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灰雾夹杂着刺目的猩红,不知不觉中已经铺满了整座府邸。
灰色的火焰忽明忽暗,盛时猩红色斑块甚至占据了灰雾的七成,血雾滔天,因时席卷,所过处,花草也枯黄,山石也成尘,活像一头浑身浴血的野兽,龇牙咧嘴,欲要把院宅中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囫囵吞下,但无论它怎样强势,却始终与被禁锢的众人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弱时,又像一架枯败打蔫儿的罂粟,蜷居一隅,似乎很不甘心,但又不敢动弹,好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庆陵城主李克庸一身锦衣华服,国字脸,鼻梁宽挺,眼睛大而有神,也许是常年身居高位,一眼看上去倒也是颇为威严。
但说到底还是个凡人,受了伤也会痛,生了病也会死。
女子挥手解开城主夫妇的禁锢,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男人双腿一软,噗通便往地上跪,连带着他的妻子。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认为他是脚软才下跪的,因为伴随着这个谦卑动作出现的还有李城主磕在地上的高贵的脑袋。苏氏伸出的手悬停在空中,五指青葱,却爬满了怖人的裂纹,裂纹深处似乎还有更深沉的黯影,来回穿行。
四周越来越“凶猛”的灰雾,或者说血雾,原本似乎也在朝着更加妖异的方向演变,但此刻,没有任何一人的意志能压制住苏绣娘这个本该平平凡凡度过一生的普通人的执念。一瞬间,漫天血雾疯狂舞动,仿佛在经受非人的折磨,又一瞬间,海阔天清,风消云散,唯余宁静的灰雾,猩红被封锁在极狭窄的一角。
这一霎,苏绣娘设想过很多回,自从在失身于那个人后,她每日郁郁寡欢,几欲自尽,内心的苦痛和对那人的憎恨都在每个晚霞飘洒溪间的黄昏深深折磨着她。
为了报仇,她甚至不惜向那位被乡里人视为禁忌的“桃花娘娘”祭祀,此举亦是无奈,她与江白驹都不过只是泥泞中相濡以沫的两条灰鲤,而那个人,是江底暗伏的巨鲶,除了这条路,她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行的办法。
而这个时候,江郎还在星月山川间奔赴,她知道他的心意,就像他知道她绝对不可能自愿嫁给那个浪荡子一样。可她已经不洁了,这辈子也不可能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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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破损之身与他偕老。
而且她也不愿意江郎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没关系的,就当是做了场梦好了,在梦里,我俩曾在桃花流水间浣衣,也在田垄里收获过庄稼,看过披上红霞的群山,也挑逗过嬉闹玩耍的孩子们。
至今犹记,无数个夜里,你教我识文断字,一字一句,一字一句……
向鬼神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她需要交出的,正是她的三魂七魄。那灰雾是鬼神赐予她的力量,与之相应,鬼神也将祂的意志投射到了这份力量之上,正是那片血色。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犬子无意冒犯了仙家,要杀要剐,全凭仙人做主,只求仙人饶过小人一家老小。”城主的额头磕得砰砰响。
一旁的李夫人环顾四周,以往的繁华雍容尽数在灰雾过后化为了破败,然后她爬向躺在地上的一团黑炭,那是她的儿子,刚刚被苏绣娘随手丢下。
李夫人伸手抚摸李济依稀可识的脸部,又在触摸瞬间探回右手,她定了定神,好似在确认眼前这团黑炭是否真的是她儿子。
“啊……啊……济……济儿……”她跪坐在地上,冰凉的地砖向被锦缎包裹的躯体传达了它的善意,只不过这善意也是如此的冰冷。慌乱之中,她看向同样跪在地上但再无半分平日气度的丈夫,在察觉到丈夫的谦卑后转身怒视支离破碎的女子。
“妖妇!!妖妇啊!!你为何如此恶毒?!害我孩儿至此!!”李氏双目直视苏绣娘,仿佛全然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的境地一般。
“呵……哈哈……哈哈……”女子突然抚面狂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也配问我为什么?!”
苏绣娘一脚踩向那团黑炭,仅剩最后一口气的李家大公子便被“腰斩”了,黑炭从中间断裂成两截,断面不曾见血,也不光滑,反而是木炭一般的粗糙质地,他的五脏六腑在先前的炙烤中早已化为灰烬,最后那口气也不过是女子故意留下,而此刻,李少城主才真正死去了,死在他的母亲面前。
“他死了,五脏俱焚,六腑成灰,就连三魂七魄,在桃花火的灼烧下也化作了尘埃,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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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笑望向地上的妇人,戏谑的神情与妇人的嗔怒对比鲜明,“换句话说,奴家今天就是把你们全部都挫骨扬灰了你又能怎样?!”
妇人悚然一惊,“你……你……”
“无力吗?愤怒吗?那你可知道所有被那个败类糟蹋过的女子也曾像你今天这样无力地愤恨?!”
“为什么你们明明有机会阻止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却依然选择袖手旁观呢?!”
“说到底,你们仍旧是这般高高在上,身居高位就目无尘泥,华服在身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粗布麻衣,可你看不上就看不上,为什么还要来破坏粗布麻衣的生活?!啊?!”
这一刻的苏绣娘就像是最底层的普通农妇,撒泼,耍浑,使嘴仗。言行举止与她本来的靓丽外表丝毫不符。哦,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啊,在泥巴堆里长大,说着土话的村姑。
李夫人被她一吓,仿佛已经丢了魂魄,先前的豪气霎时荡然无存。苏绣娘仰头望天,她的目光似乎能穿过厚厚的灰雾,看见外面微雨过后的蓝天。
“罢了,大仇已报,你们的死活我也无心去管。”苏绣娘伸手按下,便想着解开幻境。
“嘿嘿,小姑娘,不急不急,娘娘我可还饿着呢。”此时,那块猩红色斑块突然脱离了灰雾,弥漫在苏绣娘身侧。“这些人你既然不要,那就给我吧,新鲜的血肉,娘娘我可是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了。”
血雾扩散,最终化作一位高挑的妇人,苍青长发,桃花颜色,“嗯,我想想,人嘛,还是心肝最好吃了,又滋补又养颜。”
“不行,这些人你不能动。”苏绣娘神色坚定,这些人来参与城主儿子的婚宴,但却与城主一家没有关系,她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亲手在城主夫妇面前杀了这个败类,就连城主夫妇二人她也不曾下杀手,这时候就更不可能让这位娘娘把人都吃了。
“嘿嘿,这可就由不得你了。”高挑妇人玉臂一勾,那些灰雾火焰瞬间便被猩红浸染,“别忘了,你这身本事还是本娘娘借给你的。”
“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三魂的话就给我停手。”苏绣娘手上缠绕着稀薄的灰雾,抵在自己的额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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