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悚然一惊,这才发现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卷《幽兰逢春》。谱子里的每个音符就像是活了一般,自己升了三个阶,之前晦涩难通之处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吴楚照着曲谱控制气息,将虚弱的真气分成小股,沿着肉眼不可见的细微脉络开始流转。邓清然见他有所顿悟,笑着道:“孺子可教,你看我演示!”
他的身影在虹霓中忽隐忽现,转眼间幻化成一棵脆弱的叶芽。叶芽向下伸出无数根须,深扎厚土,头顶的叶子蜿蜒在犬牙交错的乱石中,时而委屈,时而舒展,绕过层层障碍,终于挣脱桎梏,破土而出。叶片张阖,里面是一枚洁白的花骨朵儿。
亲眼看见这渺小的兰草竭力抗争,最终迎来自己的天地。吴楚似有所感,体内的真气一股向下,汇于涌泉穴。一股向上,避开受伤的经胳,抵达百汇穴。上下贯通,有如砥柱一般的气流不断的收束散乱的真元,渐向周边扩张。这是一种大异常流的行气法门,下聚厚土之灵,上纳日月之精,气脉贯连,生机不断。这一刻,吴楚感觉自己不在是独立的生灵,而是与自然融为一体,同兴同盛,同蛰同伏……
修颐已经放弃了尝试,她将吴楚背到梅花树下,默默在心里道:“你生前因为这几树花而留下,我便偿你的愿,把在你埋在这里。人死债清,咱们的过结从此一笔勾销!”
她正欲把尸体扔进墓穴,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既死了,容我冒犯。此事不查清楚,我将永无安宁。”
修颐褪下吴楚的裤子,这本是极羞耻的一件事,她做起来却无半点负担。既己认定他死了,眼前的人不过是一摊肉而己。
梅花与雪地相映成趣,吴楚白花花的屁股显得格外突兀。修颐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声,旋即替他穿好裤子。她的纤手不甚摸到了什么,忽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怎么可能?”
修颐半信半疑的将手伸进去,果然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她顺着大腿往下,再往上,感觉有一股暖流由吴楚脚踝涌上头顶,循环不息。修颐心头一喜,难不成是麒麟胆起作用了?她把吴楚扛回磨坊,生了一堆大火,陪他在火边坐着。一天过去了,吴楚没醒过来,两天过去了,他仍是毫无动静。到第三天,柴火渐熄,修颐在半梦半醒中偶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水……水……”
修颐大喜过望,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吴楚果真醒了。她掬了一捧雪水给吴楚喂下,他苍白的面颊像是融开了的胭脂般红润起来,失落的眸子里也恢复了几分神采。
吴楚又喝了几口水,瘫坐半日,终于有了精神,开口说道:“我睡了多久!”
修颐以手抚额,喜极而泣道:“谢天谢地,原来麒麟胆果然有效!”
“你是说这颗石头?”
吴楚似是被修颐反常的表现吓着了,良久才指着自己刚吐出来的红石头道:“它差点没噎死我!”
“你好不识货,若没有它你哪有命在!”
修颐宝贝似的夺起麒麟胆,心有余悸道:“你可知你差点死在这里?”
“没你说的那么吓人吧!”
吴楚不以为道:“我不过是睡了一觉,做了场梦而己。想死就死,哪里那么好运气?”
修颐来了兴趣,问道:“你莫是梦见自己见了阎王?”
吴楚直截道:“我梦见了你!”
修颐正欲生气,忽而想到吴楚大病初愈,应该没心思跟自己开玩笑,她面上微红,追问道:“你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你在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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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
见修颐俏生生的脸蛋红得都快滴出血来,吴楚也觉不好意思,自顾自笑道:“到底是梦,想想真是荒唐,姑娘侠义为怀,怎么会乘人之危占我便宜呢……”
说来也怪,自那日一劫之后,吴楚的身体竟一天天好转起来。时至初春,万物扶苏,所经之处尽是生机盎然,百花待放。二人由蜀入川,这一日行至江陵地界,只见此地城高楼阔,豪绅云集,物阜民丰,百姓乐业,却是个难寻的好地方。吴楚久处荒郊,身乏体弊,经此宝地,不禁生了依恋之心。修颐难得见他高兴,索性在这里安顿下来。她每日做些粗重短工求个温饱,晚上两人便去城门楼子里寄宿。日子过得清苦惨淡,却乐得自在。
吴楚心疼修颐,便折了支竹子做成箫,每日沿街吹奏。他美其名曰卖艺,说白了就与乞讨无异。可怪就怪在这里,别看那竹箫粗制滥造,吹奏出来的曲子却格外悦耳,每次都能招来一大批听众。大伙儿看这后生面黄肌肉,皮包骨头,早就生了恻隐之心。再听这曲子音韵婉转,绕梁三日,更是忍不住想给他钱,最后看这小子还有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哎哟,太可怜了,就是看在这小娘子的份上也不能让他们挨饿不是?便凭着几首耳熟能详的曲子,两人竟在江陵城中闯出了名声。非但每日不愁温饱,还有了微薄的积蓄。区区几十文钱在常人看来或许不值什么,对他们而言却是沉甸甸的希望。
“怎么样?”
吴楚摩挲着铜板道:“我到底是有一技之长,比你帮人挑水砍柴来钱块吧!”
“啐!”
修颐鄙夷道:“自古廉者不授嗟来之食,我自食其力赚来的钱花得心安,不像你!”
“我也花得心安啊!”
吴楚厚着脸皮道:“我这是卖艺,又不是乞讨,怎么不安心?再说了,我这一曲洞箫当年在大都花坊可值十两雪花银呢,这些人能听到当真是赚了!”
“胡吹大气!”修颐面上写满了不屑!
吴楚笑了笑,把铜板塞给修颐,道:“都给你!”
“你给我做什么!”
吴楚道:“你照顾我这么久,现在该我照顾你了!”
“我不要!”
修颐冷冰冰道:“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吴楚道:“那这钱算是我还你的,你攒够了就把刀给赎回来,行不行?”
“你怎么知道……”
“似你这般刻板的人怎么会去偷东西?”
吴楚笑着道:“你当我不知道那坛酒你是用刀换来的吗?”
修颐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因谎言被拆穿而窘迫。她仍是坚持道:“我不要你的钱,我的刀我自己想办法赎!”
“那随你喽!”
吴楚话虽这么说,却又慢腾腾道:“也不知寻常农户拿了你的刀能干啥。砍柴,剁肉,扒皮剔骨?哎呀呀,等某人攒够钱,只怕那口宝刀已经油腻腻,黏糊糊,满是豁口啦!”
“你!”
修颐赌气般的收下钱,怒道:“你这人,纵是做好事也这般可恨!”
“这就对了嘛!”
吴楚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堂堂修罗堡高徒,为了保我背井离乡,奔波逃命,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修颐道:“少自作多情,我并非为了你!”
“哦!”
吴楚问道:“那你为何跑这么远,几个月都不提回去的事?”
修颐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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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神情复杂,久久不见回答。就在吴楚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才突兀的道:“我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为什么要逃?你武功这么高,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你?你说出来我帮你……”
“逃婚!”
……
谁能料到刚强如铁娘子的修颐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也羞得素颊绯红。她神色生涩,举止无措,好似那句话用尽了她的力气。修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吴楚说起,她曾立志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如今吴楚问了,她也回答了。如此顺理成章的事却是那么的不同寻常。这个如累赘一般的人儿,何时在她心里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吴楚也猜到这其中必有文章,修颐何许人也,敢娶她的人可想而知,取不到手还敢逼婚的更是举世无二。修罗堡很少在中原走动,其内部实力鲜有人知。真没想到堡内还有让修颐更厉害的人物。
吴楚仗义的道:“姑娘别担心,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我养好了身体亲自送你回去,看谁还敢强迫你。”
他还装模作样的拍拍胸脯,兴许是这两下拍得重了,引来一连串的咳嗽。修颐自然当他在吹牛,轻蔑的道:“你,凭你有这本事?”
“你可别小看我!”
吴楚道:“说了你可能不信,那日在睡梦中祖师爷显灵,传了我一套极高明的吐纳功法。我才练了没几天就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要是能坚持个三年五载,我这一身功力定能恢复。到那时咱俩联手,天下还有谁人能敌?”
“哦?”
修颐不知真假,哄小孩般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她极少有笑容,这般展颜微笑,便像是春日里的繁花同时盛开,让人如沐春阳,好像整个人都迷醉在这漫无边际的花海之中。吴楚一时心动,突然发觉,修颐原来也是个大美人儿啊,怎么自己从来没有留心?他由衷的道:“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多笑笑?”
修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容色立敛,垂下眉冷冰冰的道:“登徒浪子!”
吴楚讨了个没趣,乖乖的闭上嘴,自那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调笑了。
这城中有座凤栖楼,地处嘉陵江畔,城市枢纽,乃是当地最为富丽的一处酒楼。老板娘凤倩儿原也是江湖中人,貌美如花,武功高明,一套双刀直令川中男儿无不折腰。后来败给了开山掌宗田掌门的手上,自此便连人带家当全输给了人家,一心归隐江野,相夫教子。她用毕生积蓄兴建了这座“凤栖楼”。此楼共分五层,装饰考究,雕梁画栋,内中往来俱是名门豪绅,非富即贵。等闲人就算进去喝口茶,吃碗饭,都得花掉大半年的积蓄。
这一日晌午,城里的老学究孙先生用过早饭,照常来凤栖楼喝茶。他是这里的常客,店小二不待他吩咐,殷勤的扶着孙学究去了二楼雅座。临窗俯瞰,恰能看见吴楚在街头正在卖曲,旁边围了一群听客,闹轰轰的好不嘈杂。老学究皱了皱眉,小二会意,骂道:“也不知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外乡人,敢在我凤栖楼前卖艺,我叫人下去把他们赶走!”
孙先生道:“且慢,看看他吹得如何,若是难听再赶不迟!”
这日吴楚吹的是师传名曲《蝶戏》,但闻得曲调平淡,音质朴实,说不出与寻常箫曲有什么区别,但大家听来就是感觉不一样。孙先生闭目欣赏,手指跟曲调有节奏的叩着桌面。时而眉毛上扬,微露笑容,时而神情严肃,似不遂意。一曲吹罢,楼上楼下俱是轰然叫好。孙先生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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