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迟唇齿只是微张,但声音中自有一股绵长气机,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院子里,也呈现在陈瑛耳边。
无意识地,少年一呼一吸,吐出一口浊气,气府内则新生一口清气。这缕气机一经生出,便掠出气府,游荡在萧迟的周身经脉,最后汇聚在百会穴的位置。
却并无丝毫作为,就那样停在少年的头顶,安静地看着这个孩子,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萧迟感觉到一缕清凉在自己的天灵处盘踞,很安宁,很温暖。
大概持续了半刻钟。
清气化作一粒一粒的光点,从萧迟的头顶渗下,融入四肢百骸,再重新归拢到气府,如同万千星沉。
当最后一粒光点回到气府内时,萧迟看待世界的目光便不同了。
捏着桃叶的手自然垂下,他看到了天地间那些如同潮汐一般起伏无度的灵气,一粒粒微弱但始终不曾彻底黯淡的光点浓密不一地交织在一起,在院中,在树下,在女子身旁,在人间各处。
就好像无边无际的黑夜里突然点上了一根蜡烛,他持之以看清这个世界。
一呼一吸后,萧迟入了三境。
人生自是夜漫漫,少年何不秉烛游?
萧迟愣了愣,慢慢伸出双手,握成拳状,感觉有些不真实,“我入三境了?”
陈瑛看着愣神的徒弟,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喜悦,“不用怀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三境秉烛游。”
“原本你便是半个身子入了秉烛的门槛,再加上刚才一曲终了时的心绪流露,才最终促成了而今的升境,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但是,徒弟,虽然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三境修士了,我还是得问一句,你真的做好提枪的准备了吗?”
陈瑛表情罕见的有些严肃,尤其是针对萧迟。
“一旦提枪,你将要面对的便不再是一个平凡的人间。那些平凡却安逸、普通但充实的生活或许都将与你渐行渐远,甚至有朝一日身死人手,却还不知道杀人者姓甚名谁乃至于他为何杀你,都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你,还愿意吗?”
“你若是现在起停止修行,我还能保你一世富贵平安,做个富家翁或者其他什么,都随你。“
只见萧迟没有丝毫迟疑地摇了摇头,“师父,这些东西,如果是对于作为一个鸳鸯楼小杂役的萧迟来说,一生一世,长安无恙,少年不知愁,白首也忘机,真的是很够了。”
“但是对于一个知道师父早些年在世道上受了委屈的徒弟来说,对于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讲,又不太够。”
“所以不用迟疑了,我的决定,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少年直视堂屋前的女子,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字字铿锵。
好像不是在诉说自己的心事,反而是在帮陈瑛下定决心。
师父,迟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啊。
“是吗?也罢,希望你真的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陈瑛望着萧迟,神色有些复杂。
是的,迟疑的人,从来都是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她不知道把萧迟引上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地怕萧迟会受到伤害。
她真的是疼极了自己的这个徒儿,就像是看待亲生的孩子。
试问天下母亲,谁不怜自家儿女?
萧迟开慧得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师父推脱让他提枪的原因。但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露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想,总有一天她会同意的。
但今日,他等不了了,尤其是在出了这档子事的关口。
难道只许师父怜惜徒弟,就不准徒弟为师父打抱不平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萧迟和陈瑛两两对望,久久无言。蓦地,陈瑛抬高了视线,看似是在远望天边浮云,实则是心里颇不平静。接着,她径直向大门走去,“走吧,给你弄把枪。”
萧迟忙跟上她,脸上却多出一抹浅笑,显得十分从容。
终究是同意了。
白石镇不大,镇上就一家铁匠铺。打铁的师傅姓郑,萧迟不知道他的全名,就连郑这个姓也是在陈瑛对着面前光着膀子的魁梧老人喊了声“郑师傅”后才知道的。
“是瑛丫头啊,有事吗?”郑师傅其实真实年纪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只不过因为常年都在火炉旁干活,皮肤被熏得比较黑,所以看起来才有些显老。
郑铁匠淡淡地瞟了眼突然到访的师徒二人,也没表现得多么活络,就连问话也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
“郑师傅,我来给徒弟弄杆枪,您这儿还有没有现成的存货?”
“是这小子自己用吗?铺子里枪头倒是还有几枚,不过我这是铁匠铺,做枪杆的木头恐怕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瑛摸了摸下巴,说道:“行,没问题。”
“我想想,木材的话,那就只有去谢木匠家瞧瞧了。”
铁匠铺前有一张摇椅,材质同样是生铁。郑师傅悠闲地躺在上面,嘴里叼着杆叶子烟,摇摇晃晃。
萧迟往前靠了靠,聚精会神地看着眯眼小憩的铁匠师傅。
“小子,瞎瞅什么呢,有什么话直说。如果是关于那几枚枪头的话,你要是不满意我还可以给你定做,只不过可能就得多等上几天了。”
萧迟摇了摇头,又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老师傅,这时节虽然已经逼近春天了,但还是有些冷的,注意保暖。”
姓郑的铁匠明显被少年莫名其妙的一句关心搞得有些愣。随后,他不经意的看了看身下的躺椅,恍然大悟。
再回头,还没等说些什么,徒弟和师父已经走远,只留下两道影子。
镇东街,谢家铺子前走来一男一女,像极了一对母子。
“老谢老谢,买东西了。”陈瑛在门口咋咋呼呼地吆喝着。萧迟知道师父和谢木匠交情很好,他家里的桌椅板凳也都是陈瑛从谢木匠这儿定做的。
“阿瑛啊,是家里边缺床榻吗?还是桌椅案席?来,这边看,可以给你便宜点哟。”铺子后站着一个笑眯眯的男人,看起来应该和陈瑛差不多年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用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收到点好木材,我想给我徒弟做杆枪。”
“哦,木材是吧,我想想……如果是用来做枪杆的话……”谢沾沉思了一会儿,在铺子内来回踱步,“有了,我前几天刚进到三根山南木,原本还在发愁到底该用来制什么家具。”
“这木头啊,硬得要命,但韧性稍差,不知道适不适合用来做枪杆。”
“结实倒还是挺结实的。”
谢沾没注意到,素衣女子在听到山南木时眼里跳跃的光芒,活像一个碰见绝色美人的老色胚。
在谢沾还在回忆木头的材质时,陈瑛侧过身悄咪咪地对萧迟说道:“徒弟,这次咱们捡到宝了。”
韧性较差的木头,对于大部分的习枪之人而言,都不算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如果是对山字枪的操习之人来说,却是无可挑剔的绝佳之选。
扎字诀,枪扎一线!枪杆必须得硬。一枪扎出,必贯体!必杀敌!
至于韧性不足导致断裂的问题,叶字长眉营自有办法。
“要不要换成檀木呢?还是白蜡?”谢沾自言自语到。
“老谢老谢,就那个山南木。”陈瑛两手撑在案台上,大声对谢木匠呼喝到。
“山南木吗?也行。反正你才是用枪的那个,怎么选还是看你们自己。”
说着,谢沾掀开了后门的门帘,对他们招了招手。
“走吧,带你们去挑一根。”
一行三人来到谢家铺子的库房。房内很宽,两壁各挂着许多长短不一的架子,用来装不同的木材。
萧迟和陈瑛跟着谢木匠来到装山南木的架子前。
三根木材,两长一短,颜色为浅红褐色,木心则为深色,纹理通直。
陈瑛仔细打量着三根山南木,“首先,短的那根肯定不行,枪杆的制作必须取材于一段完整的木头中。那根木身上带虫蛀疤痕的也不行。”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陈瑛伸手抚摸起这根山南木,气机运于指尖,密切感知着它的脉络纹理。突然,一道惊雷声在陈瑛的心湖畔响起,女子仿佛触电一般探回右手
女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以心声向萧迟说道:“如果我没有感知错的话,这棵山南木木龄已逾四百年,而且还是一棵难得的雷击木。”
“若是制成长枪,或可招引一丝雷劫,既可辅之以杀敌,又兼辟邪驱魔之能。”
“徒弟,你有福了。”
听闻此话,萧迟脸上也不由浮现一抹笑意。这是他第一把枪的枪杆,自然期待尤甚。
“老谢,就这根吧,收拾一下直接送到郑铁匠那儿就成”
“好的。”一身长褂的中年木匠搓了搓手,满脸笑意,“这根木头我之前称过,有三百斤,按每斤一钱来算的话,总共三十两白银。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算你二十五两。”
“行,没问题。”陈瑛打开系在腰间的布袋,取出两小块黄金,掂量了一下,抛给谢沾。
谢沾抬手接住,面上笑意更浓。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