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王公实去涛洛墩军堡,派出驻守屯丁四下传令。刘俭则回家将二弟刘吉找回来,并通知其他三名小旗,召集胆大敢为的正军、军余、屯丁,共凑齐满编五十六人。
因涛洛镇人多口杂,集结军士易走漏消息,傍晚五十多名军士便在墩堡中饱餐一顿,准备了武器装备,以待夜间行动。
沿海备倭墩堡比一般烽火墩要大一些,日常由屯丁值守,战时便是驻军一总旗,内部厨房伙头、营房、马厩、军库一应俱全,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败。
马厩里只有几匹驮马,雁翎刀、手牌、开元弓与大梢弓和长箭、木枪等武器倒是正在保养中,只是头盔和铠甲奇缺,这些都掌握在登莱兵备道武库,不交银子很难得到补充更换,不过对付盗贼却是足够了。
“大伙儿都听着,本墩正军在籍兵员三十一人,缺额三十五人,小旗缺一人,若有愿意报名改籍为军户的,王某现在就可以登记,事后至卫中办理入籍,有人报名吗?”
士兵们都领到了武器,王公实趁此机会上前问话,可惜无人应声。让军余、屯丁协助抓贼没问题,但要让他们入籍为军户,自不会有人对此感兴趣。
正军平时都要屯田,卫中应预支的粮银停发几年也就算了,屯田的粮食还要上缴部分,剩下的一点仅够拖家带口的口粮,这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娘的,这可不行,只有四小旗,剩下十人谁来领头?各小旗都挑好人了吗?”
见王公实满头黑线,刘俭回道:“王总旗!我部第三小旗十一人已经挑好了。”
“嗯?这么快?干得好……”
第三小旗也只有七名在籍正军,其中还有两名是贴户出壮丁勾补的,刘俭刚刚可是拉拢了十名技艺娴熟的军余,私下每人许诺了二两银子,将缺额的四人凑齐。
另外六人,则补给二弟刘吉,让他带一小旗,若这次事情顺利,不但可以抵消债务,说不定还能搞到一批私盐,到时将二弟也补个小旗。
“王总旗!我这还拉来了六个军余,不如再凑五名屯丁,让我家二弟临时带一小旗如何?”
“这小子不也是个屯丁嘛,他能行吗?别拖后腿才好!”
王公实一脸怀疑不看好,刘俭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二弟刘吉有些畏缩地站在人群中,右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都捏得发白,显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紧张。
“王总旗放心,有我带着他呢,没人愿意入籍为军户,事后我让二弟入籍。”
“好!你们都看看……这刘家兄弟深明大义,一门两兄弟都入籍为正军,你们还等什么?”
此时李、宋、丁三位小旗正在劝说那些军余临时加入自己麾下,似乎谈得差不多了。至于屯丁,虽也挎刀持枪,看上去有模有样,但是战技生疏,七十斤的开元弓都不一定拉得开,精气神也差得远,没人愿意搭理。
“呸……刘家两个懦夫!刘大今早还被人打成死狗一样,这会儿居然还会溜须拍马,哈哈……”
李小旗名叫李文泰,因家境相对富裕,平时对刘俭等军士多有轻视欺辱,且年长一些,有三十多岁,这时便出言嘲笑,引得周围一群军户们跟着哄笑。
宋小旗宋友明也是二十多岁年纪,家中有位亲戚在前所任百户,也是卫中殷实大户,与李文泰一向交好,便笑着凑趣道:“就是!那刘家二小子,面黄肌瘦的毛都没长齐,就这鸟样还让他一同入籍,刘大脑袋被人打坏了吧。”
刘俭脸色一沉,心知要改变别人对自己怯弱的印象,这时就不能怂,否则以后还如何带兵,当即黑着脸大步上前,对着李文泰就是一记右勾拳,再一记左勾拳,当胸狠狠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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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泰猝不及防,被踢得蹬蹬蹬后腿几步,直接摔了一个仰八叉,身前红色鸳鸯战袄上还留着一个大大的黄色灰尘脚印。
李文泰一下懵了,满脸难以置信,宋友明等其余一众军户们也是惊愕失声,呆立当场。
刘俭犹不解气,指着宋友明斥道:“还有你宋小旗,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今日且饶过你一次。”
“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老子动手……”
李文泰这下总算回过神爬起来,顿时勃然大怒,冲上来就要继续厮打,刘俭却根本不给他近身的机会,又是一个弓步冲拳,一拳狠狠打在李文泰胸腹之间。
“嗷!”李文泰惨嚎一声,后退几步,痛得像大虾米一样躬下身去,紧捂着腹部直不起腰来。
“住手……够了!”王公实大声喝止,怒道:“今日召你们来是有军务,你们倒窝里斗了起来,这成何体统!刘俭!几日不见,你倒还出息了啊,嗯?我这便准你所请,你们兄弟各带一小旗。”
王公实环视众人一圈,又喝道:“都楞着干什么,速把人手给我领齐,刘吉是吧?待天黑以后,你带本部往黑漆子口给我盯着,若有大队车马往盐场去,速派人回禀,可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刘吉瓮声回了一句。
刘俭听了直摇头,纠正道:“以后你见了上官,要自称卑职或标下,声音要大一点,别像没吃饭一样。还有……你到黑漆子口是去盯梢站岗的,有人过去不要惊动了。”
“哥!你刚才真厉害,这我晓得怎么值哨望风。”
刘吉点点头,眼神明亮得带着几分仰慕,显是对刚才刘俭的表现很是佩服,但说话声音还是有点瓮声瓮气,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年变声期,大声说话那就是一副鸭公嗓,刘俭倒也能理解。
离天黑还有一会儿,王公实喝令解散,自行退去,军士们也在营房前院中忙着磨刀,擦拭枪头锈迹,调试弓弦,试试弓臂是否有松软。
夜里亥时,李文泰、宋明友与十几名军士在营房内挑灯夜战,玩起了骰子,刘俭则无钱可赌,爬上墩堡外墙,站在门楼下眺望。
二月中的夜空,皓月倾泻清辉,能望见涛洛镇内一些大户门前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四野的小山与村落影影绰绰,朦胧一片。这时远处灰白色的路上有三道人影小跑着过来了,到了墩堡壕沟外喊了起来。
“门头有人么?快放吊桥!”
是二弟刘吉,呼喊声中带着一丝兴奋,刘俭赶紧叫来几名值夜的士兵扳动轮轴放下吊桥,并派人下去打开墩堡正门,自在门内等着。
不一会儿,堡门打开半扇,刘吉带着两名军士冲了进来,见了刘俭便笑道:“哥!真被你猜到了,刚有三十多名贼人赶着骡马车队过了黑漆子口,快通知王总旗出兵。”
“车有多少辆?骡马有多少匹?你都数了么?”
“数了数了……车有十辆,骡子和驮马二十匹,他们说这能载七八十引盐呐!”
刘俭掐指一算,二百斤盐一引,七十引盐就是一万四千斤,涛洛盐场产的盐要差点,能卖三分银子一斤,六十两银子一引,这可是四千多两银子,相当于四百多万软妹币,但要卖掉变现还担着风险,不知每名军士能分到多少。
此时不是算帐的时候,刘俭带着二弟进营房叫起王公实,仔细如实上报,王公实也激动起来,马上召集军士们在营房前集合列队,也不打火把,借着月色急匆匆出发。
黑漆子口位于一片低矮的小山岗下,山上遍布漆树,路口倚山,路面另一边是一丈多宽的沟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一片,远处则是一望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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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麦田,正是伏击的好地方。
王公实调李文泰、宋友明率两小旗去山口另一边设伏,刘俭则与丁小旗、刘吉等三十多人随王公实在路边漆树林外草丛中蹲伏以待。
半个多时辰后,月上中天,已近子夜时分,一支车马队打着火把就这么大摇大摆而来,车轱辘一路吱呀有声,显是负载过重。
车马队渐渐近了,火把亮光映照下,能看到三十多名贼人衣色杂乱,腰里别着刀斧,还有人持着棍棒、菜刀等乱七八糟的武器。
“不错!前面那人是马三才,是焦大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了,否则焦巡检可不会善罢甘休。”
王公实低声说了句,刘俭轻笑一声,不屑道:“这些蠢贼,居然还敢打着火把。”
“你懂什么?盐场仓副使马防是是马三才的三叔父,他去盐仓提盐不就是进自家后院一样,他还怕什么?等等……怎么没看到焦大。”
刘俭也在跟随着车马队的人群中扫来扫去,确实没看到焦仁旺,但这时车马队快到了伏击点,那是三个拒马横架着两颗干枯树杆拦住去路。
“吁……”车夫见前有障碍,及时勒停马车,正惊疑不定,想要唤人去将拒马搬开,就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矢破空而来,竟直接将车夫的脖子射穿。
车夫陡然发出一声惨嚎,在夜幕中远远传开去,惊得随车而行打着火把的贼人一阵惊惶失措,四处张望。
“放箭!”见王公实一箭射得这么准,刘俭怔了片刻,随即大喝一声,搭上一支长箭,拉起开元弓瞄准一人立即松弦,“崩”的一声弓鸣,一名打着火把的贼人应声而倒。
草丛距路面不过二三十步,这么近就是战场菜鸟也射得准。
嗖嗖嗖……箭如飞蝗射去,路上贼人惨叫闷哼声不断响起,车队后面的人一看前面大乱,有聪明的先扔掉火把掉头就跑,但后面也有人冲上路面拦头放箭,跑在前面的人载倒一片。
两三轮箭矢后贼人大乱,抱头鼠窜,一时又无路可逃,“噗嗵”声响起,有人慌不择路竟跳进了沟渠,但沟内有齐腰深的水,水底又是河泥,行动不便又成了靶子。
“杀贼!”王公实扔掉长弓,拔出腰刀,手提团牌冲了出去,刘俭与二弟、丁小旗三人紧随其后,率军士们包抄截杀。
刘俭刚冲到路边,两三名缩在马车后的贼人突然冲了出来,前一人手持木棍横扫,刘俭不退反进,挥起团牌一把撩开木棍,右手一刀刺出,正中贼人前胸,他立即拔刀迎向另一人,鲜血喷洒而出,溅了他一身。
后两人都是手持短刀,刘俭有团牌格档防护,瞅准空档连杀两人,后面的军士跟上来持枪一阵乱刺,将钻进马车下的贼人都赶出来捅翻在地。
军士们三面合围之后,战斗几乎是一边倒地很快结束,共斩杀十八名贼人,还有二十人包括车夫都被擒获,驴骡挽马都套了车或负重,倒没有乱跑走散。
王公实稍作审讯,果然是焦仁旺内外打点串通,再派马三才从盐场运盐去夹仓镇巡检司,由巡检焦继勋私下转卖,获利后与山东提举盐课司莒州分司副提举夏允行分帐。
这与事先推测的一致,王公实命李文泰、宋友明带军士们将俘获的贼人拉到沟渠边处置了,尸体被拖进漆树林内就地挖坑掩埋。
许是考虑到刘俭兄弟初次干这样的赃活儿,王公实颇为照顾,命兄弟俩带军士们从马车找出锄头铁锹,将路面渗透泥土的血迹铲除,另挖些黄泥沙土覆盖。
这有点欲盖弥彰,刘俭有点无语,但又能理解王公实的心虚和担心,马三才这种罪该万死的青皮背后都有人,王公实做下此事是有压力的,只是焦仁旺没来,这是个重大隐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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