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内,一位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静静坐着,她的脸上并没有寻常女子出嫁时的那种欢欣,相反,阴沉得如同一潭死水。
她等的那人没回来,自己也没有机会再等下去了。
她就只能拖着一副残躯,盼着着那一刻的到来,如同缀满黄泉彼岸的红色花朵,欲要饱饮生人的鲜血,以此粉饰瑰丽之下的暴戾。只希望自己走得足够悄悄,足够无声,希望到了最后,她在他的心中,还是当初的那般模样。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仿佛开碑裂石。一道熟悉的声音浮现在她耳边,苏绣娘娇躯不由一颤。她低下头,眼泪宛如一粒粒珍珠,一一垂下。她唇齿微张,却没有声音,不知道在呜咽着什么。
接着,她一把抹干净泪水,强作镇定,素手掀开门帘。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模糊了他的身形,但她知道那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只可惜为时已晚。
“你是哪家无赖泼皮?为何无故拦我婚嫁。”嫁衣女子声音微颤,却十分坚定。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江白驹,你怕是认错人了。”
此言一出,持刀而立的书生如遭雷击,他无比清楚面前的女子是谁。他甚至想过只要女子一句话,哪怕是挥刀砍了这个身世不俗的新郎官的脑袋,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带着女子离开。
可他从来没想过绣娘会拒绝他,甚至是不与他相认。
江白驹其实真的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家里不算殷实,也没练过什么武功,小半辈子都是唯唯诺诺过来的。当时在楼下顺手点了壶烧刀子,也只是因为掌柜的说这种酒最壮胆,却没想到这酒如此浓烈,似火烧肝肠。他刚开始喝的时候还挺害怕,可等到喝完,再怕也不怕了。
全然没想到,他自认为一生中最勇敢的举动,在这瞬间,在女子话音落定的那一刻,却显得那么可笑,那么的……脆弱。
一旁的新郎官好不容易平复了一腔惊愕,对着身前书生狞笑道:“好小子,敢拦我李济娶亲,来人哪,把他给我抓起来,等我回去慢慢折磨死他。”
大红花轿后面的队伍中突然走出两位披甲将士,手持长枪,步伐森严地朝江白驹走去。其实这两个士卒也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故而才没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可回过神来,他们也还是不得不听从这位城主嫡子的命令。
二人默契地向江白驹发起攻击,但可能是因为对读书人刚才的那一刀有所忌惮的缘故,出枪比较畏首畏尾。
而江白驹虽说刚刚斩出了那颇为不俗的一刀,但不知是何缘由,此时却像泄了气一般,不但手中长刀再无一丝刀气弥漫,就连出招也是杂乱无章、绵软不堪。
招式杂乱萧迟可以理解,毕竟江白驹本身只是一个普通书生,但那把刀的变化他也是真心看不透。
两个士卒在打斗过程中好像也摸清了眼前书生的底细,根本没法和那些平日里听说的神仙中人相比,只是个普通人,方才那一刀也不过是仰仗着那把古怪的刀罢了。两个披甲士卒在发现眼前人的变化之后,开始步步紧逼,出枪也变得越发凌厉。但落在萧迟的眼中都是一个样,刺不够快,扎不够劲,挑不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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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漏洞百出,凭空辱没了手中所持之物。
高楼上,黑衣少年眼看着持刀书生陷入颓势,心里想到的却是另外两人,不禁笑道:“嘿,师父,你说咱们是不是跟姓江和姓苏的八字不合,刚走了个江涧中和苏月明,这儿又蹦出来个江白驹和苏绣娘。”
怎么着?虽然这种抢亲桥段萧迟在话本小说里见得着实算是不少,他自认为也不是个好多管闲事的人,可今天这一幕,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得劲儿。
少年老成,是说少年切不可仰仗年轻气盛,轻慢万家灯火,小觑人情世故。
但少年终究还是少年,若手握三尺即能善使任侠,虽腰缠万贯亦不惧散尽家财。
换句话说,就是我萧迟他娘的捅了十年的烂木头,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恁几个今天居然还敢削尖了脑袋往枪头上撞。
想到这里,萧迟挑了挑眉,他躬身取出安静地躺在包袱里的桃木盒子,抚摸着那枚好似深雪中乍开一枝红梅的驮龙枪头,就好像牵着情人的手。
一旁的陈瑛已是醉眼惺忪,她没有刻意用气机荡开一身酒气,但以她的修为,这酒却也是醉不了她。一袭白衣举起酒杯,清澈透亮的酒水映照出两颊微红的佳人面庞,好似一朵桃花,虽然放浪形骸,但心体澄澈,明镜止水。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萧迟一眼。
“怎么?手痒了?”薄唇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玉液,陈瑛一手托着脸颊,打量起萧迟,眼中被笑意占满,“想打就打吧,反正天塌下来有师父给你顶着,但咱们事先说好,出了什么事,师父可以给你兜着,前提是这件事你就得管到底了,并且中间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怎么样?”
陈瑛的话语中满是戏谑,她也想看看自家徒弟初出茅庐,碰到这种江湖意气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萧迟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枚枪头嵌入山南木杆,一瞬间,枪身上浮现出一道兽形纹路,豺首龙身,嘴衔兵刃,极其传神。这道兽纹一经现身,便环绕着枪身不断游走,最终停留在枪头与枪身连接处。远远看去,就好像那枚雪白枪头是由睚眦兽纹张口吐出一般,森寒威严。
他低身捡起先前被书生随手扔掉的酒壶,重新给它倒满黄酒,搁放在酒桌一角。
少年气机鼓动如劲风,周身似有刀剑交击之声不断传出,单手持枪,姿态挺拔。
萧迟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黄酒,蓦然纵身而起,一臂挥出,驮龙脱手。
那杆丈二长枪在空中呼啸而过,枪杆上的睚眦兽纹越来越逼真,最后竟真的跳出刻痕,化作一头豺首龙身的威严兽相,通体暗红,线条模糊,好似水墨勾勒,唯有一双豺眸充斥金芒,暗藏寒光。
大街上,眼看两名士卒就要将持刀书生逼入死角,其中一卒一枪斜挥,正好甩在江白驹握刀处上方寸余,剧烈颤抖的刀身映射出流水一般的刀光,也衬得书生的脸色越发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吗?!!
又是一枪,铁刀被击飞出去,落在不远处的一家店铺门前。
这两个将士明显是有些本事的,就算比不上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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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子,肯定也都是见过血的。
陈瑛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低头俯瞰,细细打量起二卒的一招一式,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但那种神色,更多却是跟她在鸳鸯楼里听书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突然,长街上方传来猎猎风声,一头睚眦虚影直直地扑向持枪欲上前的两名士卒,狰狞豺首怒视着满脸惊怖的二人,眼中的金芒甚至被渲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雾。
随着一声巨响,驮龙重重地撞在二卒身前,浓郁的杀气在一瞬间击垮了二人的胆魄,迫使二人不断向后退去,直至一丈开外。
怒目而视的睚眦兽相盘踞在斜插入地面的枪身附近,红眉金眸,积聚的兵家克杀之气浓稠似水,化作一层寒光,笼罩在兽相水墨般的身体表面。
直到这个时候,一身黑衣的少年才悠悠然飘落于地。他走到驮龙枪旁,拍了拍那睚眦凶兽的臂肩,示意它点到为止,吓唬吓唬人家就够了。
但那狰狞兽相好似犹未尽兴,冲着跌坐在一旁不敢动弹的二卒扬了扬额头上闪烁着锃亮锋芒的角,这才不情不愿地化作一道道神异纹路,重新覆盖在驮龙枪身上。
萧迟拔起长枪,铿锵一声,枪刃处白光四溢,看得两个士卒眼皮狂颤。他走到某处,捡起铁刀,递还给那个跪倒在地、双眼灰暗的读书人。
书生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铁刀,呆愣在原地,仿佛三魂七魄全丢了似的。
萧迟也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将他扶起,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知道吗?如果你自己足够强大,那就谁也夺不走你想守护的人。但你太弱了,你没有像我一样的武力,你也没有跟那边那个新郎官对等的权势,所以谁都可以拿走你所珍视的东西,你的弱小,便是你的罪过。”
“如果你有其中任何一样,今天的局势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幕,可惜你没有。但你今天恰好遇见了我,又恰好让我遇见了这种以前只有在话本小说中才能看见的戏码,再加上兄台我今天心情有些郁闷,所以,接下来,好好看着。”
黑衣少年话语如刀,好像他自己就是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柄兵刃。
“喂,那边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对,没错,就是你,别左顾右盼的。咱们打个商量,我不动用气机,只以招式对敌,你让这两个家伙和我打上一场,我输了,就让你通过,赢了,新娘留下,如何?”
花轿前,李济一身鲜红华服,样子却颇为狼狈,他瞅了瞅身后的花轿,又看向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硬茬子,先前那一幕,着实把他吓得不清,只得咬咬牙勉强答应,“行,我答应你。”
李济身为这庆陵城城主的嫡长子,从小到大何曾受到过这种折辱,心中暗自打着秋后算账的算盘。
萧迟自然不知道这些,即便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在乎。于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无非是修行上的事,如今遇上这两个上过沙场的兵油子,又恰巧使枪,怎能不见猎心喜。
只见黑衣少年身躯挺拔如巍峨巨岳,持枪杵地,目光炯炯。
他望向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两名士卒,开口道:“那么,来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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