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座被金帐包围的床榻,透过幔纱只能隐隐绰绰看见里面有两个女子端坐,床榻上一个模糊的男子平躺在床上。
“臣陈嘉叩见圣君。”
陈嘉用的是跪拜大礼,因为第一次面圣,所以规格是最高的。如果是以后日常面圣,就不用跪拜了。
幔帐后的官家在女子的帮扶下靠坐在床榻上,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已经身居三品高位却第一次谋面的臣子,嗯,看上去还算不错,就是单薄了些。
“起来说话吧。听说你进京遇险?”
官家的声音有些柔弱,却清晰可闻。
陈嘉一滞,旋即回答:“一次被日本忍者行刺,一次被京畿禁军拦路。”
帐中良久没有声音,显然陈嘉的回答让官家有些意外。
“日本忍者?何人所为?”
“据臣推测,是京都沈家派遣。”
“哦?为何如此推测?”
陈嘉停顿了一下,“前几年沈家从日本带回十几名日本忍者,那行刺的忍者听得懂宋话,因此推测。”
帐中又是沉默,良久官家才开口问:“二百对三千,伤亡十七人,将他们击溃?”
陈嘉低眉垂目道:“是。”
官家轻轻叹息了一声,“懿言啊,你的部队如何会如此悍勇?”
“臣的手下的确悍勇,但是如果和辽人对阵也许是五五开,难分高下。如果对阵金人,五打一未必能胜。”
“五打一未必能胜?当初你攻打东京不是大胜么?”
“回禀陛下,金军一共一万人,其中只有二千金兵。臣用计半渡而击,真正与我军对战的实际上是七千辽国降兵,就这样,我军伤亡八千人才得惨胜。”
金帐中很明显发出吸气的声音,显然官家也第一次听到真实的报告。
“金人如此厉害吗?”
“嗯,很厉害。不过臣的部队经过这次征讨方腊的历练,估计五打一,能胜。”
“你的意思是部队越打越能打?”
“是。刀越磨越锋利,兵也是越打越精锐的。”
“与西军如何?”
陈嘉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回答:“必胜。”
金帐里面沉默了,显然这个答案也超出了他的估计。
大殿里面非常安静,除了殿外传来的鸟鸣,陈嘉仿佛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帐幔里许久没有动静,官家仿佛睡着了。
正当陈嘉有些不耐烦,打算抬头偷偷看一眼的时候,官家终于开口了。
“懿言,福王与我一奶同胞兄弟情深,你是他唯一的女婿,按关系来说你也是我的侄女婿。”
陈嘉把头埋得更深了,他知道后面的话才是最重要的,也许太子与郓王相争的幕后大戏这才正在开启。
“你这几年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天津榷场为朝堂每年增收五六千万贯,幽云十六州在你手里被收回,这一次你又率大军平定方腊的叛乱,功劳不可谓不大,换一种说法,功高盖世也不为过。”
陈嘉听到这里,背脊发凉,冷汗直冒。恍惚间他都能感觉到大殿外面埋伏了五百刀斧手,一声令下便会冲进来将他砍成肉泥。
真以为这都是夸奖么?这特么分明是催命符好不好。
“臣惭愧,臣性子惫懒,总想活得逍遥自在。天津榷场是被辽国大公主萧蔷逼的,燕云十六州是辽国在金国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方腊贼子本是农民,既不懂治理也不懂军事,只要大军碾压过去就行。臣只不过恰逢其会,哪里敢贪这功劳,臣惶恐。”
官家听罢呵呵笑起来,最后还是一阵咳嗽打断了这让陈嘉脊椎发凉的笑声。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官家幽幽道:“懿言你莫要害怕,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何况你还是我的侄女婿呢。”
我呸,这话谁信谁是傻瓜。不要说是侄女婿,亲生儿子都不成的。
官家看不见陈嘉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肚子里面的腹诽。
“臣惶恐,臣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为我大宋开疆拓土,灭金辽,取西夏,让我大宋子民能过上平安日子。”
“嗯,朕很欣慰。懿言啊,这次召你回京的目的你可知晓啊?”
“臣不知,臣只晓得天家要臣往东,臣绝不往西。”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绝不往西。懿言啊,太子近年所作所为你也知晓吧,有何看法啊?说与朕听听。”
陈嘉立马跪下,背上的冷汗直冒,“臣……臣……”
“大胆说,朕恕你无罪。”
“臣听说过一些,不知道真假,不敢妄自揣测。”
账幔里的官家显然不高兴了,“懿言,我一直以为你年轻,为了大宋立下不世之功,应该有所担当,难道在朕面前些许真话都不愿意说么?”
陈嘉沉默了一会,终于咬牙说道:“臣以为太子殿下德不配位,我大宋自太祖以来都是仁德布施天下,尤以神文皇帝为最,大宋国泰民安,四遍安定。就说这二十年来,陛下仁德之名满天下,臣开天津榷场,东京换幽州,桩桩件件都是陛下全力支持,若无陛下,怎么会有今天大宋的辉煌。可见人君的德行可以开疆拓土,文治武功,可以国家兴旺啊。不过太子之事乃是皇家家事,当以陛下意愿为尊,陛下的任何决定,臣都服从。”
“呵呵呵,那让你交出兵权去任礼部侍郎如何?”
陈嘉毫不犹豫道:“臣谢陛下恩宠,绝无不从之理。”
说罢便从怀里掏出兵符,双手高高捧上。
一旁的太监走过来将虎符接过,转身交给账幔里伸出来的纤纤玉手里。
官家把玩着虎符半晌,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懿言啊,四十万大军在手是什么感觉?”
“怎一个累字了得。臣布衣时候,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家里练练字,搞一点小发明,想吃啥出门大街上多的是。街坊邻居见面话都多得不得了,兴致好了能聊一下午。”
“可臣做了官带了兵,每日里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日日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还要殚精竭虑帮军队筹措粮草,就怕哪里疏忽了引起士兵不满。古人说带兵就要与士兵同甘共苦,于是臣日日与士兵吃一样的饭食,陛下啊,那饭食有多难吃知道么?臣心里苦,却不晓得和谁说啊。”
“人家带兵总能落下一点好处,臣带兵呢?每年六百万贯军费,三十万军队怎么够用?臣家里是有钱,拿一些出来贴补贴补其实也没啥,就当为国分忧了。可臣家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每年贴补一千多万贯。臣实在受不了,只好每日里想着法去赚钱……,每日里一睁眼满脑子就是从哪里去搞钱……,臣……,臣苦啊!”
说到这里,陈嘉放声大哭,语不成句,“凭啥西军每年三千万贯,我河东军就是后娘养的?每年六百万贯够啥用?陛下啊,臣实在受不了了,多谢陛下隆恩,救臣于苦海,臣感激涕零。”
账内的官家一时间不晓得说啥好,的确如此啊,每年六百万贯支撑三十万军队只能说勉强够用,但是想把军队建设成精锐,那就差得太远了。
“童贯带着十万西军入京的事情你可知晓?”
“臣晓得。”
“懿言,河东军何时能入京?”
“臣的三千亲卫军后天到,二万骑军五日后到,步军和后军大约十五日后到。”
“三千?”
账内没有了动静,了解官家才开口问:“原本我让童贯带兵进京是因为京畿禁军不可靠,谁知晓童贯居然与太子勾连……,懿言,我能相信你么?”
“死而后已。”
“好。你让军队加快速度,三日后我要你接管皇宫近卫,让你的部队来保护朕。”
陈嘉大吃一惊,难道御林军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