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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信州

    同一时间,在州城,翠儿嘴里的大善人刘家。二娘正托着一碗粥一盏咸菜,走进一处卧房。

    卧房布设简单,充斥着一股药味。木床上有个形容…,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斜倚在床头闭目休息。正是刘家当代家主刘百万。

    “爹,我熬了碗燕窝粥,要不要喝些吧!”二娘走近,将木盘中粥、菜放到床边案桌上。

    “等会吃吧,你娘熬药去了。吃过药再吃吧。”老者睁开浑浊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嗯。”二娘轻轻点了点头,俯身为老者扯好被子,在床边黓默坐下。

    “别担心,一时半会死不了。”良久,刘百万轻声道。

    “爹会好起来的。”二娘眼红起来,更咽道。

    “人都有走的那一天,我早看淡了。”刘百万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富贵都享受过,还有什么遗罕的。要说有,也就是没法亲眼看着你们兄妹成家立业了。”

    “爹一定能看到大郎成家立业的。我已让人去了临安,无论如何将太医院的范医官请来。”二娘抽泣道。

    “别费那心思了。去年在临安我就找过范医官,范医官断言我活不过一年,看看也就这一两月的事了。”刘百万苦笑着摇摇头。

    “爹会好起来的。上次看相最灵的张道士都说爹长命百岁。”

    “你见谁长…长命…百岁了。”刘百万只觉心口一阵陈剧痛,皱眉抽蓄良久,方始缓解了些。

    “爹,爹…”二娘慌忙叫道。

    “没什么事。”刘百万喘息了一会,重又睁开眼。

    “爹不舒服就先休息会,我这就让人请牛郎中来。”

    “没事,老毛病了。与其对着牛郎中那张苦瓜脸,不如咱父女在一起谈谈天。”刘百万吃力地摆了摆手,嘴角抽了抽,却没能笑起来。

    “那要不要将大郎唤回来。”二娘轻声道。

    “将那混帐唤回来做什么!家里方安生了些时间,他一回来准闯祸,到时不病死也气死了。”提起儿子,刘百万连连摇头。

    “大郎性子变了很多。现在专心一意地打理着巡检所。又办了个学堂。提起大郎,河口那边没有不满口称赞的。”二娘忙道。

    “称赞?”刘百万淡淡,“是败家子还是疯子颠子?”

    “爹…”二娘有些不喜。

    “好了,好了。一说大郎不是你就不快活。”刘百万微微一笑道。

    “大郎现在很省的,吃穿也没什么讲究,钱都用在正道上。其实也没花几个钱。你答应的一万贯还有好些呢!你私下吩咐绐的五千贯,他一分没动,都拿去办学堂了。”二娘急着解释道。

    “省什么?”刘百万摆摆手,“你通知钱主事,再拔十万给他,由着他花!由着他败去。”

    “爹!”二娘不由一怔,疑惑地看着老头子。

    “痴儿!”刘百万微微一笑:“你平时挺精灵的,现在怎么糊涂了。”

    “在钱财上,爹爹对大郎一直不是管束地挺紧的吗?”二娘不解道。

    “哎!那是之前。”刘百万叹了口气,缓缓道:“痴儿,爹时日不多了。好些事现在倒也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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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你们留下的诺大家业,或许给你们招来祸端。与其留着祸害,不如一股恼散了,败了的好。”

    “爹爹说得是雷家?他仍不肯罢休?”二娘问道。

    “雷家倒不算什么,和一些人比起来,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刘百万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些,你爹我攒下的这份家业也不都是正道来的,也免不了做些蝇营狗苟的腌瓒事。想平平安安收手也不是容易的事。”

    二娘默默地点点头。刘家现在养有商队,经营得着粮油,布匹、杂货、当铺、钱庄等各色生意,但最来钱的却是私盐和采矿。商队招聚得都是些亡命之徒,每年南来北往,不说偷逃着税赋,还将大量开釆出的铜材运往私铸成钱运往福建,再购买大量私盐、海货回来,销往各地。

    私采铸钱,贩卖私盐,但有一桩就被抄家灭门下场。刘家以一介商贾能做这些,身后自然离不开贵人的支撑。作为交换,大量财富也被刘家输送给了那些贵人。

    一旦刘家维持不下去了,那么刘家本身也会成了一块肥肉,遭来身后贵人的撕咬抢夺。

    “爹爹在时,好些人会顾及情分?但爹爹一旦去了,有些人就会红着脸,豺狼一样地扑上来。现在州城,甚至临安城都有好些人盯着咱们刘家,就等着爹爹闭眼。”刘百万微微喘了口气。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算什么,散去了就散去了,留下些也够你们这世衣食无忧了。爹爹最为担心的是你们舍不得钱财,与他些人冲突,结果害了你们性命。哎,那时这钱财就是祸害。”刘百万叹了口气。

    二娘黯然地点点头。

    “原来,我一直冀望大郎有所出息,能搏上个一官半职,也未必没有期望你哥能守住家业的心思。但现在,我只希望你们兄妹平平安安的。现在我倒希望大郎越疯越好。你越是疯颠,越是荒唐,越败家,越荒唐,人家越是不会惦记着你们,去害了你们性命。”

    二娘含着泪,愤怒地紧紧捲着手指。

    刘百万看了女了一眼,心中叹息一声,语声沉重道,“痴儿,不要觉得不甘心。咱们为商就如做官一样,需讲求审时度势,激流勇退,否则就是自寻死路。爹爹去后,你们兄妹俩将各处产业该送的送,该散的散,都处置了;再送爹爹回河口。河口那边还有不少田地,你们兄妹就躲在河口种种田,谅那些豺狼也不屑理会你们。可记下了。”

    “嗯。记下了。”二娘红着眼,梗咽地点点头,突又想起一事,担忧道:“那大郎那边…”

    “呵呵,你是想说大郎去临安的事吧。”老头淡淡一笑。

    “原来爹爹早知道大郎去临安了。这几天,亏女儿瞒得辛苦。”二娘不禁娇羞道。

    “河口那边一举一动,哪样瞒得过你爹。”刘百万也不由心情一畅,身体好似轻快了许多,笑道:“告诉你,无论是施家女子进了学堂,还是他们疯疯颠颠,你爹都一清二楚。”

    “不依,不依,爹派着眼线盯着我们。”二娘轻轻扑在老父身上,撒娇道。

    “不对。一定是钱主事。是他告诉爹爹的。”二娘突地道。

    “哈哈,还用得着老钱头说。要知道河口是你爹的老巢,种田的,打渔的,经商的,哪里没有与爹爹相熟的人。你爹的人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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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你爹罩着,你们兄妹在那这通折腾,又是小学,又是巡兵队,又是绞头发的,能没人跳着脚找你们的事?我可听说了,镇上好些学堂都被你们折腾得快要关门了。那些老夫子饿死你们负责?”刘百万坏笑道。

    “负责就负责。爹爹不是让我们兄妹去撒钱吗?明天我就让人去,将他们学堂都买下来,学生、夫子用度都包了。想去小学的去小学,想在学堂的在学堂。绝不能饿死了那些老夫子,坏了咱们刘家败家的名声。”二娘笑道。

    “这事,我早让钱主事做去了。等你这会想到,人家早跑到你那小学寻死觅活去了。”

    “我说那个姓钱的老夫子怎么改性了,肯去小学帮忙。原来是爹爹暗中插的手。”二娘笑道。

    “他性子再硬,饿上两天也软了。”刘百万摆摆手,“大郎这次做得对。都说读书做官,朝廷四年一次也不过录取百来人。咱们乡下人没门没路的有几人能中?还不如学得些写写画画,做自己营生重要。河口是咱们乡里,乡亲们将孩子们教给你们,你们就好好教。让他们学些有用东西。让人家感激我们,我们刘家才能在河口站住脚跟。”

    “是。”二娘郑重地点点头。

    “临安那边你也不要担心,我已让帐房王夫子赶去了。你爹还剩口气,好些人应该还记些情分的。”刘百万又道。

    “大郎此次去临安,一来是为了推销香皂,二来也是想谋个团练一类的职务。”

    见瞒不过老头子双眼,二娘干脆实话实说。

    “商务之事,有张永在不成问题,团练什么不行。”沉吟了会,刘百万摇摇头道,“目前襄阳那边战事正紧,人人避之不及,你送上门去,人家就能顺水推舟,把你推到鞑子面前去了。”

    “那不是害了大郎。那怎么办!”二娘一惊,急道。

    “慌什么。有王夫子谋划,大郎吃不了亏。”刘百万摆了摆手,“朝廷那帮人尽是掩耳盗铃之辈,前方战事虽紧,后方却是歌舞升平,也未必肯松了武禁,允许乡间起义兵,办团练。”

    “嗯。”二娘想想也是,悬起的心方又放了下来。

    本朝虽然没有禁止民众习武、持有一般兵械,但严禁民间持有弓、弩及甲胄。为防民变,朝廷上下对民间控制的死死的,禁止招聚私兵和雇佣大批持械人员,在水旱灾害时,大量抽调灾民中青壮编入禁军或厢军,严防民乱发生。

    这种强干弱枝的策略还是很有成效的。自本朝南迁以来百余年,除了南迁初期洞庭贼闹得有些大外,一些小民变旋起旋灭,始终未形成声势。

    “要不要使人去临安告之大郎?让他早些回来。”

    “告诉他什么。他不是喜欢胡混吗!由着他胡混去。临安可不比信州,碰碰壁也好。碰得个鼻清脸肿,让他也知道个眉眼高低、世态炎凉!”刘百万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哟!父女俩谈着呢?老爷今日气色不错,想是要大好了。”一名收拾体妥的中年妇人用木托端碗汤药进来,笑道。

    “姨娘来了。”二娘起身相迎,看到热腾腾的汤药,记起白己端来的粥,一看桌上,粥早已凉了,懊悔道,“哎,粥都凉了。我再去热热。”

    说着,端着粥出冂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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