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再大,终会消散。
几乎是在大翌皇朝上方满境黑云散去的同一时间,从皇宫内传出了两则惊世消息。
一是翌平帝昭告大翌,撤去所有监牢,使其恢复各自职责,大赦天下。
二是大翌皇朝的开国皇帝翌平帝驾崩。
一喜一悲。
很多百姓听到第一则消息的时候都急忙穿好衣裳,到关押自己家人的监牢前等待着,大翌皇朝满朝几十座临时监牢前此刻人山人海。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己的夫君妻儿能从那座漆黑得仿佛会吃人的门洞内走出来。
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走出来的仍是少数,失而复得的人相拥而泣,希望落空的人嚎啕大哭,这半边天下几乎都在痛哭,包括那唯一占有一州之地的樊襄王文昌运。
他没有带领兵马,一个人穿戴好这大翌皇朝唯一一件黄色蛟龙袍,孤身上马,一人前行。
按照樊襄王的原话所说,你们这些妻儿奴仆,也不过是知道那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这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罢了,而本王则是在襁褓中就与这位皇帝形影不离了,你们随本王一同去,也只不过是假哭罢了,他不需要。
樊襄王一刻不停,日夜兼程,当他刚到达大翌皇宫之时,他胯下的那匹千里好马便倒在地上,死了。
樊襄王文昌运站在这座满堂明亮的皇陵内,对着那前几日的哥哥也曾同样面对过的石碑,轻声呢喃着。
“想当初咱哥俩杀穿了这半座天下,本想着一鼓作气把北边的李筏一同收了,但没成想他也是个大将之材,这久而久之,天下也就变成了两姓,我不好争功,也不喜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这满是麻烦的皇帝之位当然要让你来坐了。”
说到这里,樊襄王傻傻的一笑,就像是邻家小孩对着自己的哥哥撒娇一般。
“不让你求仙,不让你求仙,你非不听,不过也好,早早的和嫂嫂团聚,莫要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等你了。”
樊襄王说到这里,即将被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的翟康便走上前来。
“樊襄王,皇上走之前半年曾告诉我,若是有一天皇上不在了,第一时间将一句话告诉你。”
樊襄王没有转身,仍是面对着那座石碑。
“勿忘鱼首池塘。”
樊襄王听后沉吟了一会,随后猛地抬头,看着碑上玉璧那幅《龙凤共舞图》,摇摇头,笑了。
翟康不明所以,“我不明白皇上这话有什么玄机,怕是只有身为皇弟的您才能明白了,如今的大翌内,大皇子不知去向,二皇子因巫祸身死,年幼的小皇子被迫抬上那柄龙椅,这大翌皇朝,现在需要您来亲自坐镇了。”
“他不是已经让你辅佐小皇子了吗,又何须来麻烦我这个老头。”樊襄王转过身子,看着翟康说道。
“世人不知我翟康之名,却深知大翌还有第二条龙,小皇子刚坐上龙椅,我将军之名远没有被世人认可,南方边境还有威胁,朝内也是,明处暗处的钉刺需要一一拔除,但我需要时间来将小皇子的威名树立起来,我怕就怕在有人趁此作乱,所以需要樊襄王您,来做威慑。”
翟康恭敬的说道。
樊襄王饱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为了你将军之名吧。”
翟康听后躬身施礼,郑重道:“是为了大翌之名。”
樊襄王听后,径直的从翟康的身边走了过去,翟康见状转身对着那道身影大喊了一声:“樊襄王!”
得到的只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回应:“帮本王在离州寻一处府邸。”
翟康听后,面露笑意,又是拜了一礼:“樊襄王大义!”
————
樊襄王看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的亲哥哥被厚葬入了皇陵之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寻了一匹上好的赤色宝马,要了一杆长枪,便绝尘而去。
华州位于大翌皇朝南方边境,与旁边的交州共为抗蛮的重要防线,近些年来南方战事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焦灼,这倒是让边塞的将士们松了一口气。
距离南方的那座抗蛮长城“正御”三百里外,有一座名为巫城的大城,据说是如今那已故皇帝的故乡,这里的人们前些年还经常以“皇帝近邻”自傲于其他地方的人,但自从巫蛊之祸爆发之后,便不敢再有这眼高于顶的行径,都开始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民风也逐渐淳朴了起来。
在后春秋乱世之前的靖朝时期实行的是郡县并行制,但在翌平帝开国之后次年便将郡县并行制改成了由州、郡、县所组成的州制,十县一郡,十郡一州,但像华州和澹州这种土地面积较大的州,也会出现二十城一郡,二十郡一州的情况,但毕竟这天下再大,也就只有这么大,天下十九州绝大多数都还只是十一二城为一郡的情形。
而县下设城,镇,在大靖皇朝以及更加之前的秦和春秋战国时期,县下设立乡,亭,里,也就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的制度,但在大翌皇帝将制度改成州制后,便将亭里整改为为镇和村,镇以四千人作为分界点,分大小镇,若是人数少于二百口,则被划分为村。而若乡改做城,设城牧和镇令,但有一些较为偏远的小镇和村都不被划分到城的体制内,而这些村镇自然也就得不到朝廷官府下发的饷银。
而这巫城则是华州巫山郡太守府所在的大城。
今日一名身后背了一长条黑布,牵着红色马匹的老人缓缓进了城内。
正是樊襄王文昌运。
他刚刚进了城门,在城门口顿了顿脚,本身是想好好看一看这阔别已经的家乡,但转眼间便向后稍稍扭头,暗暗叹了口气。
“三十几年未在江湖上走过了,还是有些不细心啊。”
樊襄王咧嘴一笑,“盛哥,你这剿匪的政策没有落实到位啊,这么多年没活动过筋骨了,不知道还能用出几分力。”
他牵着马,没有着急去翌平帝密语之所在,而是轻车熟路的走进了一间小茶馆,将牵马的缰绳交给前来接客的小二,自己踱步进了茶馆内。
和几十年前相比,不能说一点没变,只能说是完全一致。
东北角有一较大的屏风,遮住了十几张木凳,满满当当的人,在这里听着屏风内的说书人讲着书。
茶馆虽小,但总是座无虚席,只因为那大翌双龙年幼时常常跑到这里来听书喝茶。
樊襄王没有去屏风内去听说书人讲述着当今江湖上的江湖事,而是在窗边寻了一个偏僻的小桌,坐了下来,此时的小二刚刚安置好他的马匹,一进来就小跑到樊襄王的桌前。
“客官,来点什么?”小二把手在肩膀上的白巾上擦了擦,弓着身子笑眯眯的问道
“一壶天池,要南山龙池那一带的。”
樊襄王说完,小二愣了一下,樊襄王看出了他扭捏的样子,便出言问道:“怎么,我记得咱们这里可是有路子能搞到的。”
小二苦笑了一声,“客官您有所不知,自从这些年巫祸从离州向外蔓延之后,便有一批山贼将这一路子断了去,咱们这里已经有六七年没有搞到南山龙池的天池茶了。”
樊襄王伸出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头微蹙。
小二接着问到:“要不客官,我跟老板娘说说,给您要点虎丘来?”
樊襄王听后抬头瞅了他一眼,“你小子跟我这打哈哈呢?天池茶没有,能有虎丘?这东西被官方垄断了你们还能搞到?”
小二嘿嘿笑了一声,“当初这里的齐老掌柜常念叨,当今的皇上和那掌握一州之地的樊襄王在穿裤兜的时候就总来这家小酒馆上蹿下跳,听说齐老掌柜还给他们二位换过裤衩子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不,自从那位当了皇帝之后,这巫城太守便对这小酒馆照顾有加,每个月都能送来二两虎丘,虽说这虎丘味道甚至不如芥茶,但胜在稀有嘛,这读书人不是说过什么什么,人好稀品不好佳品嘛。”
樊襄王听到小二这一大段说辞后,心中苦笑了一阵,随后开口问道,“齐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不明所以,张口就来:“好像是大翌建朝那年吧,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能帮着您去问问老板娘,她是齐老掌柜的亲孙女,据说她甚至还打过那二位的屁股蛋儿呢!”
小二说完就当着樊襄王的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四儿,干啥咧,笑的那么大声,把客人吵走了我可要扣你工钱了。”
一道略显气息不足的声音传了过来,当她和小二旁边坐着的老人对视了一眼后,愣住了很久很久。
小二王四儿看着自个家的老板娘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客官,还跑上前去在这位老妪眼前挥了挥手。
“回魂啦,老板娘。”
老妪没有搭理他,径直的走到窗边的客人身边,上去就是一个脑瓜瓢。
这可给王四儿看傻了,这老板娘也太他娘的虎了吧,上来就给客人脑瓜子一下子,这生意做不做了?
王四儿刚要上前阻止这位胆子大到突破天际的老板娘,谁成想一句话就把他说的呆傻在了原地。
“这些年不回来看看?樊襄王就这么好当?”
这被老板娘称为樊襄王的老头用手捂着头上被打的地方,憨憨一笑。
他默认了?
眼前这位是当今的樊襄王?
我刚刚在樊襄王面前说了樊襄王被打过屁股蛋儿?
王四儿现在都有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那狗剩子,真走了?”老板娘再一次开口,这一次没有之前的那么嚣张,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而这大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妇人,约莫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称这大翌皇朝开国皇帝“狗剩子”的人了。
樊襄王点了点头,轻声道:“走了。”
两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
“走了也好,这世道太乱,皇帝也不好当,就是狗剩子应该没怎么过过清净日子。”老板娘伸出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樊襄王的肩膀,“还是小时候好啊,什么都不用想,除了玩就是闹。”
樊襄王任由她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当时我俩人摔跤都摔不过你一个,这哪里是玩闹,就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
“天池没了,听说你这儿有点虎丘,来点?”樊襄王文昌运问道。
“来来来,给你喝吐了都行。”老板娘招呼王四过来,去取虎丘茶叶。
不一会,王四儿便拿着一套刻有蜿蜒小龙的茶具过来。
“行,这么多年没尝过小芽的制茶手艺了,让我这当弟弟的品一品,看看你退步了没有。”樊襄王露出了一副为老不尊的笑容,招呼他的又是一个脑瓜瓢。
齐芽专心摘取茶心嫩芽,用取来的清泉水清洗过了两遍,去除了茶叶本身的异味,随后以熟碾法制成团形。
“三百多年前后春秋乱世嗜茶如命的茶圣陆诩始创‘银丝冰芽’,制茶以有白霜为贵,而看着这小龙型茶具和你的手法,应该是传说中的‘龙团胜雪’了吧,行啊小芽,当初我们哥俩可没尝着过啊。”
齐芽将一缕化青丝为白雪的发丝捋到耳后,抬头瞪了他一眼,嗔骂道:“老娘会的还多着呢。”
樊襄王大笑,一如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两男一女三个小娃娃在这小茶馆后面的院子里打闹的场景。
温馨而安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