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一缕诡怪气息静静地窥伺着它的猎物,没人清楚它的目的,就像没人知晓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弱女子,会不会因为那抹一闪而逝的微光放下即将插入仇人心脏的刀,哪怕为此献出性命。
萧迟身如巨岳,手中长棍通直如劲松,猛然一棍横扫,棍身似附有一股罡风,只在接触的一瞬间,夏鸣霖和刘炬二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萧迟甩开长棍,站立不动,细细咀嚼着那股凶悍的神意。
也就在这一刻,那缕匍匐在长街石板上的浅灰气息,如同对峙已久的狮虎,暴戾地扑向似未察觉的黑衣少年,却在接触的刹那化为一尾温顺灰鲤攀附在萧迟的衣物上。
灰气悄然向萧迟的耳畔掩盖,瞬间,少年脑海中响起朦胧迷音,伴有阵阵醉人花香。随着香气弥漫,倒映在萧迟双眼中的景象也陡然一变。
这种香味萧迟很熟悉,是那二月桃花朵朵沉浮于流水间,水木相交润泽而生的幽香。少年眼前的天地逐渐破碎,就像檐上铺陈的块块灰瓦,交叠、碰撞、再拼合……最终化作一座炊烟袅袅的平凡村落。
萧迟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一座不算高的青山,山上错落排布着片片田垄,田中稻谷都是欣欣向荣的欢欣景象,常有农夫牵着水牛穿行其中。山脚下,一道流水贯穿始终,岸边种有桃树,桃花开得正繁盛。
再往远处看去,高低不一的瓦房老屋此起彼伏,院落中有老人在躺椅上晒着温融日光眯眼小憩,几个妇人聚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坝子上更有四五孩童肆意玩闹,身后还跟着条小黄狗。
少年一言不发,沿着石子路走到河对岸,向不远处的几个孩子招了招手,“孩子们你们好,能告诉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吗?”
“哥哥好,大哥哥你应该不是咱们村的人吧,这儿是桃叶乡,听娘亲说好像是在断戍城的北边,虽然我也不知道北边是哪个方向,嗯……反正就是北边。”
几个小孩看见衣着面相陌生的少年明显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领头的那个个子颇高的小姑娘站出来回答了萧迟的问题。
小姑娘一身淡黄小袄,圆圆的小脸蛋,就连声音也是脆生生的,颇为可爱。
萧迟环顾四周,风过林稍,飞鸟穿云,桃花流水,人影散乱,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但萧迟往怀里一探,摸出一块莲花小饼,他却是已经确信周遭天地皆是虚假,所以比起验证这方天地的虚实,他更好奇究竟是何人营造出了这样一方真实幻境。
少年将手中小饼递给黄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小脑阔,“呐,这是大哥哥给小妹妹的谢礼,尝尝吧,味道不错的。”
“呀!谢谢哥哥。”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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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一脸欣喜,接过来正要下嘴,突然看到旁边眼巴巴的兄弟姐妹们。
小女孩伸手对着小饼比划了一番,很是犹豫,接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将本就不大的小饼掰成一样大小的五份,然后再一脸骄傲地把四份小饼分给其他孩子。
萧迟注意到小姑娘的小动作,微微一笑,又从怀里摸出两个小饼,送给了这群孩子,“大哥哥身上也没带多少,就这些了,权当尝尝鲜吧。”
“啊,谢谢大哥哥。”周围的几个孩子看到萧迟手里的莲花小饼,都直直地跑过来接过,然后又是在一阵欢声笑语的争抢中远去,完全忽视了旁边的黄袄小姑娘。
“喂!你们这群家伙,站住,不许跑。”小姑娘一把捏紧手中被掰成几瓣的小饼,一头窜出,跑向前方的其他孩子,活像一只机灵的小兔。
小兔子窜了半截路,突然回头,朝送饼的大哥哥做了个鬼脸。
“想不到,还挺记仇。”
萧迟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随后,黑衣少年也不再去看那些老人、妇人,他只是径直朝种满桃花的江岸走去。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儿应该有一个人在等他。
而在萧迟头也不回的身影后,那些人与物都开始逐渐模糊,七彩的线条被抽离开来,只剩下黄昏的余韵,山水不复。
偌大一座桃叶乡,如今只余一道流水和满岸桃花,嗯,还有一个女子。
溪水边,在桃花枝叶的掩映下,灰衣女子神情宁静地坐在岸边,双手撑地,双足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轻轻晃荡。
但等到萧迟看清女子的面庞,才发现她的身上遍布着细碎的裂纹,就像一件一触即碎的精致瓷器,甚至有些可怖。
再走近些,少年听到女子在哼唱着歌谣,陌生的乡音,夹杂着一股水汽氤氲的感觉。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女子的容貌的话,萧迟觉得恰如其分的只有温婉娴静。她的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惊艳,却很柔和,拼凑在一起,不是一见倾心,而是一见舒心。
“公子可否为奴家让道?”温婉女子安静地盯着水面,也没回头,唇齿微张。
萧迟看着她的背影,“你是苏绣娘。”
他的语气无比肯定,甚至是带着些不容置喙的感觉。
“是,奴家确实是苏绣娘。”女子偏过头,“这样,公子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反问公子一个,行吗?”
萧迟注意到她的眼里似乎透着一丝与温婉娴静不甚相符的狡黠,却并不突兀,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可以,很公平。”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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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郎是什么关系?或者更直白一点,公子是否会对江郎不利?”
萧迟闻言,没有太过惊讶的神色,他与她的目光同时越过清波晕满落英的溪水向远处飘去。
她与江白驹,青梅竹马,高山流水二十几载,不可谓情不至深。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生活窘迫的寒门子弟,另一个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女,纵然长于桃源,但当某些强权亲自找上门来时,又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
“我与他没什么关系,萍水相逢罢了,这番出手也只不过是有些技痒难耐。”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他不利,他全身上下勉强入得了我眼的也只有那把刀而已,我不善使刀。”
萧迟瞳孔微缩,他注意到那些爬满女子全身的裂纹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扩张着,就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黑色断崖,崖壁下伴随着目不能穷的深邃黑暗,仿佛匿藏着什么龇牙咧嘴、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但苏绣娘自己好像并不在意,她一直都是这么温婉从容,从容地面对过往,从容地面对死亡,可面对那个人,她却只剩下了惊慌,迫切地想要逃开。
黑衣女子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那地方只剩下一片灰雾,也不知道女子到底在看些什么,是那故乡日暮时分披上灿红云霞的群山,还是群山之下竞相追逐的旧人。
她蓦地伸出手,恰好接住一片掉落的桃叶,她以指做笔,指尖附有渺茫的灰气,在叶子上勾勾画画。可以看得出女子的字并不好看,只是勉强可识的水准,但那又怎样呢?他不会嫌弃的。
“烦请公子将这枚“信”交给江郎。”苏绣娘站起身摘下一朵桃花,合在掌中,在绿叶上一扫而过,桃叶上便留下一道栩栩如生的桃花纹路。
“很感谢公子没有对奴家的往事刨根问底,或许公子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但公子未曾问出口,便是对奴家最大的尊重了。”
“奴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般请求,劳烦公子了。”
萧迟伸手接过,夹于指间,“没事,举手之劳罢了。”
女子笑意盈盈,但少年却清晰地感知到那副碎瓷破瓦般的娇躯下暗藏着的寂灭气息,一时间,萧迟看着她,竟有些悲哀,“这般施为,一旦死去,便是魂魄也留不下半点,不后悔?”
她的身形逐渐远去,连带着那处仿佛神仙居所的桃花流水之地。她没有说话,但少年知道她的意思,是那寥寥二字伤尽多少古今人的“不悔”。
“最后,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萧迟。”
黑衣少年环顾彻底被灰雾笼罩的幻境,只剩下索然无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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