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蝉鸣始旦,杨柳指风,薇早含露。金陵城又开启了一日的喧嚣与繁华。在某个宁静的院落里,一个素衣女子正自舞剑。那女子剑艺卓绝,身法翩跹,配上她皇天贵胄般的气质,倾国倾城的容貌,这杀机毕现的剑法却似天下间至善至美的舞蹈。真可谓“尺许青锋傲寒光,轻蝶曼舞似霓裳,素娥缘何临下土,一笑沁得满城香。”
西厢房内的牙床上躺着正自酣睡的吴楚,周妈轻摇苇扇,替他扑打着蝇儿蝶儿。大概是被剑声惊醒,吴楚微睁开眼。周妈放下扇子,按捺不住喜色道:“公子,您可醒了!”
吴楚微垂眼睑,不知是没睡醒还是一时认不出她,良久才试探般问道:“您是,周妈?”
周妈“唉”了一声,一连点头道:“公子好记性,还记得老奴!”
她这般恭敬,吴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周妈说哪里话,您哪里是下人了!”
周妈道:“那年小姐命老奴在伺候公子,小姐没让老奴回去,老奴自然是一直您的使唤下人!”
脑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吴楚依稀记起了当年的事情。他将周妈的话略一咀嚼,忽然问道:“周妈,您就一直没走?这都快……十年了吧!”
周妈道:“小姐说过,公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因此命老奴在此守候。不论您何时回来,老奴都该时时准备着,让您能有口热茶,有个干净的地方安歇!”
如此愚痴,吴楚既觉好笑,又感佩服。和池雨姑娘不过数日之交,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如此挚诚。再念及菁英大会她对自己的支持,吴楚更觉南池雨对己之恩如山如海,叹道:“池雨姑娘对在下的恩情真是重如山,深似海。”
周妈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家小姐对公子可是推心置腹的交情!”
吴楚问周妈:“池雨姑娘可还安好,她……”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骄笑,南池雨道:“你还知道挂念我,总算有点良心!”
“池雨姑娘,是……池雨姑娘!”
吴楚如中梦魇,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外,乍见柳絮纷飞之中,南池雨倚剑而立,她眉如月牙,眼似秋泓,唇若粉蕊,身似虹霓。这一眼,便像是穿越了整整十年的天垫,续上了宿世的孽缘。伊人美丽如斯,未曾有变,自己却浑不似当年那般鲜明清朗。思虑及此,吴楚自惭形愧,深怪自己太过冒失,怎么这么草率的跑出来?
果然,南池雨立即嫌弃的道:“一别数年,你还是这么莽撞啊,就没点点长进!”
“是啊,若真是全如当年那般该有多好!”
吴楚心中默念,向南池雨躬身一揖:“南姑娘别来无恙,小可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南池雨盈盈一笑,道:“这便又生份了,你不会还记恨当年我刺了你一剑吧!”
吴楚道:“若非当年一剑,我哪里还有命在?”
“哦?”
南池雨似是有意考较,问道:“何出此言,说来听听!”
吴楚道:“如若我安然无恙的回去,阁中师长定会以为我勾结外敌,定我一个叛逆师门的死罪。可我重伤而归,师尊们看我可怜,只会认为我涉世为深,被人利用,所以从轻发落。这只是最浅显的苦肉计而己!”
南池雨颔首道:“你能想通,足见这么些年没白活!可你既然知道我的用心,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吴楚正待解释:“一言难尽……”
周妈出来劝道:“公子,您刚刚醒过来,此时不宜多言多动。来日方常,小姐和公子以后可以慢慢聊!”
南池雨欲言又止,笑道:“周嬷嬷自小疼我,没曾想今日竟向着你了。也罢,你且扶公子回房休息。”
她又对吴楚道:“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想要什么就和周妈说,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自此,吴楚便在院中安居下来,每日静修养伤,练箫习乐。周妈照
(本章未完,请翻页)
顾饮食汤药,所饮所食无不是珍稀药品,精致佳肴。她似是得高人关照,准备的药饮膳食相辅相成,疗效甚著。如此调理了两月,吴楚已然行动无碍。只是在吐纳练功之时,总觉筋脉滞涩,难以通达。每次强行运气,轻则满头大汗,重则旧伤复发。如此数次,皆不得法,只能作罢。
南池雨每隔三五日便来看他,偶尔带些点心小酒。两人对酒当歌,互述别后经历,每每酒酣话未尽,夜深语还休。述尽生平事,造化各千秋。他们得意时各自羡慕,失落时相互安慰,只觉对方的生活精彩万分,恨不能和他一起经历。如此数日,像是补上了数年的缺席。吴楚不仅找回到当年的感觉,两人交情日增,更胜往昔。相互间谈笑戏谑,一唱一和,没有任何隔阂。
这一日南池雨因事未来,吴楚在家闲得发慌,想着身体大好,索性出去走走。他在附近巷陌逛得一会,只见处处青瓦白墙,红檐飞角,极是考究。阶上苔痕,路边青草,清静中透着素雅。院外行人稀疏,院内欢声笑语,尽享天伦。集市上热闹却不喧嚷,摊主店家生意本分,行人文明礼让,所有人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太平治世,不过如此。
他细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金陵城最为富贵的居所,别看楼宇殿堂比不上城中心的富丽堂皇,但是各处房屋装饰的却是低调而又奢华,朴素中透着精致。住在这里的人不仅非富即贵,文才显达,还得品行端正,名声清白。在此做生意的摊贩必须是祖上几代实诚友善,遵纪守法。但有欺行霸市,男盗女猖之徒,早晚会有人清理。金陵城中几位富贵势家联手管理,数十年经营才有如今的人间乐土。
吴楚逛得乏了,打道回府,偶见巷尾的角门处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正在咬耳朵,余光不时瞟向自己。吴楚听力不弱,依稀听见她们道:“是他!对,这就是南二小姐养的小白脸!”
“他也不白啊……南二小姐莫不是口味重,这喜欢这种糙汉子?”
“快别瞎说,二小姐素有豪侠之气,这公子兴许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瞧他病怏怏的,也不知有什么本事!”
“嘻嘻,能让大姑娘欲罢不能的本事,还能是啥?”
吴楚听她们讲得低俗,不愿再听,逃也似的回到屋里。周妈甚觉奇怪,问候道:“公子怎么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老奴去请大夫?”
吴楚忙道不用,问道:“周妈,池雨姑娘可曾婚配?”
周妈听他问起这事,大概是觉得好笑,微眯着眼问道:“公子问这作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楚似是如梦方醒,痴然道:“是啊,是啊,无论她是否婚配,我都不该……”
他自说自话,状似痴傻,眼泪汪汪,久久不答。周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想要宽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终是低叹一声,忙自己的去了。
当晚南池雨又带了酒食过来,张扬的道:“小楚子,来来来,今晚咱们痛饮一番!你再讲讲你是怎么独战青龙七殿主的……”
吴楚从室内出来,正色道:“南姑娘,小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南池雨还当他开玩笑,配合着道:“吴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吴楚道:“这里人多眼杂,姑娘以后还是少来。若然累及姑娘清白,小可实是担当不起!"
南池雨面上不愠之色一闪而过,闷声道:“敢情是有什么人背后乱嚼舌根子,楚子你不用担心,明儿查出来是谁我让他们卷铺盖滚蛋!”
吴楚又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姑娘还是该有所提防!”
南池雨虽是不以为然,仍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行了吧!老娘这几个月来回跑也挺累的。你既然能走能跑了,就该去我家找我!”
吴楚不好反驳,道:“在下还有件事,需要和姑娘商量!”
南池雨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尽管开口,包在本姑娘身上!”
吴楚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在这里每日受姑娘接济,白吃白喝,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我想……”
南池雨心念电转:“作什么,你是要走么?”
“呃,这个……!”
吴楚面红耳赤道:“说来惭愧,我身无分文,哪里有盘缠,我想……”
“你想都不要想!”
南池雨斩钉截铁道:“你别找我啊,我没钱借你!什么人呐,刚刚还说过意不去,转眼就开始坑我钱!”
吴楚更觉无地自容,嗫嚅道:“若是姑娘不太宽裕,小可想外出谋个差事。早日凑足的盘缠,也省得拖累姑娘!”
南池雨板起脸道:“你就只想着赚盘缠啊,你欠我的难道不打算还吗?”
“嘞个……”
吴楚无地自容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下辈子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得了,少在那画饼充饥!”
南池雨道:“救命之恩就算了,可是钱你该还吧!”
周妈会意,帮着算道:“公子生病期间,小姐垫付的诊金医药营养丧葬诸项费用共计九百九十八百两,公子准备何时偿清呢?”
“九百九十八?”
吴楚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你们怕是算错了吧!这,这这,哪里还有丧葬费?”
“呃……当时公子性命垂危,我们以为您挺不过去,所以提前为您准备了寿材纸钱!”
周妈取了张纸笺念道:“各项明细都记在这里,公子您看,百年人参一棵,价两千二百两,西域灵芝一顶,价八百两,黄精鹿茸首乌……”
周妈瞧过一遍,忽道:“小姐,老奴刚刚看错了,九百九十八只是个零头……”
“零头~”
吴楚都快急哭了,感觉一座比师门期望还要沉重的大山又压到自己肩上,令他喘不过气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医药费都快赶上青龙玄武的悬赏了。南池雨见他面色难看,假意劝道:“吴公子不用担心,钱可以慢慢还嘛。金陵城能赚钱的差事多如牛毛,相信以你的本事,很快就能还清的!”
吴楚也不是知不是傻,竟反过来安慰南池雨道:“姑娘不用担心,我虽空有一身武功,别无长处,但我聪明,肯吃苦,我可以做镖师,开武馆,或是搬砖砌墙做长工,你的钱我迟早还上!”
南池雨提醒道:“这种动武卖力的活楚子你最好别想。大夫说过,你长期过度动功,致使筋脉崩摧,无法复原,后半生只怕与武学无缘了。我劝你还是找些轻松的活计,否则你的工钱还抵不上你的医药钱。”
吴楚想了想,又道:“有了,我可以去做乐师。我之前在大都乐坊谋过差使,月俸二十两银子呢!”
“哦?”
南池雨戏谑道:“不知是宫庭乐妨,还是民俗箫馆呢?”
吴楚羞赧道:“是,是在一艘……花船上!”
“唉呀,吴公子好雅性!”
南池雨哈哈笑道:“别的不提,这风月之地我金陵可是多不胜数。出了这巷子就是秦淮河,公子若是喜欢,以后出门就能找活干!”
吴楚敛容道:“池雨姑娘就别寻我开心了,我,我这也是无计可施…”
南池雨笑了一阵,才道:“好啦,我还是替你在家里找个活吧。正好家里缺个副总管,闲差一个,你去正好!”
“如此甚好!”
吴楚想了想,忽又问道:“那个,薪酬是每月多少啊?”
“你居然敢跟我提钱!”
南池雨刁蛮道:“你的薪酬都抵债了,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
“那,那我总得知道自己该干多少年吧!”吴楚委屈道。
“你不用知道,还清了我会让你走的!”
“那,那我要是这辈子还不清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