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左使的这一手不但震慑了整个汴梁城,让汴梁城里所有的活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同时也让红巾内部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神秘人物更加恐惧。
汴梁城很快就平静下来。被杀破了胆的下层百姓为了保命,一窝蜂地要求加入红巾,红巾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二十万人!
多年以后,后人统计,在六月初的这场汴梁破城战中,五十万汴梁人死了将近二十万人。其中包括汴京王在内的大小官员及家人三万多人,城中的世家豪门六万多人。另有十万普通百姓也被不幸屠杀。剩下的活人或者是加入了红军,直接变成了帮凶;或者被吓破了胆,对红巾的命令不敢不从。
消息传出后,天下哗然,南北震惊!
大新京城长安,两仪殿。
至正皇帝一脸铁青,呼吸急促。不断传来的坏消息让他犯了头疾。他这头疾已有数年的时间,平日里无甚影响,但一旦发火或者焦急的时候就容易犯病,发作起来头疼欲裂,有时候还会双目晕眩,甚至呕吐。
他勉强用手支在龙椅上,一手紧紧地捏着龙椅的扶手,一手捂住自己不断肿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不想让朝中的几个臣子看出他的病情来。越是在这种危机关头,越是不能出乱子。
今天的两仪殿更加冷清,大新有点真本事的臣子基本不在京城,要么去了北疆,重新防御千疮百孔的北方防线,对付气势汹汹的北元蛮人;要么就去了中州,郑州一线,应对虎视眈眈的红巾香教。因此,留在长安城里的要么是真的走不开的肱股之臣,要么就是吃白饭的无能之辈。
今日的两仪殿里冷冷清清,只有五个人。前四个分别是丞相谢伯温,平章政事李成山以及北斗司司主陈公公和掌印太监魏公公,分别代表了中书省的宰执相公,情报部门以及内廷。至于主管军事的枢密院,因为两位大佬枢密使常玉以及枢密副使朱能一个在大都苦苦抵御北元怯薛军,一个带着十几万边军星夜兼程,重新北返,都不在京城。
五人中的最后一个出现在两仪殿里的,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这位尚书姓刘,四十多岁,算得上年富力强。不同于前任以及前前任兵部尚书或巡视过九边,或任职过督抚,这位刘尚书虽然没有北疆从军的经历,但年轻的时候却是在黄河水师中任职过。另外,他老家是山东行省济南府,和田无期算得上半个老乡。说起来,他还和田无期打过交道,去年田无期拿着枢密副使朱能的手书找兵部要战船图纸的时候,就是当时还是兵部右侍郎的他亲自带着田无期去找的战船图纸,并办理一应手续。是当时为数不多对田无期比较友善的人。
这位刘尚书最近官运亨通,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从兵部右侍郎连跳两级,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成为正二品的部堂级官员,华丽转身,主政一方。不过,他这个官儿升得纯属运气。去年春天的时候,时任兵部尚书年老致仕,空降过来的枢密院同知干了没几个月就碰上了红巾军造反,被撤职查办了。接任尚书的兵部左侍郎更惨,干了一个多月又碰到了北元南下和汴梁屠城,近日被直接下了天牢。因此,他才得到了这一个位置。
大新要说现在最难做的两个位置,就是兵部尚书和通政司通政使。兵部尚书作为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夹板部门,实际上既无实权,又要做事,碰到关键时刻还得背黑锅,可谓是两面受气,里外不是人。这不,两个月内已经创纪录地换了三任尚书。
通政司更好不到哪里去,由于本身就是朝廷的情报部门,无论是江淮骤然造反,还是北元突然南下,通政司反应极其迟钝,很多关键情报都一无所知。因此,前任通政使李廷和,已经被暴怒的至正皇帝直接下令处斩,新上任的通政使由原来的副使升任,不知道是为了将功赎罪,还是提前给自己存点透支额度,这位新任通政使一刻都没在京城停留,上任之后便屁滚尿流地亲自带队去了北疆一线查看情况去了。
通政司不在,那就只能是同样主官情报的北斗司开口了。北斗司司主陈公公那标志性的公鸭嗓音,低低地在大殿中响起:
“陛下,北元此次突然南下,统共分兵三路。东路军是三十万怯薛军,一举攻破沈阳之后,半数往南,破辽阳后继续攻击辽南地区;半数西行,连破盘山,锦州等地,兵峰直逼山海关。根据大都最新传来的消息,山海关之外,除了金州和复州还未陷落之外,其余已经尽被北元占据。辽东二十万边军损失大半,现在余部全都退守山海关。”
“中路军是三十万探马赤军。分击我大同,宣府以及延庆。其中,十五万探马赤军精锐骑军,由扩阔亲自率领,在十名北元天命的支持下,里应外合,攻破大同。大同总督自杀殉国,十万大同边军精锐全军覆没。其余阵线也先后失陷,指挥使以上将官战死五人。现在河东行省太原府以北尽数陷落。我军战死二十万余,余部二十万正在太原府一线布防。”
“西路军倒是人数最多,是元廷各亲王及各部落王爷纠结的四十万大军。西路军集结的时候动静很大,我们的探子提前得知了消息,西边的庆阳,东边的榆林都有应对。西路部落军声势虽大,行动却缓慢,战斗力参差不齐,十分有限。我三十万边军死守长城防线,目前还算稳固。长安,也还算安全。”
陈公公声音控制得不错,音量不大不小,似乎是怕声音大了会影响到至正皇帝的心情。
谢伯温看见至正皇帝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太阳穴却青筋暴露,知道这是皇帝愤怒的前兆。作为至正皇帝多年的智囊和身边人,他岂能不知道至正皇帝的隐疾?因此,他只得叹了口气,出来轻声说道:
“陛下。陈公公所说的北方战事。说到底,还是枢密院的布置上出了问题,当然,臣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枢密院从辽东,大都和大同边军各秘密调走了五万人,导致边防空虚,断然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不过,我们虽然一时损失惨重,但现在好歹已经站稳了阵脚。我大新人口十倍于北元,财富,更是百倍,只要我们妥善安排,定能将这些蛮人再次逐出长城。陛下,还是放宽心些,龙体为重啊。”
听到了这番安慰多过于献计的话语,至正皇帝苦笑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谢伯温在找一些理由和借口呢?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呢?
至正皇帝勉强坐直了身体,挥了挥手,道:“丞相不必担心。这些年,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风雨还承受的住。”顿了顿,他又说道:“终日打雁,却被雁雕瞎了眼!没想到这回让北元把咱们给耍了,好一场父子相残,争夺皇位的大戏啊!”
至正皇帝所感慨的,正是之前北元传出的北元顺帝病重,几个皇子在身后各自势力的支持下大打出手,甚至怯薛军和探马赤军一度也有激烈冲突的消息。当时的大新朝廷上下一度欢欣鼓舞,乐观一些的还认为此乃天意,激进的甚至考虑趁机北出长城,把漠南的蛮人尽数赶往漠北,成就不世伟业。
至正皇帝也曾动过心。作为一个皇朝的第二任皇帝,他最怕的就是将来闭眼之后被说成是一个守成之主,在史书上被人一笔带过。因此,他是真的动了借机北伐的心思。
哪里知道风云突变,北边的事情还没开始安排,自己内部就出了大问题。黄河这条怒龙突然改道,一下子似乎把大新的气运也打翻了,几乎就是在大新可以青云直上的时候狠狠地又把它拉了下来,不但拉了回来,还按在地上用力地摩擦几下。
一句“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让江淮一夜变色,红巾四起。月余之间,江北行省沦陷,中原腹地的河南行省东部的数州,山东行省西部的几个重镇也先后陷落。红巾军甚至还纠结了二十多万的大军,准备西进长安!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自己在这里幸灾乐祸地看北元的热闹,甚至准备落井下石的时候,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的后院突然起火,甚至连老家都差点被人端掉。这怎能不让人十分惋惜,万分痛恨!
禁军这帮绣花枕头的糟糕表现,让包括至正皇帝在内的中央大佬对这支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仗的军队彻底死了心。趁着北元还在自顾不暇的空档,至正皇帝当时决定“攘外必先安内”,还是先解决后院的问题,从边军调集精锐秘密南下中原,先歼灭红巾主力,再东进江淮,一举剿灭乱党,灭杀香教。
这个想法不是没有人反对,枢密院使常玉就坚决反对。作为和北元打了半辈子仗的人,常玉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北元。他认为现在的北元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元,退守塞外之后,虽然失了一些锐气,却多了些狡猾。他坚决反对所谓的秘密调兵南下,认为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愚蠢至极!
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更认为现在不但不应该南下,而应该增兵边塞,直捣黄龙,就算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北元,但要最大程度上消灭北元怯薛军和探马赤军的有生力量,只有把北元打怕打疼,才能腾出精力来收拾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