然。

    “其实在吾看来,天子年轻识浅,偶尔有敲打之举亦不用在意。想我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天子难道还真能禁我仕途不成?”

    “本初所言不虚。只是如今天子举动异常,若能少生枝节自然最好。”何颙浅笑,看破不说破。

    他精于世故,看得出袁绍不过是嘴上强硬罢了,如果真完全不在乎,这两天也不会闭门谢客了。

    “吾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只是感到可惜。也罢,先观望一阵亦无妨。”袁绍点头道。

    “其实本初完全不必因此烦恼,原本借天子扬名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以本初如今之声名,些许助益可有可无。”何颙开解了一句。

    “这倒是,此亦有赖于伯求之谋。”袁绍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不敢当,本初之才德方为根本。”何颙摆手道。

    二人相视而笑,甚是开怀。

    笑罢,袁绍问道:“说起来,如今皇帝是什么状况?难不成真成了贤明有为之君?”

    “贤明有为?”何颙摇头,“我看是胡作非为才是。”

    “此话怎讲?”袁绍好奇追问。

    何颙道:“天子自病愈理政以来,的确展现了一些手段,但其毕竟年轻,所作所为太过着于痕迹。

    其拉拢清流,有打压宦党之嫌;

    妄图革除弊政、惩办不法,又开罪于各州郡长官;

    如今竟然还妄想将插手人事权,如同儿戏一般。

    他以为发一份求贤诏,写句唯才是举,就能尽收天下才士之心么?

    也不想想,真才实学之辈哪个不出自名门大族,即使稍有例外,也必得益于名士大儒所教导。有此跟脚之人,断然不愿天子乱了察举之法。

    而那些可能应诏的寒门泥腿子能识得文字、有书可读已属万幸,哪里懂得治国安邦之策。

    若无意外,其最终录用之人除了各大家族送去人选之外,大概只剩些文艺小人了。

    此结果与过去察举并无不同,丝毫改变不了天子现状,可负面影响却格外深重。

    因为天子试图以殿试法取代察举制,无异于侵占世族公府、州郡长官之利益,最终必然引发全面抵制。”

    袁绍一向佩服何颙的远见卓识,此时听到他这番解释,更是深以为然,不由附和道:“如此说来,天子招贤,看似贤明之举,实际却有弊无利。”

    “不错,下诏求贤本为良策,只是时势不利之下,只能徒劳罢了。当今天子先是禁锢士人,后又打压宦党,如果再因求贤开罪朝臣与地方官,难不成真能依靠清流保皇派及山野村夫成事?”

    说到这里,何颙不由叹道,“说起来,天子也是可怜,如今的汉室社稷就如同一个满身病患、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经积重难返,岂是区区招贤纳士就能解决的。”

    袁绍再次点头,旋即又问道:“那以伯求看,汉室可有中兴之可能?”

    “中兴?”何颙嗤笑一声,“自王莽夺位之后,能有光武中兴、明章之治已属奇迹,要二度中兴近乎不可能。

    在颙看来,后汉建立本就根基不稳,皇权衰弱,地方势大;

    尤其孝章帝之后,外戚与宦党之争愈演愈烈,几乎陷入死循环。稍有不慎,汉室就有覆亡之危。”

    “啊?尚未到如此地步吧?”袁绍惊呼一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

    何颙却好似智珠在握,“本初可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如今天子还有多少权威,朝野又有多少弊病,汝袁家最清楚不过。”

    “如若有朝一日,完全铲除宦党呢?”袁绍问。

    “谁来铲除?天子还是朝臣?”何颙反问。

    “天子如何,朝臣又如何?”袁绍道。

    何颙颇具意味地看了袁绍一眼。

    “宦官虽然暴戾贪婪,却是天子臂膀,只要天子稍有点智慧,不想真正做孤家寡人,就不会主动铲除宦党;

    既如此,不说朝臣能否诛灭宦党,即便如愿功成,那时的汉家是何种局面谁又能说得清呢?”

    “如若当初窦大将军与陈太傅侥幸成功,亦是如此么?”袁绍饶有意味地问道。

    “哈哈,本初此问有意思。”何颙笑而不答。

    “究竟如何?”袁绍对此兴趣盎然,还想追根究底。

    他可是知道,当初窦武与陈蕃矫诏引兵谋除宦党时,何颙也曾参与其中,并且是重要谋主之一。

    “未可知也!”何颙摇头轻笑。

    袁绍不由一个愣神,他原以为能听到“霍光”或者“王莽”其中一个名字的,不过倒也无关紧要,因为他已从何颙神情中得到答案。

    何颙也不管袁绍是什么想法,接着正色道:

    “话说回来,先汉历经两百年,后汉至今也将到两百年之期,前后四百年已到了一个王朝至关重要之时刻,汉室气数如何,当今天子至为关键。”

    “此话何意?”

    何颙解释道:“以目前朝野情势,天子不作为是错,作为亦是错,而且多做多错,奈何天子恰恰如此不安分。颙敢断言,最终当今天子要么成就中兴之主,要么沦为亡国之君!”

    虽然如此说,但结合其先前言论,何颙的意思很是明显。

    袁绍当然听懂了,他眼中闪烁起明暗交织的光芒,喃喃问道:“如此吾等该当如何?”

    “天子失其鹿——”何颙看着袁绍,缓缓念道。

    袁绍心有所感,用力挥拳道:“天下共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