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的理由很简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淮作乱虽说是有香教蛊惑,本质上还是因为治河不力。而治理黄河,莫说不是以年来算的,按朝代算都算轻的,根本不是一个皇帝在位的时间能解决的。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作为一个成熟的枢密使,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有自己的坚持,但又不想得罪皇帝。
至正皇帝不是不知道常玉说的道理,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尤其是云梦王家的根子就在河南行省。河南行省岌岌可危,他不能不考虑眼前。
谢伯温则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用一句“攘外必先安内”最终帮皇帝下定了决心。
既然皇帝下了决定,常玉也识趣地不再唱反调,而是制定了相对稳妥的方略。他没有选择从离河南行省最近的河东行省全数调兵,而是以换防的形势,从辽东边军抽调五万,从大都军抽调五万,再从大同军抽调五万,组织了十五万精锐边军南下中州。他也报了一丝侥幸,希望能迅速剿灭红巾,不给北元反应的机会。
哪里知道,北元的皇子们一夜之间,居然奇迹般的和好,不再彼此针对了。而是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联手朝着大新这块肥肉下嘴,直接把大新打懵了。
谢伯温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陛下,您言重了。最新从北边传过来的消息说,北元顺帝的确是得了重兵,期间一度垂危。但是大雪山上那位到底还是出手了,他派人携带雪山密药治好了北元皇帝,北元的皇子们这才停下手,转而南下对付我们。”
至正皇帝恶狠狠地道:“大雪山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多少年都没涉足过人间事了,怎么突然又派人下山?”
谢伯温瞟了一眼陈公公,陈公公躬身道:“陛下。北斗司已经在全力侦查了。大雪山可以说是人间绝地,别说是咱们的北斗司了,就是北元自己的缇骑所,也对大雪山无可奈何呀。咱们现在只能从北元皇城里边下手,看看能有什么消息。”
他这话半真半假,大雪山别说是上去打听事了,他连在哪儿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知道任何消息;而北元皇宫也不是等闲之地,想挖点消息出来也是艰难至极。
至正皇帝自然也知道这点,冷哼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伯温道:“陛下。北元这次的突击确实是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有些州县暂时不保。但是,臣认为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哦,这话怎么说?”至正皇帝终于来了点精神。
“陛下,北元现在分成的三路兵马,其实是各自为战的,甚至是在互相扯后腿。”
“我们先来看东路军。东路军主力是怯薛军,也就是北元皇帝的亲军。怯薛军历代只忠于元帝,很少参与宫廷之事。现在的怯薛军大统领是北元皇帝的幼弟脱脱亲王,众所周知,他对这个哥哥算得上忠心耿耿,向来只听元帝一人的命令。其中最精锐的虎贲亲军,其指挥使则是曾到过长安的那位孛罗大人,也是北元出名的战将。怯薛军之所以兵出辽东,恐怕是为了打开一道出海口,以便交通海外,目的无外乎高丽和日本。这些年我们关了互市,把北元压得不轻。现在有机会,北元自然是先占据这块肥沃之地,打通交往的通道,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攻山海关。山海关,天下第一雄关!我们常年有五万精锐驻扎,再加上退守此地的十余万辽东边军。别说怯薛军只有三十万,就是再来三十万,也挡得住!”
“接下来是中路的探马赤军。探马赤军号称天下第一军,统兵的正是北元的军马大元帅扩廓。扩阔的确是雄才大略,乃是元廷的栋梁。然而扩阔此人,恃才放旷,尚公主三人,横跨三辈,张扬跋扈,权倾朝野。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因为扩阔的雄才大略,元帝才对他放心不下,诸多猜忌。而扩阔虽然在北元民间声誉甚高,却毕竟不是黄金家族出身,只能把他的外甥,也就是元帝的幼子推出来。自己却如笼中猛虎一般,徒坐困境。这从这次北元南下就能看出来。探马赤军只能啃大都和大同的硬骨头,而根本没有去辽东发展的机会。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元帝借此机会,来削弱探马赤军。”
“东路军人数倒是最多。不过这些都是北元各个部落和王爷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皇太子的势力也在其中。要说北元的这位皇太子,已经五十多岁,据说身体也不大好,能不能熬过他老子还真是个问题。这也是北元皇帝迟迟没有放权给他的一个主要原因。一旦北元皇帝和皇太子先后故去,幼子又在权臣手中,北元必定大乱。”
“由此可见,北元东路军目标就是占领辽东,打开海路;中路的探马赤军则是打出声势后就会保存实力,就地消化;东路军倒是想打,但本身就是各部落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乱哄哄的各怀鬼胎,战斗力又参差不齐,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因此,臣敢断定,北元这一波到此为止了。只要我们安排妥当,必定可以稳住阵脚,然后再图谋收复大同,宣府,忻州一线,解决北线的麻烦。”
听完了谢伯温的分析,至正皇帝脸色好看了些,已经没有那么苍白。其余几人也暗暗松了口气。至于谢伯温没提及的辽东,所有人都知道,以大新现有的能力,别说收复什么大同,宣府了,能维持现状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辽东,怕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殿中的几个人都混迹朝堂多年,不可能不开眼地在这个时候去揭开这个事实。
“丞相,那接下来,北疆将如何应对?”
“陛下,臣认为陛下现在的安排就很好。枢密使鄂国公现在坐阵大都,北元无论是怯薛军还是探马赤军都不敢捋其虎须,逼近大都。由鄂国公及二十万大都军坐阵,大都固若金汤。至于山海关一线,魏王身先士卒,甘以千金之躯坐阵一线,更有十五万精锐,足够震慑关外的敌人。”
“至于中路,五万禁军已经汇合重新集结的边军残部在太原府集结,也有二十万人马。探马赤军虽然占了我数州之地,但也损兵折将,三十万大军伤亡也有十万,如今不过二十万的兵力。我们在西线的榆林府,还有五万精锐也可以支援下中路,可以威胁其左翼。因此,太原府的二十万人马,又有枢密副使英国公这样的悍将在,反攻指日可待。”
“至于西路,天水-庆阳-延州一线朝廷仍然有二十万兵马,而且骑兵颇多,机动力很强,守卫此地的也都是宿将,无论攻守,都游刃有余。”
一番话语下来,听起来也像模像样,至正皇帝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谢伯温微微一笑,道:“臣另有一计。不消我们一兵一卒,就可以让辽东元军自乱阵脚,自顾不暇。到时候,我们兵不血刃地把辽东拿回来,亦未可知也。”
“哦?”至正皇帝精神大振,脸色也跟着有些红润。“丞相请讲。”
“便是四字‘借刀杀人’。朝廷立即遣使秘密前往鲜卑故地,许以重利,鼓动其出兵,攻击北元。鹬蚌相争,自然是渔翁得利。”
至正皇帝闻言脸色一喜,陈公公听后也是颇为意动。李成山面无表情,倒是刘尚书脸色大变,欲言又止。
谢伯温见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沉下脸来,看了刘尚书一样,淡淡地道:“怎么,刘尚书另有高见?说出来也让我们参详参详。”
刘尚书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得罪了这位朝廷一哥。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丞相果然妙计。不过,这驱虎吞狼一策自古就是风险颇高。万一鲜卑惧怕北元威势,按兵不动;又或者干脆和北元勾结,平分辽东;甚至是被北元拉拢去,合力攻击大都,那岂不是雪上加霜?丞相三思啊!”
谢伯温大怒,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真的说出了个一二三,敢和他打擂台,居然当庭驳斥他!当下,谢伯温冷笑一声道:“兵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两个月换了三个主官,一个比一个来劲。怎么,刘尚书这么有见地,那就听你的计策呗。如果有,本相甘拜下风!”
刘尚书知道自己这下算是真真得罪了这位大佬。他赶忙拱手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如实禀告,绝无看轻之意啊。丞相大人之计,的确是空手套白狼,下官佩服,下官佩服。”
谢伯温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谁知,这位尚书大人好死不死却又补了一句,“不过,这驱虎吞狼之策,还是要谨慎,毕竟谁都不是傻子。否则猛虎未走,又来饿狼,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谢伯温这下是真的火了,他一指刘尚书道:“刘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怎么,第一把火还烧到本相头上了?哼,刘大人既然有此神机妙算,那就请你划出道来吧。也让本相见识见识兵部的能耐!”
要说刘尚书的水平,能看出这条计策有问题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的确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因此,急切之间,只能朝着皇帝下跪道:“陛下,臣绝无丞相所言之意,只是提醒,只是提醒啊。”
至正皇帝虽然被刘尚书弄得有些心烦,不过想着此人到底还是有些眼力,好歹能看出些问题来,还是有两把刷子。不过看样子水平有限,只能提出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难堪大用。但他已经接连处理了两任兵部尚书,总不能因此事再生肢节,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收拾三个尚书。因此,他淡淡说道:“刘卿家,起来吧。你能为国事尽心,朕深感欣慰。不过,丞相深谋远虑,技高一筹,你,还是要多多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