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彻底崩塌。
鼻下香消,萧迟眼神恢复清明,或者说那女子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强迫之意,他在刚刚踏入那片幻境时便发现,自身魂魄通透纯粹,并没有受到任何拘束,否则他也不可能耐着性子听苏绣娘言语。
至于为何女子尚未开口,萧迟便知会了她的身份,倒是全得自于江白驹配在腰际的那枚香囊,二人初时相遇,虽说一品阁内酒香四溢,却反而突显了那股清人的幽香,其中夹杂着诸多草药香味,但最核心的那种,一定是桃花。
而这种味道,与刚才将他拖入幻境中的香味如出一辙,再联系到不久前持刀抢婚的书生说的话,女子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不过他刚刚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罢了,毕竟是初出江湖,就算语气捏的再怎么老成,也还是有些色厉内荏。
萧迟面上不动声色,指间却多出一片苍翠可爱的叶子,叶面还纹有一朵生动的桃花。
是那枚“信”。
他山眉微蹙,看向那个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公子哥,实则是在凝视公子哥背后的花轿。大致情况他已经揣摩了有七八分,但唯有一事,实是不明。
就连他现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让这顶花轿过去呢?
随着萧迟的沉默,长街竟霎时寂静一片,不远处迎亲队伍中的旗锣扇伞更是没有一人敢奏乐。就在这时,一袭白衣飘摇落地,陈瑛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将萧迟拉到身后,训斥道:“哎呀徒弟,你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行走江湖切忌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再说了,人家可是红红火火的喜事儿,看你给人家闹的,多晦气。”
话毕,也没等萧迟反应,陈瑛转过头看向那个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公子哥,站是站起来了,但两股却还止不住发颤,“这位爷,徒弟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见谅见谅。”
白衣女子双手抱拳,语气虽然还算得上诚恳,但李家大少总感觉这婆娘不像什么好人,特别是那双眼睛,耿直得就像在说:“多大点事儿啊,拦就拦了,打就打了,你待怎地?”气得这位城主家的好大儿肝儿疼。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娶到一位娇滴滴的佳人,李济这气也就慢慢消了,他回头看了看花轿,没想到穷乡僻壤也能养出这样美貌的女子,不过听说早就心有所属了,呵,那又怎样?从小到大,我李济想要的东西什么拿不到,既然暂且得不到你的心,先把人拿了再说。
他回过头,虽说还是十分不甘心,可想起那黑衣小子之前的神仙手段,只得勉强妥协,“额,那什么,既然没事了,是不是能让我们过去?”
李济强打笑意,实则眼中的怨毒之色都快溢出来了,所幸他还没愚蠢到直直地瞪着两人,稍微把头往下垂。
“当然,请便。”
陈瑛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李济招呼了下迎亲队伍,准备继续赶路。夏鸣霖和刘炬默不作声地回到队伍后面,想来刚才所见所历都对二人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刘炬还好,毕竟他是见过这些修士的,可高个汉子就没这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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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接受了。
“喂,火把,你说老子们这些年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竟然连个娃娃都能欺负咱了。”夏鸣霖叹出一口气,仔细想想,自己在陈关杀敌这么久,也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真他娘郁闷!”
“行了,别抱怨了,那小子不是咱们这种只知道使死力气的武夫,人家是能御使气机的修士,而且看样子已经不比咱们军营中那些同样是修士的兄弟们境界差多少了,能保住这条命你就知足吧。”被称作“火把”的矮个汉子低声回道。
刘炬回复的话听上去似乎漫不经心,可他那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大红花轿,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就只是一种感觉。
但也正是这种没有理由的感觉,在陈关汹涌翻滚的风沙下救了他无数次。
“老夏,注意那顶轿子,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刘炬皱眉道。
“怎么了,又是你那种预感?”夏鸣霖低头瞥了眼刘炬,少见地露出郑重神色。
也由不得他不信,当年在边关,火把的这种预感可是一次次地把他俩从刀尖上硬生生扯了回来。
“嗯,一会儿注意情况,若有不对,立马跑路,咱们是欠了李克庸那老家伙的人情,但也犯不着把命搭上。”
“明白。”
被拉至一旁的黑衣少年淡漠地看着车马走过,不发一言。
他看向眼前的陈瑛,皱眉思索了一番,问道:“师父,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吧?”
白衣女子闻言有些讶异,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感叹道:“这还是我家的徒弟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聪明了。”
不知何时起,天上竟洒起薄薄细雨,看着倒真有些悲凉。
萧迟走到那失意的书生身旁,说来好笑,其他失意的读书人,要么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要么科举不中,空度半生,偏偏今天遇到的这位,为女子失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江白驹站起身来,鼻子轻微抽动了两下,双手接了捧雨水,紧紧捂住脸颊,“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着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她们家穷,我家也不富裕,但好在我家就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里帮别人写字写信挣钱,除开柴米油盐和买书,剩下的我就攒着,攒了这么些年,也不算少了。”
“这次原本说好的等我科举回来以后就成亲的,但等我回到乡里,就听到张叔说你要出嫁了。”
“再怎么说咱们在一起也有二十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吗?其中必然是有蹊跷的,但你到底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萧迟看着这个自言自语的男人,指间摩挲着那枚桃叶,轻声叹息,他也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她是喜欢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也有她的苦衷。”萧迟思量许久,还是打算听听书生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真相,但事实往往比想象的还要残酷许多,若是你现在断了对她的念想,重新开始,也许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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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驹猛然抬头,转身看向萧迟,“你说……什……么?”
“这大概也是她的意思吧,从今往后,勿复相思,于你于她都是好事。”
萧迟静静地说着,言辞颇含糊不清,也透露出他心头的纠结。
这种事情,换谁来都是一个样。
“兄台是不是知道什么?恳请告诉在下。”读书人一把按住萧迟,语气十分急促,“实不相瞒,我和绣娘从小青梅竹马,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如今竟然连缘由都不曾告诉我肯定是难以启齿,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从来就只有她而已。”
“恳请小兄弟告诉在下。”
书生按住萧迟肩膀的两只手不住地颤抖着,双眼通红,状似疯魔。
“罢了,你且自己看吧。”萧迟将那枚“信”交给他,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江白驹接过“信”,只是一眼,泪流满面。
他伸手细细抚摸着叶面,是熟悉的字迹,她的字迹。
她的字不好看,但比起他走之前却好了不少,料想这些日子她也一直有练着吧。
字是他一个一个教的,旧时只觉字不如人,如今再看,看到的却也不是字了。
“桃叶乡姑娘盼归人,离星月,隔山川,远行千里情不断,遂如许、料红鸾见此也应喜。
怎想一朝东风,摧折林花,断枝残叶,空留乱红无数。
……
妾与郎君识于幼时,长于同一片山水之间,深知郎君是何等良人,奈何贱妾福薄命浅,恐不能再等郎君了。
……
此一别,你我今生缘分便是尽了,若期后文,且待来生罢。
……
没关系的,我都等了你那么久了,再等一辈子也没什么了,只是希望郎君在心里为绣娘留下一角之地,来生勿忘我。”
一字一句,寸断肝肠。
珍珠大小的泪珠滴答落在桃叶上,江白驹以拳抵口,另一只手重捶胸膛,竟是口不能言,只听见一阵咿呜唏嘘之声。
他重重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双腿微屈,竟然就这样跪倒在雨中。
一旁的萧迟不忍再看,回头望向一旁同样保持静默的陈瑛,“师父,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他问的是苏绣娘的过往。
陈瑛仰头看天,任由雨水打在脸庞上,一双眸子古井不波,“都看见了。”
“那好,我先过去了。”萧迟说完提起插在地上的驮龙,转身便要跟上前方的迎亲队伍。
“你去?你去又有什么用?那姑娘明显是用了不知道从哪处淫祠鬼庙流传出来的歪门邪道,已经注定是个形神俱灭的下场了。”
“形神俱灭?我看未必。”
话毕,萧迟也没过多解释,只撂下一句话。
“姓江的,给我站好了,等我把你婆娘带回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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