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蒙蒙的天，风已经比前日稍小了点儿。
龙贾率领一队魏军正与卫鞅话别。
龙贾内心无比矛盾，他用充满愧疚的口吻对卫鞅说：“商君大人，说句实在话，龙贾的确深感对不起商君您哪！想当初，若非大人您感念故旧乡谊之情，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我魏国君臣早已献俘于秦王陛下了！可叹如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家魏王他无论如何，就是不敢为商君您冒这个风险哪！商君你……你也别怪魏王了——不管怎么说，魏王他总算没有听从那些佞臣的话，将你就地处决……也算难能可贵了……你要怪，要恨就怪我龙贾吧！是我对不起商君您……”
卫鞅点点头，他拍拍龙贾肩头：“我明白，这事不能怪大夫你呀！龙大夫一定在魏王面前没少为卫鞅说好话，据理力争，否则恐怕这会儿卫鞅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龙贾摇摇头：“龙贾实在是愧疚万分哪！当初商君大人何等宽宏大度，一句话就保全了我大魏国数十万生灵和宗庙社稷，可如今商君您遭了难，龙贾却无能为力保全商君万全，反要奉命将商君您往虎口里送……龙贾真是有负于商君大德哪！”说着他跪伏在商鞅面前——
商鞅一把挽起龙贾：“龙大夫快快请起。大夫心迹卫鞅心如明镜，难为大夫你为我这落难之人，尚能如此费心尽力，卫鞅已经感恩不尽了……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上路了，龙大夫你也回去复命吧……”
龙贾不无忧虑地：“商君您……打算将如何安身立命？”
卫鞅叹了口气：“恐怕眼下唯一可去的地方，也只有商於这一个落脚之处了！”
龙贾微微点头：“唔，商於乃秦伯赐封于商君的食邑，只是……”
卫鞅：“只是什么？”
龙贾皱眉道：“请恕在下多嘴，商於乃弹丸之地，又属秦王管辖，无回旋之余地，倘若秦王派大兵压境，商君恐难保万全啊！”
卫鞅：“那……依大夫之见呢？”
龙贾沉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哪。常言道，狡兔三窟。依某愚见，郑地离商於较近，且国弱民疲，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依某愚见，商君回到商於之后，不如发兵攻取郑地，奄其地为己有。以商君大才，独树一帜，与诸侯分庭抗礼，足可以安身立命，又可以此为据点，经营天下，届时必大有可为哪！不知商君以为然否？”
卫鞅大喜：“哎呀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卫鞅谨受大夫教诲，多谢指教……”拢袖向龙贾致谢。
卫鞅上马，向龙贾拱手作别：“大夫后会有期……”
龙贾也拱手还礼：“商君保重……”
卫鞅策马驰骋而去——
龙贾挥手道别，良久伫立在原地张望……
二
通往商於的大道。
卫鞅独自骑马行经在大道上……
“大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卫鞅听了不由一怔：“公望！”
果然，蒙公望领着数十人从身后冒了出来，咧着嘴笑嘻嘻地：“大人，我来了……”
卫鞅惊喜不已：“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你这是……”
蒙公望不无得意地：“大人，其实我一直在暗中跟随着你。后来见你被魏国扣留，我想营救你却又势胆力薄，于是星夜赶回函谷关，找穆将军求来一支救兵，准备潜入魏国劫牢狱救大人您。谁知后来听说魏王不敢得罪秦王，又将你遣送出境，于是我就带人在此恭候大人……”
卫鞅感动地：“真难为你了……”
蒙公望：“大人，现在你就是想甩都甩不掉我了……我蒙公望这辈子是跟定了大人您哪！”
卫鞅点点头：“好……”
三
商於城内。
卫鞅与蒙公望骑着马出现在大街上。
街上行人纷纷奔走相告，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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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商君大人回来喽！”
“是吗？在哪儿？”
“那不，大人刚进城门……”
“走！咱们看看去！”
“商君大人，您回来了……”
“商君大人，您一路辛苦了……”
“商君大人，俄（我）们盼你回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是呀，商君大人，您告老还乡，我们可欢喜着呢！”
“商君大人，您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
“是咧，商君大人，您就以后不要再出去奔波了，就好好在家歇着吧……”
“商君大人，您一路劳累辛苦，下马来喝杯酒水先歇歇脚吧！”
“商君大人，您回到商於就回到了自个儿的家了……”
“商君大人，您可回来了！俄（我）们全家都盼着您回来呀！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卫鞅低头一看：“噢，是你们呀！胡……”
胡金宝（胡新生）跪伏于地：“小人胡新生给商君大人您叩头了……快！丫丫，给大人叩头……”
卫鞅摆手：“快快请起——怎么样？你们全家现在过的还好吧？”
胡新生：“托大人您的关照和福分，俄（我）们全家现在这日子可好着呢！”
卫鞅揶揄道：“那你还犯老毛病没有？”
胡新生不好意思地：“自打小人上次接受大人教化之后，小人就再也不摸那些玩意了，现在连想也不想那些了……”
卫鞅：“噢？真的吗？”
胡新生：“大人，小人要是再有半句假话，大人您尽可依律严办小人就是！”
胡妻：“大人，俄（我）家男人他这回真得改好了。他现在整日除了埋头扎进农活中，闲下来工夫他还学着编筐，俄（我）们乡里乡亲都夸他手巧咧！这都多亏了大人您的教化功德哪！小妇人在此向大人叩谢大恩哪！大人……”
卫鞅点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呵！”一摆手：“你们都起来吧！只要你们全家人合合美美地过好日子，本官这心里就塌实了！”
四
夜沉沉。
商於衙署内。昏暗的大堂下，县令正低声吩咐一名下属：“快去！路上要小心……走南门悄悄出去，千万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属吏叉手道：“大人放心，小人即刻去办！”匆匆离去——
县令脸上肌肉一抽动，咬牙切齿：“商鞅！这回可有得你的好看！”
五
商於通往咸阳的大道上。
一匹快马正扬鞭疾驰……
六
秦王宫内。
秦惠文王青筋迸现，脸色不知是由于灯烛映照的缘故，还是激动的缘故，而显得格外通红；“好个叛贼佞臣！竟想自成一体，妄自尊大！简直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赵良：“大王，如今卫鞅穷途末路，狗急跳墙，居然想出了攻打郑国另立山头的鬼主意。他这算盘打得蛮精明的嘛！自行开辟一片新天地，妄想与我大秦分庭抗礼，甚至想跻身于诸侯行列，自成一国，其居心叵测呀！”
公孙贾：“大王，虽说卫鞅攻打郑国，与我大秦看似无甚关联，但若任由卫鞅就此坐大，眼见卫鞅日后羽翼丰满，必会不利于我大秦社稷安危呀！依臣之见，莫如立即兴师讨伐叛臣卫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秦惠文王望着公子季和平郑子罕：“卿等以为如何？”
公子季、平郑子罕二人齐声道：“太师所言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乃万全之策哪！”
秦惠文王又扭头征询公子虔：“太傅您看呢？”
公子虔：“臣还是那句话，‘庆夫不死，鲁难未已’呀！”
秦惠文王两眼放光：“好！传寡人旨意，即刻命公孙贾率五万军马，征讨叛臣商鞅！此番决不能再让逆贼商鞅逃脱了，一定要生擒此贼来见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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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阴沉沉的天色。
咸阳通往商於的大道，秦军兵马浩浩荡荡向商於进发……
公孙贾仗剑坐于战车之中，脸上因黥刑留下的伤疤由于激动而愈加分明：“快！加快行军速度！”
车轮滚滚……
马蹄声碎……
一辆又一辆战车飞驰而过……
八
黾池地界。
卫鞅正在率兵马向郑国进发——
卫鞅凝重的脸上却分明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虑……
蒙公望：“大人，您看上去好象并不开心，您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呀？”
卫鞅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是啊，我在担心朝廷，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会放过我啊……”
蒙公望一语中的：“您是担心大王会乘我们征伐郑地之时，突然从我们背后捅上一刀……”
卫鞅沉重地点点头：“是啊！我现在就是担心这个呀……”
正在这时，探马飞骑来报：“启禀商君大人，朝廷……朝廷派公孙贾率五万军马杀奔而来，现距我军不到十里……”
众人大惊：“啊？这……”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卫鞅——
蒙公望愤然：“大人，毋庸置疑，这一定又是公孙贾这伙奸臣，在新君面前进谗言，撺掇君上发兵征伐于我，其目的无非还是想加害大人您呀！”
其他将领也义愤填膺——
“是呀，大人，人无害蛇之心，这毒蛇可是时刻也要伤害人呀！”
“谁说不是呢！大人本来就是被他们冤枉的，大人率领我们去攻打郑地，寻求一条出路，又不是反叛朝廷，他们凭什么横加干涉？这不是纯粹要把您往绝路上赶吗？”
“大人，这帮坏家伙也太灭绝人性了！他们不仅让大王罢免了大人的相国职务，还屡次兴兵征伐！看样子，他们是非要置大人您于死地才甘心呀！”
“大人，干脆咱们就跟他们这帮龟孙子拼了算了！”
“就是，大人，反正现在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横竖是个死，还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定倒还能有条出路哩。”
蒙公望：“大人，我看事到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了。干脆乘他们立足未稳，主动出击，凭大人您的威望，我相信绝大多数官兵都会拥戴您的。只要大人您振臂一呼，必定这些兄弟都会倒戈相向，届时局势必定为之扭转。”
卫鞅一摆手：“不可，此事绝对不可为。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卫鞅岂不真成了反叛朝廷的贰臣了吗？那样的话，我卫鞅毕生的心血努力，岂不付之东流了吗？我卫鞅宁肯死，也决不做这悖逆朝廷犯上作乱之事！”
蒙公望急了：“大人！这不是我们非要反叛朝廷呀！实在是当今君上昏庸，奸臣当道，祸害忠良，事出无奈呀！大人您为大秦立下了不世之大功，对朝廷忠心不贰，可如今到头来，却要背负一个反叛朝廷的罪名，这……这委实不公呀！大人若再不反击的话，这后果不用我说您也清楚不过呀！”
众人都道：“是呀！大人。蒙将军说的不错呵！这可是逼于无奈，不得不反哪！再说我等这样做，也仅仅是为了自卫呀！并不是要蓄意犯上作乱哪！”
“大人……”
卫鞅深深地叹了口气，摆手道：“无论如何，我卫鞅宁死也决不做这悖逆之事！念在各位都曾追随卫鞅的份上，卫鞅请各位将卫鞅捆缚起来，献给朝廷。这样，朝廷就会赦免汝等随从卫鞅的大罪，尔等均可得以豁免死罪……”
众人均哭倒于地，大恸：“大人，我等虽死也不做这禽兽之事……”
卫鞅：“列位请起，此事皆因卫鞅而起，公孙贾是冲着我卫鞅一人而来的，与你等均无干系，尔等不要再引火烧身了。听本君一句话，将卫鞅速速捆绑起来，待会儿移交给朝廷军马。不然的话，卫鞅情愿现在就死在大家面前！”说着，他欲拔剑自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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