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待了两天,可把刘俭憋坏了,这天一早杨天浩终于带来了好消息,肥前国上国掾、领长崎凑松平喜之助想要交易这批货,并同意接见。
杨天浩还带来了一名叫大村义时的年轻男子,也是梳着月代头,身穿有大村氏家徽的黑色羽织,下空黑白条纹直垂,脚上趿着木屐,腰间别着打刀、胁差,据介绍,此人是大村藩家的一名庶子,与杨天浩关系不错。
双方见面寒喧一番,赵钦文递上再次递上名帖,里面自然夹了三份礼单,一份是刘俭与赵钦文送给大村氏的,一份则是刘俭补给杨天浩。
至于实际礼物,自有双方随从事后交接,为了交易能愉快达成,一方不得不送,一方收之泰然自若,皆大欢喜。
随后,刘俭与赵钦文各带了一队护卫登岸,随杨天浩、大村义时一路越过码头,沿山道石阶上了一段坡路,这才到了福田城外。
在刘俭看来,这城墙单薄低矮,城楼也才两层,防御设施并不太完备,只在门头垛口处有两蹲黑洞洞的炮口,似乎也是佛朗机炮,守城的武士大多只佩刀剑,足轻竟也有肩挂鸟铳、火枪的,不过与大明的鸟铳、火枪,外形上略有些不太一样,似乎是来自荷兰或葡萄牙人。
城内街道还算宽阔,两侧店铺门头大多挂着倭文牌匾,到了一处十字街口转向东,这条街竟然都是大明式的建筑,牌匾旗幡也书写着汉字,店中伙计掌柜都身着大明服饰。
“此地称为唐房町,前方是杨某宅院,二位先到杨某家中休歇片刻,梳洗一番再随这位大村君前去见过松平国掾,杨某这身份不太适合出入贵人府邸。”
赵钦文疑惑道:“某去年前来,似乎国掾另有其人,这松平氏是什么来历,竟也称贵族?”
“松平氏出身京都之东的三河国,首任家主松平信光随德川宗家征夷大将军征战,攻陷尾张国冈崎城建立功勋,后来其子孙便在此发展壮大,当代家主为松平家信,已有两万石封领。”
“啧啧……这么说也是个大藩!”
赵钦文听得有些惊叹,眼里满是艳羡。杨天浩却道:“不!松平氏属武家,既是大名,也是幕府藩臣,不过松平喜之助不是什么嫡支,不然也不会派来九州。”
大村义时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对此不置可否,显得不太爱说话。
杨天浩的宅院也是中式建筑,里面的奴仆婢女都闽南人,话语都带着浓重口音,不太好听懂,一行人登堂先用茶,随从护卫被留在前院另行安置,杨天浩陪着大村义时闲聊,另派家仆引赵钦文、刘俭去沐浴更衣。
享受了一把被奴婢服侍梳洗的奢侈生活,刘俭也换上了一身黑色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一副士人打扮,明末士商界限早已被打破,商人平时好着儒衫,儒生士大夫则爱着道袍,连女子出游也着男装道袍,这到了倭国自然也一样,不然都显得另类。
两人装扮一新,神清气爽地再转回正堂,杨天浩便与大村义时交待托付几句,送三人出府,门前已停着三驾马车,赵钦文只带了一名掌事,一名护卫,刘俭也不好带太多人手,只召了董少元、左子晋同行。
大村义时乘车在前,将两人带到松平氏居馆,竟从侧门进去,显得偷偷摸摸,刘俭见此有些不高兴,赵钦文只好解释了几句。
倭国官员居馆也就是办公衙门,分前园中堂后寝,前园是占地颇大的水榭园林,中堂是一组建筑,为办公接见官僚之地,寝居不全是后宅,也办一些私事,而赵钦文与刘俭可不正是私商,当然不便以正式礼仪接见。
门前有仆从迎接,大村义时上前交谈几句,三人一路穿门过户,越过一片遍栽花树的草地小园,进了一栋白墙红柱装饰典雅的精舍,里面堂屋颇为宽敞,仆从引三人落坐,拉开一侧的方格子门退去,片刻有身穿和服的侍女进来上茶。
一名侍女退去时与大村义时说了几句什么,于是大村义时跟着起身离去,刘俭见没外人,看了赵钦文一眼,笑着问:“赵东家!到了这一步你也该交个底儿了,你那三十六条船的货,我可不相信都是你自己的。”
“嘿嘿……你应该早就有这个疑问了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赵某便是生意做得再大,怎可能有这么多大船。”
刘俭心领神会,笑道:“果然如此!天津海运道,还是登州海运道?”
“两家占大头,我自己的货其实不多。”
刘俭带的货有些杂,丝绸全是缴获查抄所得,总共一千八百匹,占总值的一大半,这时便商量道:“那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下,刘某这次带的丝绸成色不是太好,可否与你的一起交换?”
“这自无问题,见机行事嘛!”
不多时,堂外闯进来十几名武士,各自按而立,大村义时跟随一名四五十岁的老者登堂入室,那老者也是月代头,一身黑色家徽羽织直垂,在上首主位踞案跪坐。
刘俭和赵钦文见了,忙起身出列躬身见礼,大村义时开口道:“二位见谅,上国掾忙于公务无暇接见,故命家老本多君前来接待,二位有何要求,皆可坦言无妨,本多君一向心慕大明风物,能说大明官话。”
“原来是本多先生,学生有礼了!”
赵钦文拱拱手,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叠折本,刘俭知道那是货物清单,自是也备了一份,忙递给赵钦文,由他一起递上去。
本多家老接过两叠折本放在桌案上,微笑着欠身还礼,淡淡开口道:“二位客商须知,近年大明运抵时津港的货物实在太多,使得国内大名对大明货物需求趋于饱和,故价格有所下跌,比如丝绸,往年一匹价格在十两到一百两不等,今年只能给八九两,若二位无异议,请等松平君批复。”
“本多君!丝绸价格竟跌到八九两一匹了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钦文暗吃一惊,心知这是对方在压价,但还是客气地追问几句,显是想要弄清情况,结果这位本多家老已手抚桌案起身,拿起两叠折本,态度冷淡地回了一句。
“今年的事!若二位嫌价低,大可另往他处,在肥前国可都是这个价。”
赵钦文无奈,只好求助地看向大村义时,但大村此时也避开他的目光,根本不愿多说。
刘俭看得心头冒火,满以为货物运来,这些倭人就会抢着要,不想竟是挑三拣四压价,两人告辞出来,大村义时却没出来,赵钦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与刘俭一起回了杨府。
杨天浩听说了也不明所以,当天下午再去找大村义时,得到的回复是,半月前有一支郑家船队已先运来大批成品丝绸及生丝、蔗糖、茶砖、瓷器,上国掾的官仓中货物尚未清空,所以才借口压价。
刘俭听了大为郁闷,问了杨天浩,得知郑家船队的主事人是郑芝虎,目前已率船队前往平户,且很可能这几天就要返回时津港补给南下。
郑芝虎是郑芝龙二弟,皆为澳门海商黄程的外孙,后黄程将兄弟俩推荐给平户华侨领袖李旦,曾侨居长崎,郑芝龙一度得到幕府将军德川秀忠的青睐,走访各地藩士名臣,又迁居平户,与当地大藩松浦氏颇有交情,得松浦氏赐宅于松浦郡千里滨,并迎娶松浦氏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后生子郑成功、田川七左卫门。
天启五年,李旦病逝,将在台湾颜思齐创建的基业转赠郑芝龙,于是郑芝龙因此壮大势力,拥有商贸战船近千艘,从泉州招募民户赴台垦荒拓殖,更打败福建总兵俞咨皋,杀对手许心素,取代许心素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地位,已基本垄断大明东南的海贸。
至崇祯元年,郑芝龙又受朝庭招安,任福建海防游击,势力进一步膨胀,又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起了矛盾,已两次击败台湾荷兰驻军,而与倭国的海贸,已基本落他的控制。
在杨天浩的劝告下,赵钦文也担心与郑芝虎发生冲突,与刘俭商量后,两人决定先等几天,看松平喜之助的最终定价再做决定。
李旦死后,倭国这边的贸易是李旦之子李国助掌握,否则若去平户,杨天浩也不比郑芝虎与李国助的关更亲近,所以这样与赵钦文和刘俭来说,就很有点投鼠忌器,受人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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