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桥关是一座水的城池,南边是白洋淀,北临拒马河,交通便利,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乾亨二年,辽宋在这里开战,宋军大败,守将张师被耶律休哥所杀。副将王珫死于韩德让枪下。
王珫战死之时,王继忠正在瓦桥关内,亲眼目睹父亲战死。父仇不能不报,自此复仇的种子在他心里埋下了。
可是到了契丹,他的复仇之心,一淡再淡,和康延欣结婚之后,已经不复想起了。
今天,再被提起,王继忠心里非常难受,面对皇太后,他不敢说出复仇二字,在这里,是他第一次被抓,最后被皇太后释放,送回了汴梁。
据后来皇太后所说是一句话让她放了他,就是他说她长得像他娘,他哭着说他想娘。
当然这些王继忠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自他来到契丹后,他就对萧绰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之感。不知为什么,无论他怀着多大的怨气,一看到萧绰,所有的怨气都消失了,心里除了感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王继忠对韩德昌的情感是复杂的,他忘不了父亲被杀的的场面,因为当时就在城楼上,父亲就死在他的眼皮底下,当时,父亲激战了一夜,疲惫不堪,呼叫城中开门,可是,城中怕契丹人趁机杀进来,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契丹军把父亲围了几十重,要活捉他,但是,父亲死战不降,丧命于韩德昌枪下。
但他非常尊敬韩德昌,他的能力,他的忠诚,还有他对萧绰的爱深深地打动了他,这个一生只把自己的全部的爱贡献给一个人,而且在爱已经像珠子一般散落的的时候,他仍然小心地收藏着,执着地默默地奉献给唯一的一个人。
从某方面讲他与韩德昌一直相处得很和谐,在他忘记父亲死亡情景时,他们俩在一起是非常愉快的。
可就在他放弃了复仇的打算时,韩德昌竟然挑起了这件事,这让他既痛苦又为难,如果他像康延欣说的,悄悄地过去,不在瓦桥关停留——这显然是做不到的——父亲的坟墓就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拜祭一番。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拜祭父亲了,今天再不拜祭,可能这辈子也拜祭不成了。
王继忠不知道韩德昌去瓦桥关的真实目的,但他的行动已经激怒了他,康延欣让他视而不见,他做不到。
在瓦桥关外,王继忠见到了韩德昌,他的帐篷在距离瓦桥关不远的小山丘上。王继忠记得父亲的坟墓就在这个山丘之上,他不知道是谁埋葬父亲的,他发现父亲坟墓时,是几年之后,坟墓前面立了一块大石碑,写着父亲的名讳,却没有立碑人的的姓名。
父亲的坟墓刚刚修整,显然是韩德昌过来做的。
王继忠瞥了韩德昌一眼,他老了,这次出征,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连身子都佝偻了。
韩德昌站在坟墓前面,看着王继忠和康延欣拜祭了父亲。然后,向王继忠招手,指着脚下一块青石板,说:“来,上将军,陪老夫坐一会儿。”
王继忠看了韩德昌一眼,便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韩德昌说:“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王继忠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说。
“我不是在这里等你的,我是来拜访故人的。”
“拜访故人,谁是你的故人?”
韩德昌指了指坟墓,说:“就是他,你的父亲。”
王继忠惊奇地问:“我的父亲何时成了你的故人?”
韩德昌叹道:“其实,我与令尊很早就认识了,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果不是战争,我们说不定还会成为异性兄弟。”
“那你为什么还杀死他?”
“是啊,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令尊实实在在是死在我的枪下。我今天做这些不是乞求你的原谅,我是为了故人,尽一点心意。”
“这么说,我父亲也是你安葬的?”
“是的。”
王继忠沉默了,韩德昌也沉默着。
过了好久,王继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错,你来契丹不久,我就知道了。”韩德昌说。
“为什么不杀死我?”
“为什么要打死你?”
“你就不怕我杀死你?”
韩德昌摇摇头说:“这个我也想过,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要报仇,只会正大光明的找我决斗,绝不会偷袭我,如果正大光明地决斗,就是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没有怨言。”
王继忠痛苦地说:“我已经放弃了向你复仇的打算,你为什么还要刺痛我?”
韩德昌站起来,说:“好了,什么也不说了,来吧,陪我打一场,就在这里,在你父亲面前。”
王继忠站起来,看着韩德昌已经拿起了铁枪。
王继忠摇头道:“不,我不会与你打的。”
韩德昌厉声说:“为什么不和我打?”
王继忠说:“大丞相,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我们没必要打一仗。”
韩德昌说:“你是不是怕杀了我,皇上会处罚你?你放心,我已经和皇太后说好了,绝不为难你。”
王继忠说:“不,大丞相,王继忠不是怕死之辈。”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打?”
王继忠说:“我说过,我已经不恨你了。”
韩德昌说:“不,你刚才的眼神还充满了恨意,你瞒不过我的,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屑与我打?”
王继忠没有回答,看着韩德昌苍白的头发。
“你不屑与我二伯打,我跟你打。”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继忠回头,看见韩制心走了过来。
“制心,你也在这里?”
“是的,上将军,几天前我就和我二伯在这里等你。”韩制心说。
王继忠痛苦地说:“制心,你们为什么非要与我打一架呢?”
韩制心说:“我二伯说:你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不打一架,难解他心里的疙瘩。”
王继忠说:“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一仗不得不打了,制心,我听说你的铁轮拨使得不错,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韩制心说:“上将军,这个在下不敢。”
“为什么不敢?”王继忠问。
韩制心说:“守太保说了,铁轮拨是第一轮凶器,不出则已,出则必然见血,才能罢休。”
王继忠说:“这又何妨,任何兵器,皆是凶器,有立必有解,难道你不相信我破得了你的铁轮拨。”
康延欣听了,忙走到王继忠身边,说:“继忠,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打这一仗吗,为什么还要碰那凶器?”
这时,王继忠的斗志被激发起来了,说:“延欣,我们不过是较量一下技艺,我想见识见识铁轮拨威力。”
康延欣走到韩德昌面前,跪在他的面前,说:“大丞相,你饶了继忠吧,他已经不计较了。”
韩德昌犹豫了,对韩制心说:“制心退下,这是上将军与老夫的恩怨,你不得插手。”
韩制心看了看韩德昌,走到一边。
韩德昌说:“上将军,老夫陪你过两招。”
王继忠说:“大丞相的意思,是想让我报仇,我已经说过,这仇我不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是不跟你打的。”
王继忠说罢,拉着康延欣就走。
韩制心说:“上将军,我听人说,你的剑法非常厉害,想跟你请教一二。”
王继忠瞥了韩制心一眼,说:“制心,你想打败我就使出铁轮拨的绝技来。”
韩制心一心想领教一下王继忠的剑法,看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神奇,终于按捺不住,说:“既然,上将军有兴趣,我就使一回,让你看看。”
王继忠立住脚步,转过身,只见韩制心已经将铁轮拨拿在手里。但见那铁轮拨寒气逼人,阴森森,像一张嗜血的大嘴。
康延欣凛然一惊,紧紧抓住了王继忠的手臂。
这时,韩制心已经将铁轮拨施展开来,只觉得一股杀气穿透过来,王继忠看见的不止一个铁轮拨,只觉得怪影重重叠叠,像一具具骷髅,在跳跃,闪腾,扑打,撕咬,一招一式都充满了怨气,戾气,非置对手于死地不可。
这种凶器不可留,必须找到破解的办法。
王继忠一边看着韩制心施展铁轮拨,一边寻找破解之法。大凡精通武艺之人,都是爱思索之人。
忽然,韩德昌喝道:“制心,收了这个怪家伙,阴气逼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制心收住铁轮拨,说:“是的,守太保也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不要用。”
王继忠上前一步,说:“我倒要试一试它的威力。”
康延欣一把抓住,说:“继忠,你还是不要试了,我看着就挺吓人的。”
王继忠摇摇头,说:“没事。”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知道他的犟脾气上来了,阻拦不住,只好松了手。
王继忠上前一步,对韩德昌说:“大丞相,借你长枪一用。”
韩德昌说:“那东西凶险的狠,你要小心。”
王继忠从韩德昌手里拿了长枪,走过去,对韩制心说:“来吧。”
韩制心说:“上将军为什么不用剑?”
王继忠将长枪向前一横,说:“这就是剑。”
韩制心一心想试一试王继忠的武艺,说声:“得罪了。”
只听见韩制心手中的铁轮拨一声怪响,像幽谷深处一阵风吟,又似乎是冤魂的一声哀鸣。但见黑影在眼前一晃,王继忠急忙一侧身,黑影飞了过去。
王继忠还没有稳住脚步,黑影又倏地飞了回来,王继忠回枪一挡,只听见呛啷一声。铁轮拨在王继忠眼前打了一个旋儿,韩制心连连后退了几步,铁轮拨在他手中颤颤发抖。
再看王继忠手里的长枪,已经被截断两截。王继忠索性拿着截断的长枪,向韩制心递出一枪。
韩制心吃了一惊,王继忠这是化枪为剑,这剑法看似平常,笨拙,却蕴藏机巧和灵动。看起来很慢,但一交手,它就迅猛无比,而且,又准又狠,如海浪似的,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变化无穷。
霎时间,韩制心被逼得手足无措,只得尽力的施展出铁轮拨的招数。铁轮拨的威力一旦发出,所到之处,杀气腾腾,阴气森森,发出“嗻嗻”的怪响,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康延欣呆住了,浑身颤抖,站不住了,只得倚靠在墓碑上,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韩德昌也惊呆了,想叫他们停止,却喊不出来。只见,王继忠被一片黑影包裹住了。
这时,只听见山丘上面,萧绰喊道:“都给朕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却落下了,只听见“哐啷”一声,铁轮拨掉在地上,利刃脱落,飞出老远。
再看王继忠,衣服被撕开了几个口子,雪白的羊毛露了出来,手中的长枪的枪矛不知哪里去了。
只听见,萧绰一声大喝:“把韩制心给朕抓来。”
很快跑过来几个侍卫,将韩制心抓住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忽然,向他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接着,紧紧地盯着王继忠看,见王继忠身上没有伤痕,不禁又大笑起来。
萧绰走下山丘,对韩制心厉声喝道:“孽种,你想杀死上将军吗?”
韩制心说:“不,皇太后,臣绝对没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
萧绰指着王继忠衣服上的口子,说:“还想狡辩,看看上将军身上的衣服,难道非要伤到人才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吗?”
韩制心慌忙跪下,说:“皇太后,臣的确没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只是那铁轮拨一被使用起来,到最后就不受控制了,臣如同昏迷了一般,想收手,却怎么也收不住啊。”
萧绰说:“胡说,难道人还会被兵器控制?”
韩制心无言可对。
王继忠说:“太后,韩制心没有说谎,那铁轮拨的确有不受人控制的魔力,人一旦使起来,就会随着它的招式而动,到最后达到人和兵器合一,直到杀人为止。”
萧绰说:“如此凶险,你为什么还要和韩制心打?”
王继忠说:“臣主要是想破解它,让它不再害人。”
萧绰看着被毁坏的的铁轮拨,说:“这就是你毁坏的?”
王继忠说:“臣也是凑巧,想到了破解之法,侥幸毁了它。”
韩制心看着毁坏的铁轮拨,觉得有些遗憾。
王继忠说:“制心,这东西不能要,它不仅会伤人,还会伤到自己,若是你碰到高手,铁轮拨喝不到别人的血,就会喝主人的血。”
韩制心惊讶地说:“是这样吗?难怪到了最后,它那么暴躁,像一个桀骜不驯的豹子,对了,如果不是上将军几次相救,我都被它伤到了。”
韩德昌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真是奇怪。”
“那真是毁得好。”
王继忠说:“其实,我在宋国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凶器,守太保一定知道它的凶险,所以,不让制心使用。”
韩制心说:“是的,守太保跟我说了,不要用这个东西,但上次我的手受伤了,范廷召来犯,情况紧急,只好拿出来用了,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韩德昌厉声说:“还不谢谢上将军?”
韩制心立刻上前拜倒在王继忠面前,说:“谢谢上将军救命之恩。”
王继忠拉起韩制心说:“你是怀敏的好兄弟,是陈湘萍的儿子,我知道你有这样的凶器,能袖手旁观吗?”
韩德昌上前向王继忠拱手道:“上将军,制心鲁莽,你不要见怪。”
王继忠说:“其实,制心很懂事的,是我要谢谢他才是。”
韩制心说:“谢谢上将军。”
王继忠说:‘韩制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韩制心有些莫名其妙,看着王继忠,不知如何才好。
萧绰说:“难道你只有娘吗?”
韩制心立刻醒悟过来,连忙向王继忠跪下,说:“干爸在上,请受制心一拜。”
王继忠连忙拉住,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来来来,这里还有一个。”
王继忠一边说一边把韩制心拉到康延欣的面前,韩制心连忙跪下叫道:“干娘,制心给你叩头了。”
康延欣连忙说:“你们俩真是不打不相识呀,这还打出父子了。”
王继忠说:“他是陈湘萍的儿子,自然是我的儿子,只是你沾了我的光。”
康延欣笑着说:“是的,我一直在沾你的光,不过,以后看这些跟谁好。”
王继忠笑道:“当然跟你好,你会做饭呀。”
康延欣说:“对,制心以后要常来家里吃饭。”
韩制心笑着说:“还是干娘好。”
康延欣笑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说着,大家都笑了。
萧绰高兴地说:“既然认了亲戚,韩制心就要到这墓前好好地拜一拜。”
韩德昌说:“对对对,来制心,到墓前拜一拜。”
韩制心走到墓前跪下,王继忠也跪下了,说:“父亲大人,儿子不孝,不能为你报仇,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怨不得人家。现在,他就在你的面前,儿子已经原谅他了,你不要怪他,是儿子没用,要怪就怪儿子。现在跪在你面前的名叫韩制心,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我把他收做义子,你高兴吧。儿子就要走了,你若不嫌弃儿子给你丢丑,就跟着儿走,到儿那里去,魂魄也算有一个安息之处。”
王继忠说罢,拉着韩制心站起来。
萧绰笑道:“事情办完了,我们上路吧。”
萧绰说完,上了车,韩德昌也跟着进了车内。
车子一开动,萧绰就抓住韩德昌的手:“你叫朕担心死了。”
韩德昌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绰说:“王继忠都说不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打呢?”
韩德昌说:“我不想总那么不明不白的生活着,和他做个了结,以后见了面,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大大方方地相处,多好,我不想我们之间总那么别别扭扭的。”
萧绰说:“可是刀剑无眼,你们无论伤到谁,朕都心疼。朕知道劝不住你,但是朕想劝王继忠,但这太委屈他了。”
韩德昌说:“是我太执拗了,不该不听你的话。当年,杀死王珫,就是一个大错误,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放他走的。”
萧绰说:“这不怪你,你就是放他走,他也未必会走。”
韩德昌说:“说的是,他是一个铁汉子。”
萧绰说:“是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死战不投降。王继忠当年若是不为了那几万百姓,也一定会和他父亲一样,不会投降的。”
韩德昌说:“真是那样,就是契丹的一大损失呀。”
萧绰说:“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们打一仗?”
韩德昌问:“为什么?”
萧绰说:“因为,朕知道你们都不会伤害对方的。”
韩德昌说:“我是真想和他打一仗,这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实在很难受,只有打一仗才会舒坦。”
萧绰说:“只是,朕没想到王继忠和制心打起来了,险些伤到人了。”
韩德昌说:“我其实是想见识见识王继忠的本事,没想到那么高深,恐怕连二哥都不一定胜得了他。”
萧绰说:“幸亏你没有跟他交手,不然你如何赢他?”
韩德昌说:“说的是。”
韩制心和王继忠,康延欣走在一起,不断地向王继忠请教剑术,康延欣笑道:“制心,你先不要问了,等回了南京,就直接拜你干爸为师,不就行了。”
韩制心高兴地说:“是呀,那何必等到回去了以后呢,现在,我就拜师了,干爸,收了我吧。”
王继忠笑道:“你的武艺已经很好了,我可教不了你。”
康延欣说:“制心,别听他的,这事我当家了,哪有对干儿子还保守的?”
韩制心说:“谢谢干娘。”
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非常开心。
正走着,忽然队伍走不动了,前面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