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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忧虑

    “今日僵局,如何破之?”

    众人视线看向最后一人,有人面漏鄙夷。

    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人,何德何能可以坐到这里?虽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可张公此举大为不妥。

    何文书没有想到张居正会当众咨询自己,揣摩张公是何意。

    与张居正相识还是二十年前,那时是嘉靖三十二年,张公是庶吉士,皇帝近臣,因病归家调养,万众瞩目。

    一个是二十八岁的进士,一个是十八岁的童生。

    如今张公已然是内阁元辅,治理天下事。而二十年过去,自己仍是童生。

    二十年的挫折,足以磨平任何菱角。

    何文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已变成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

    想起这几日两人之间的谈论,何文书明白了张居正的心思,原来今日叫自己来的目的,竟然是抛砖引玉。

    果然是张公性格,喜欢下套。

    “考成法之困,在于言官。言官从,则可督促六部,六部从,则可督促地方。”

    众人不以为然,老生常谈无新意。

    此人被张居正提拔至吏部办差听用,私下间嘲笑,如其名,文书小吏矣。

    “言官以自重者,无非督学之风气,引士林之言论,多无卓行实能,好务为虚谈,沽名钓誉,卖法养交。

    更有甚者,公开幸门,明招请拖。

    这些人养尊处优,惮于巡历各地,苦于校阅书卷,高坐会城,计日等待升官。”

    此人癫狂!

    户科给事中曹大埜,右都御史陈省等人面色不虞,如果不是张居正在此,早已拂袖而去。

    连吏部侍郎王篆都惊愕,此员有实干之能,今日为何出此妄言。

    在场诸人不是言官御史就是六部官员,独何文书位份最低,滔滔不绝无视众人的不满。

    “因此士习日弊,民伪日滋,以驰骛奔趋为良图,以剽窃渔猎为捷径。

    平常没有德业,当官没有才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尔敢轻辱吾等?”

    张居正挥了挥手。

    “今日论事,不要论人。”

    那人愤愤不平,一个小吏,仗着张居正的势,如此狂妄。

    “文书说得好。”

    张居正拍手,满意的看了眼何文书。

    众人勉为其难,有官员动也不动,冷眼旁观。

    “盖今之从政者,大抵皆然,又不独言官一事而已。”

    吏部侍郎王篆发言,替下属遮掩一番,先前言论实不该出自何文书的口中。

    何文书嘴角苦笑,向侍郎王篆拱了拱手。

    自己区区童生,得张公提携,虽然自付才能,实则又如何呢。

    “陋习已久,拖情成常,人情之下,实难冷面斥责,而且浮言可谓啊!”

    张居正接着何文书的话,感慨了一番。

    “积习如此之深,诸公中还有人不满吾矫枉过正,以子维之言从之,实乃误国误民矣。”

    众人心里有聪慧者,猜测张居正接下来会有大变动。

    “吾心意已定,日后言官着实讲求,躬行实践,不许群聚徒党,号召他方游食无行之徒。

    空谈废业,启奔竞之门,开请托之路者,降级使用,如不改者,皆罢酌为民。

    众人大惊,这番操作下来,恐言官造反。

    张居正又说道。

    “同时从督学之风改进,杜绝后续。所有教官,生儒须知,天下利病,诸人皆可言。

    惟生员不可言!

    平日需专心学业,不得嘱托公事,或捏造歌谣,兴灭讼词。

    各省提学官奉敕专督学校,不许借事枉道。

    今后岁考,如有荒疏庸耄,不堪事实者。

    以上皆罢酌为民,取消功名,如有捏造谣言,思逞报复者,访实拿问,一律严惩不贷。”

    这次私下聚会,众人万万没想到,张居正不但不考虑稍缓考成法,反而更加激进。

    陈省愤慨,他虽然支持考成法,却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要杜绝言官言论。

    大明立国以来,两百言官纠察天下乃祖制。

    监察百官,规谏君主过失,直言得失天下军民利病,乃历代传统,对天下有大利。

    如今只因一失,张公却要阻塞言路,何其荒唐。

    “张公可想过,为何要有言官?”

    “此一时彼一时,言官左右言路,勾连地方反对考成法,如不纠正其行为,实是误国。”

    “原来公眼中如此看我辈,告辞。”

    陈省不理身边同僚的劝慰,径自离开大厅。

    张居正叹了一声,在场的任何人,他都不愿意轻易失去。

    有人看中他的权势,有人乃门生故吏,有人愿意支持变法改革,这些人都需要他。

    相互依存。

    没有这些人,他早已被架空,又如何能策动外朝已群情愤然的百官呢。

    “公能杜绝朝堂之口,岂能杜绝民间之言?”

    曹大埜轻声说道。

    这条道理真是至理,众人纷纷看向张居正。

    “那就废天下书院,禁群聚徒党。”

    “咔嚓。”

    茶杯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吏部侍郎王篆惊呆了。

    “公只留官学?”

    “天下人无书读矣。”

    众人反对。

    “吾意已定。”

    张居正看向众人,面色坚定。

    “公自绝于天下读书人也!”

    “吾不愧天下社稷焉。”

    聚会最终不欢而散。

    张居正回到书房,思虑了整整一夜。

    他需要人事权。

    今后还愿意阿附他的,多半为投机取巧之人。

    他需要用这些人,来治理天下。

    皇帝会放权给他吗?

    至于身后事,张居正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已不在考虑,唯一忧心者……

    “君平呢?”

    长子很快来到书房。

    张居正看了两眼长子,让他坐下。

    “好久没有听到你背书给吾听了,为父此时甚为想念,可诵一段乎?”

    张敬修诧异。

    父亲古怪的很,以为父亲要考校自己的功课。

    “好好读书,早日考个功名傍身。”

    听到父亲的话,张敬修面露艰难,根本没有明白父亲的苦衷。

    第二日张居正上疏。

    朱翊钧看到张居正的奏疏,禁止天下私院,已经要做到这一步吗?

    因为前世的教训,朱翊钧深知改革不是容易的事。

    下发几个公文,惩罚些许官员无济于事。

    就像伟人说的。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的。

    不深入其中,永远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朱翊钧大手一挥。

    “毁天下书院!”

    圣旨出,震翻了整个朝堂。

    京城里。

    谣言遍地。

    京城外。

    怨声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