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胤祥看着儿子愈发迷惑的眼神,就索性全部解释了一遍。
这一切都还要从两年前的春贡说起。
春贡,大梁朝自开朝以来特有的一项仪式,定于每年的春分,是全国所有父母官的朝圣之日。皇帝在这一天要从早上开始不间断地去逐一接见所有的朝贡官员,了解全国的民生情况,中间既不能休息也不能进食,直到夜深这项工作才能全部完成。全国的大小百官都齐聚都城,算是一年中京城最热闹的日子了。
从秦正齐登基以来,每年的春贡他都会亲自给所有主事官员下达未来一年的任务,并在这一天认真检阅过去一年的民政情况,经常因为聊的太深入,直到第二天早上还在持续接见官员。而近几年他格外看重财政收入,不少官员都因为经济能力出众受赏提拔。
据说那太子身边的红人王舍,几年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按理来说他是没有资格进行春贡的,恰逢县令回家守孝,他代为进京。结果大受皇帝赏识,直接连升数级提拔为起居郎。又和太子私交慎密,他的人生可以说是因为春贡彻底脱胎换骨了。
这一类的事情每年都有,所以在这一天,各地的一把手都会将去年整整一年的财政税收整备好,大到亲王太守,小到七品县令,或是怀着没完成目标任务的忐忑,或是怀着翻倍完成目标的骄傲,入京朝贡。为了这件事,有人不惜重金聘请账师帮忙,有人提前排练了一个月的话术,甚至还有借钱凑贡银的...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天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被百姓们都看在眼里,笑称为官员的二度进京赶考。
兵部尚书孙庭,论辈分来说是皇帝的亲舅舅,贵为国舅公,执掌兵部大权已经六七年了。每年的春贡期间,他就专门负责各地官员和财产的护卫调度工作。虽然听起来大张旗鼓地把真金白银集中运输进京很危险。但实际上自从设立春贡之日以来,压根没有人敢打这些钱财的注意。毕竟那都是皇帝的钱,动了可是要诛九族的。除去自然因素,真正属于人为意外的事情从他上任起只遇过一次。
在兵部府衙中,离这年春贡之日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孙庭和往年一样在接见着那些来复命的卫官。
他端坐在大厅中间的木椅上,比严胤祥还要年长五岁的他同样双鬓斑白。但脸上的皱纹没有凸显出任何老态与沧桑,反而给他气场增加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势。配上精神炯然的目光和留至胸口的长髯,本就出身军营的他,非常具有精气神。穿着一身蟒纹官袍,却让人有种面对武将的感觉。
坐在他对面和他在对话的是年轻的冀州军左校尉徐骁,他不像其他人那般唯唯诺诺,行为举止很是得体大方。对于这个青年,孙庭还是很赏识的。其父身为幽州都督,他没有留在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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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军当他的徐公子,而是跑到隔壁的冀州从小小的百夫长一步一步做起。最主要的是整个冀州军除了为首的几人外,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以说他能干到左校尉一职,独领一营士兵,全是自己的本事。孙庭相信,只要给这个年轻人足够的成长时间,此子日后必定不可限量。
就在二人交谈兵籍甚欢时,突然来了个仆人打扮的老者。先是弯腰对他们两个行礼一番后,贴耳对孙庭说了几句话。
“许县县令在蒙山附近路遇匪袭,护卫全部身亡,马县令身中数刀,重伤昏迷,被抢贡银三千两!”
孙庭听到这话脸色突变,顾不上在晚辈面前失态,一脸愤怒地看向老仆。
“是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惦念天子之财?!”孙庭说到这也反应过来有些失态了,随即又继续问道“蒙山...我记得冀州军四营就在不远处。此事他们可知晓?”
见孙庭直接问自己,仿佛没有要瞒着这个年轻人的意思,这老仆自然就懂了自家大人啥想法。大有深意的瞄了一眼震惊到直接站起的徐骁,继续弯腰回应道:“回禀大人,四营后校尉刘胜木已知晓此事,那马县令正是他们四营救下的。此刻正在率兵前往剿匪,相信不日便可回传捷报的。”
孙庭听后点点头,略作思量。这蒙山从未听过有什么反贼悍匪,去年此地似乎闹了一段时间旱荒。这贡银是天子之财,一般人也不敢动,想必是一群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见钱银动了贼心,才谋财杀人。那四营兵力两千,应付此事应该绰绰有余。
于是补充命令道:“你让那刘胜木听着,如果这些事办不好,直接提头来见吧。至于那个小县令,等我请示陛下圣裁之后再做决断。立刻备马,我要入宫!”
老仆应允之后便下去安排了,
看着同样震惊的徐骁,孙庭叹了口气说道“爱侄,如你所闻。发生了此等恶劣之事,我需要即刻上达天听。你就在这候着吧,有什么需要就和下人说,待我处理完此事再来与你论这兵法十计!和你交谈,吾心甚快!”
这种情况下这兵部尚书不但没有瞒着自己,反而还要自己留下,徐骁觉得内心一暖。立马回应道“卑职不敢当,一切遵从尚书大人安排。”
孙庭没有多做停留,立马直奔皇宫而去。直到在路上,他都还有些恍惚,实在想不明白怎样嚣张的山匪才敢惦记天子的贡银。打劫皇帝,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此时,秦正齐正在御书房为即将到来的春贡做准备。眼下才初春,京城气温尚未回暖,虽说宫内四处燃着暖炉,可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丝凉意。只见他身穿一身单薄的贴身黑袍,翻看着历年的春贡纪表,并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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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断勾画着。步入中年的他没有像先帝那样生活糜烂纵欲,反而严律刻己时常锻炼,身体非常健硕,所以看起来仿佛还是个年轻人一般。坐在龙椅上,神情不怒自威,自然而然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听到大总管陈公公的启奏声后,没抬头只是停顿下来轻声说了句宣,便继续做着记录。
等孙庭说完这件事后,秦正齐眼神露出了一丝寒芒,不过一闪而逝并不被他人察觉,且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这位至尊帝王动容。他缓缓开口道:
“此事刘胜木若剿匪胜利,记功一等。匪患务必除尽,不留后患,钱银也需如数追回。那县令马边桥既然受伤了,就回家养老去吧。银子守不住,朕的子民就也别守了。后续事宜,就由舅舅你代朕全权善后吧。”
语气依旧冰冷,听不出丝毫喜怒,哪怕是舅舅二字也感受不出任何的亲情所在,如同器具一般毫无感情。这就是秦正齐的驭人之道,绝不让这些臣子们知道自己的好恶喜怒,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是这幅语气和表情。因为他知道,保持威严的最好方式就是保持神秘,绝不让他们猜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孙庭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外甥这样,没有寒暄和问候,应允之后便告退了。
等孙庭走后,这位冰冷的帝王罕见的露出一个愤怒至极的表情,用力握拳之下竟生生折断了手中金笔。
...
没过几天,冀州军四营的捷报就传到了孙庭这里。匪患已除,那些山匪原来都是些附近的山民形成的流寇,拿下这些山匪后。连着匪徒相关的村民,无论是否参与,现在已经全部处以斩刑。营寨经过翻查,只找回贡银二千多两,正运往京城,余下钱财仍在追查之中。
对于这个结果,孙庭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贡银有些损失,但毕竟是一群大胆匪类,到手了就乱花还是正常的。于是安排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希望杀鸡儆猴,让世人警惕圣财不可贪。另外,这刘胜木除匪护财有功,孙庭请示皇上后,决定待春贡过后,亲自前往冀州为这些军士庆功。
而这天晚上在京都的军属驿站里,早就知晓这件事情的徐骁却心事重重的喝着酒。他和那立功的刘胜木同属冀州军,他是二营校尉,刘胜木是四营校尉。虽来往不多,但还算熟悉。
今天早上,孙府那位老仆过来说,孙尚书希望他陪同一起去四营,等结束后再顺便一起去他的二营看看。他知道,这是孙尚书对他释放的善意,给他未来的军营生涯造势。毕竟孙庭可是兵部尚书,虽然不直管军营,但也是个他爹都得礼让三分的朝廷重官!
“此事...说还是不说...”徐骁端着酒碗,面露难色,内心非常挣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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