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平帝走到龙榻旁边,用鞋子按顺序轻轻在床沿下面踢了几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床下弹出来了一个小暗格,平帝缓缓弯腰,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个被白色布条包裹的卷宗,他转过身,将这卷宗交给了陈剑川。
“年轻时领兵打仗,总感觉着身边有贼人,除了朕那万人敌的弟弟,谁也信不过,所以不管朕的行宫在哪儿,总会在床沿边上设置这么个小机关,陈爱卿,别嫌朕现在絮叨,这卷宗你拿回去看,上面有所有朕安排的后手和线人,务必记住,不要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翌平帝刚刚说完,陈剑川就在他的面前将卷宗拆开,仔细看过之后,随意丢到了身旁那有着山川湖海的剑势之中,霎时间,这卷宗便被其中凌厉的剑气碾碎,消失不见。
“可都记住了?”翌平帝看到陈剑川这番举动,慢慢的坐回到了龙榻之上,轻声开口询问道。
“一点没记住。”陈剑川摇摇头。
翌平帝听后哈哈一笑,“想问什么就问吧,看把你给憋的。”
陈剑川并没有犯下欺君之罪的觉悟,而是顺着翌平帝的话茬问了下去:“陛下是如何让他帮您将皇孙和太子妃送到傲寒皇朝的?”
翌平帝的脸上此刻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转过头,看着龙榻旁边的香炉上升起的袅袅烟迹。
“人不会被过去束缚住一辈子的,有些人运气好一点,遇到一些事,一些人,心结莫名其妙的解开了,但有些人就没有这么好命,这些人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一个自己心里明明早就知道的答案。”
“那陛下,您给臣的答案是什么。”
翌平帝转过头,脸上的潮红色渐渐褪去,再次露出那有些苍白又有些褶皱的脸。
“陈爱卿因为心中的傲气拒绝了李忠,导致他以你家人相要挟让你入朝为官,将你牢牢的控制在大翌皇朝之内,其实这些事情都是朕默许他去做的,朕,惜才,虽然做法上差强人意,但朕从未悔过。”
翌平帝中途缓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爱卿,朕将你孙儿那条线安排好了,不会有性命之忧,放心好了。”
陈剑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转过身,看着金銮殿的大门,“来的还挺快。”
话音刚落,一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便推开金銮殿的大门,闯了进来。
“大胆陈剑川!单独面见皇上为何用出这等气势?莫非你要对皇上不利!”此人对着陈剑川大喝道。
陈剑川听后,嘴角微微翘了翘,眼睛轻轻眯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顺势挤在了一起。
“翟爱卿,是朕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剑道气势‘万丈山河’的。”翌平帝缓缓站起身,这身为奉车都尉的翟康,是近一两年来,翌平帝最信任的宠臣。
“好了,陈爱卿,朕要和翟爱卿单独说说话,你且退下吧。”
陈剑川听后,转过身,对着翌平帝弯腰施礼,“臣告退。”
翟康心中有些不满这从江湖中破例入朝为官的年迈剑修就这么离去,但他却并未表现在脸上。
翌平帝招了招手,翟康上前,欠身施礼。
“翟爱卿,朕知道你到如今这位置不容易,但以后切莫在去针对陈爱卿了。”
翟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臣遵命。”
翌平帝起身,翟康连忙上前搀扶,“翟爱卿,若是以后你言行不一,可就是欺君大罪了啊。”
“臣不敢。”翟康边搀扶着翌平帝边说道。
翌平帝哈哈大笑,他对着被翟康重新带回金銮殿的婢女招了招手,便有人将宽厚的外衣与油纸伞拿了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
“翟爱卿,随朕出去走走?”
翟康对着正在穿衣的翌平帝连忙摆手道:“皇上身体欠恙,这殿外大雨又不知何时停歇,这要是让皇上染上风寒,臣便是大罪啊!”
更好衣裳的翌平帝走到翟康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这是皇命。”
翟康心中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
翟康此时瞪大了眼睛。
自己作为皇帝的贴身驾车侍卫,几乎是和皇帝寸步不离,但皇陵内这辉煌的帝冢,自己是从未听过皇帝提起的。
大翌皇朝的皇陵,被翌平帝建在了地下,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将这本是充满黑暗的地下殿堂照耀的烨烨生辉。
皇陵无比巨大,几千座石碑竖立其中,翟康用余光瞄了几眼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是翌平帝从家乡起兵,带领的第一任龙翔军,人数,八千,而此地的碑刻似乎还空有几个位置。
他搀着已经行走不便的皇帝,走到了最前方的一座墓前,停了下来。
翌平帝示意翟康停下,自己则在这座墓前,面对面蹲下,这位开国皇帝佝偻的背影,此刻看上去,竟是让翟康莫名的心酸。
翌平帝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这冰冷的石碑。
“华儿,朕把这皇陵建在地下,是怕朕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没人替你撑伞,你看看这一年,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要是把你受了风寒,朕该自责了。”
“你总说你怕黑,朕特意从各地找来七十二颗绝品夜明珠,这下,就算朕不在你身边,你也不用害怕了”
“你说若是天下太平了,就让朕天天陪在你身边,朕无能,没有做到,不过朕最近有些累了,之后若是见到你了,你可别说朕食言了。”
翌平帝喃喃自语了好一会,抬头看了看墓碑上方玉璧刻画的《龙凤共舞图》,眼角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着打天下,天下没打下来,你还走了,这些年朕越来越不明白,就算这天下打下来了,又能如何,身边都没人了。”
翟康看着翌平帝慢慢的坐在冰冷的地上,本想上前阻止,但却把刚要踏出的脚收了回去。
那曾在高大骏马上领兵作战的双龙之一,冲过了千万的尸山血海,将半数天下握在手中。
平了当世将近三百年的乱世,给南方万万百姓一个盛世大朝。
大肆剿匪,让经商的人们可以安安心心的走在阳关大道上,不用在提心吊胆的寻思什么时候自己的货物会被劫走。
南方大定后,率将去南方边境抵御蛮夷大族的侵入,将南方边境的苍生好生护佑在那一道城墙之后。
这几乎拥有一切盛名的皇帝,此刻再仔细看看,若是褪下那象征身份的紫金龙袍,不过是一个痛丧妻儿的普通老人而已。
悲凉又孤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翌平帝才止住了颤抖的身子,费劲的站了起来,他再次轻轻抚摸着石碑,没有出声。
“皇上,回宫吧。”
“去校场。”
————
大雨滂沱。
得知皇帝要来校场,大翌皇朝四军之一的皇帝亲卫军——龙翔军,提前到了校场,在这倾盆大雨下列好了队伍。
铁血而肃杀。
翟康撑着伞,尽量让伞遮住翌平帝,不让皇上的身上沾上一滴雨水,而自己的大半边身子早已经被雨水浸透。
翌平帝并未让翟康搀扶着自己,走了很久,才走到校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翌平帝走到士兵们训练的地方,拿起一柄长弓,用手弹了弹弓弦。
长弓的弓干很是崭新,弓角处绑着的弓弦像是刚打上去不久。
“很多年没有碰过了,记得以前这些士兵用的长弓上,有很多刀剑沟壑呢。”
翌平帝扬起了头,看向天上的乌云。
“太平好啊。”
翌平帝轻声开口,翟康就这么静静的站在皇上的身后。
“翟爱卿,若是让你辅佐三皇子,你可能胜任?”
翟康听到翌平帝没来由的一句话,不知所措,“皇上,您......”
没等翟康说完话,翌平帝又是平静的问了一遍。
“能,还是不能?”
“臣,万死不辞!”
翌平帝背对着翟康,笑了笑,欣慰道“以后的大翌,就要靠你们了。”
没有去拿箭矢,翌平帝举起长弓,对着远方被雨水遮盖而看不清的箭靶,虚射了一箭。
“古书有云:‘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乎’。”
“古射礼有君臣襄尺之说,翟爱卿,今日就不准备那么充足了,小比一下,可好?”
翟康点了点头,招手示意旁边的兵长上前撑伞,却被翌平帝挡下。
“伞扔一边吧,这才能看出来射艺的精湛技巧。”
翟康这次并没有多说话,轻轻的后退半步,将伞放置在地上。
翟康上前取了一张弓试了试手,站回到翌平帝身后半步处。
襄尺射礼,是为臣与君射,君臣并立,让君一尺而退。
翟康得道翌平帝示意抬弓拉弦,长吸一气后,静静不动,随后睁眼,右手松弦。
离弦之箭破雨射出。
正中靶心。
翌平帝拍了拍手,声音很轻,他称赞道:“翟爱卿好弓法。”
翟康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应该用九分力,稍稍偏离靶心一点的。
翌平帝却并没有因此不高兴,反而将箭矢放在长弓上,张弓拉弦轻声道:“这才是君子之争。”
“翟爱卿,若是朕这一箭赢了你,便替朕拟旨,代朕告诉大翌的百姓,大赦天下,此后,再无巫蛊之祸一说,天下监牢尽数撤去,还南朝百姓一个真真正正的太平,可好?”
翟康激动得汗毛倒竖,他在大雨中下跪抱拳,大喝道:
“臣遵旨!”
翌平帝不再言语,随后强提一口气,使得脸上最后一次泛起红光,他将怀中长弓拉成了一个圆月,大喝一声:
“开!”
这一箭射出,将前方的雨水炸出一片虚无,这一箭毫无阻碍,一往无前,将翟康刚刚的那一箭从尾端劈开,射中在靶心之中。
被射成两半的箭矢无声的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连下几日始终不见停歇的雨水逐渐变小,在南朝上空笼罩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压抑黑云,于大翌皇朝的校场上方,透出了一道久违的阳光。
这道光,照射到那挽弓大喝后一动不动的身影之上,瘦弱却又无比伟岸。
乌云逐渐散开。
一碧万顷。
大翌皇朝的铁血大军齐声跪地,对着那道光下的身影重重叩首,几万男儿带着隐隐哭腔,齐声大喝,其音震天动地,响彻整片离州的天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