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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孽火

    庆陵城,李府。

    今日的李家大宅是一片人声喧腾的热闹地方,入眼尽是红色。

    整座院宅铺设了数十桌酒席,四处高挂红绫,来往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院中央的位置,庆陵城主李克庸与其夫人正在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

    所有人都笑逐颜开,但早早赶来的萧迟却只感到一阵不解,他低身伏在主宅屋顶,静静地等着将来之人、将来之事。

    他看着下方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或多或少,或深或浅,至少都是有的。

    但为什么就没有哪怕一个人去关注姻亲中最瞩目的两个人其中一方是否愿意呢?他们中估计绝大多数都是茫然无知的,或者说一开始就认为男女双方都是同意了的。

    可那最中间的夫妇,他们必然是知晓内幕的。

    或许是溺爱,或许是默许,再或者劝说无果,但这都不是容忍自家儿子糟蹋人家姑娘清白的理由。

    萧迟一个翻身,仰躺在屋顶上,细雨渲染的朦胧已然褪去,从他这个角度看,中天之上,雨过云洁,天青见虹。

    一场碧雨洗长空,却也洗不尽世人心中暗藏的泥垢。

    突然,远处传来熟悉的迎亲奏乐的声响,众人脸上笑意随之更盛。

    终于平息内心震怖的李家大少跳下骏马,走到花轿前,掀开火红帘幕,笑盈盈地伸出一只手。

    与之相对的,鲜红衣裳的佳人却并没有将手搭上去,只是自顾自地走下轿子,走向院落中央。

    李济满脸笑意逐渐阴沉,伸出的手微颤不已,强忍着内心的暴戾,转身跟上去,走到新娘前面。

    跨过富丽堂皇的大门,在诸多来宾的注视下,新郎新娘一前一后来到院落中央的主桌,面见城主夫妇。

    “那就是少城主看上的媳妇啊,虽然戴着盖头看不清长相,但就这身材保准是位佳人。”

    周遭众人看着走过的新郎新娘,都纷纷低头议论起来。

    “那可不,咱们这位少城主,别的本事不说,但就这看美女的本事,得是这个。”

    说着,这位客人垂下袖子,伸出一个大拇指。

    “呵,别的本事不说?恐怕是根本没有其他本事吧,要不是摊上一个好爹,这些年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嘿嘿,你别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投胎投得好也算是一种本事,说的可能便是咱们这位李公子吧。”

    李家公子李济,身为城主之子,却是庆陵城百姓最深恶痛绝之人,盖因其性暴虐,且轻佻好色,而这两者结合的举动便是李少城主经常强抢民女。

    但此“强抢”却非“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中的意思,他老子毕竟还是个城主,虽然老来得子,疼爱异常,但他毕竟还要脸,故而光明正大的抢却是不现实。

    而李济又是个从来不肯安分的主儿,所以每次“出巡”看上什么美女,就暗地里调查清楚人家的身份,他也不傻,若是有点背景,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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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甘心,也就不去招惹。如果只是一般的市井百姓,那就遭殃了,明里暗里的手段数不胜数。

    院中央,鲜红衣裳的两人站在城主夫妇前,按理说本是红红火火的喜事,但四人的表情都出奇的诡异。

    一身华贵长袍的李城主与其妻子虽说面上带着笑意,但眉宇间透露的神色却是种无奈与宠溺,仿佛此事已是常态,无甚值得关心。

    李济站在原地,但眼神却不时瞟向右手边的佳人,甚至到了后面都懒得掩饰,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新娘,灼热而炽烈。

    四人都保持着沉默,唯有院落四周奏乐的声音以及宾客们的议论声,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沉默被打破了。

    一直保持低首的新娘,被鲜红嫁衣包裹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伴随着出现的是红盖头下嘶哑的声音,就像用长长的指甲在硬物上划动,比之少了几分尖锐,却多了几分诡谲。

    这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四周院墙下,蓦然出现几棵桃树的虚影,红雨乱落,灼灼动人。另外犹有一条溪涧,仿佛跨越了重重山水,从远方飘落至此。

    “妖……妖法?!大……大家快跑!”

    一时之间,众人皆心生惶恐,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逃跑。

    事实上,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他们根本动不了。从那些虚像随着嘶哑声出现的那一刻起,这处院落就好像从偌大一个庆陵城孤立了出来,而他们这些人,除开所见所想所说,没有一个人能多操控身体半分。

    随着最初的一阵惊怖唾骂的声音逐渐消散,四周逐渐沉寂下来。

    院中央,红衣女子没有管其余众人是怎么想的,只见她缓缓转身,在李家大少恐惧的目光中,慢慢抬起右手,动作轻柔至极,但那玉臂上缭绕着的灰雾以及仿佛碎瓷一般遍布的裂纹都给这个动作渲染上深沉的底色。

    红盖头下,她唇齿微张,声音清脆。

    “在座各位都不是平头百姓,能有资格参加李城主家的婚宴,想来身后多少都有些背景。奴家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长于乡里,家境贫苦,幸得幼时即遇良人,二十多载,相依相持,原以为此生最善的结局不过是与自家丈夫安然度日。”

    “他此行归来,无论科举是否考中,应该都是不会走了,他和我约定好的。”

    “然后,他就在乡里办一间私塾,当个教书先生,我呢,就在我们的家里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都安静地听着女子的一些心声,也是在女子张口的那一瞬他们便无法说话了。

    “也想过生个娃娃,我就想要一个男孩,因为我知道女孩这辈子会遭受多少苦难,男孩虽然也会经历这些,但肩膀也更为宽厚。”

    “而他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好,生下来,模样性格都随我就好,但那手字,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他们娘亲学的。”

    说到这里,女子便更咽起来,声音愈发柔和,但环绕全身的灰雾却像落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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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的火星,猛然大盛,甚至一举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温婉的面庞。

    那本是张如同桃花一般的俏脸,如今却遍布细碎裂纹,像是攀附崖壁的黑色荆棘。

    苏绣娘右手扼住李家大少的咽喉,随着她的伸手,那灰雾也沿着手臂向李济身上移动,凶厉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饿鬼,可在嫁衣女子的手中,又温顺得像是家养的猫狗。

    “可就是这么小小的愿望,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打破呢?!”

    一瞬间,她的眼神变得如刀子般狠辣,原本温和的神情荡然无存。

    扼住咽喉的那只手并未用力,但那之上升腾的灰雾却仿佛荒原的野火,覆盖到李家大少全身上下,剧烈的灼烧感使他不住地挣扎,可惜徒做无用之功。

    如果说这处院落还有第二个能自如活动的人的话,那便只有一直呆在屋顶的萧迟了。

    在那灰雾现形的一刻起,萧迟便透过内景中那轮圆月看穿了它的本质,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是一种状似雾气的火焰。

    萧迟低身站立,双目之中神光大放,其间仿佛有月华流动,在他的视野中,那雾气时而积聚,时而弥散,聚散不定,奇诡异常。

    “搞不懂,这苏绣娘明明是一介凡俗之身,却为何能催生这种级别的火焰?”

    萧迟摩挲着长枪,一早他便打定主意,只要苏氏不是要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杀光,他就不会出手。

    在他的感知下,这处院宅从刚才那刻起,便已然成为一座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当是苏绣娘操使幻境附着于这座院宅,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了所有人。

    然而控场范围的增大,代价却是感知力与控制力的相应衰弱,凡俗百姓可能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对于有修为在身的人来说,这种改变就相当明显了。

    此前苏绣娘还能以花香为媒介,操控那种灰雾将他拖入幻境,而现在,纵使身处幻境之内,只要不是相向对视,女子就发现不了他。

    这种对幻境的抵抗以及运转月华,照见虚妄的能力,几乎全是来自问心一梦中机缘巧合得来的内景清月。

    “不得不说,郑师傅,你可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呀。”

    萧迟低头看向那个浑身皮肤都已焦黑的公子哥,躯体、四肢包括毛孔都在痉挛,却没有汗水,因为所有汗水都在流出的一瞬间便蒸发了。而即使是这样,他也还保留着最后一口气,萧迟双目银光一闪,攀附在苏绣娘右手上的灰雾深处隐约有绿意浮现,也正是这点绿意维持着李济的最后一点意识,让他饱尝孽火焚身之痛而不死。

    “怎么样啊?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样子,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是不是很伤心啊?呵呵。”苏绣娘转头看向这对地位显赫的夫妇,“哦,差点忘了,你们还动不了,小女子甚是抱歉。”

    她笑得很开心,但萧迟却觉得很凄凉,因为女子的一张粉面如今只剩下一半了,一半被黑色裂纹蚕食殆尽,灰雾涌动,另一半也已经千疮百孔,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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