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五十三、康延欣卖梨王继忠远远地跟在康延欣的后面,看着她走到驿馆门前。这时,天已擦黑,康延欣将梨筐放在地上,便高声吆喝起来:“卖梨,卖梨耶,刚摘的雪花梨,汴梁买不到,开封吃不了的雪花梨。”
康延欣刚喊了几句,驿卒就走过来赶她走,康延欣却大声与驿卒争吵起来。驿卒嘴笨,哪里是康延欣吵架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康延欣说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只得提高声音大声怒吼,企图凭声音压着康延欣。康延欣却不吃他那一套,反而高声唱起来:“卖梨,卖梨耶,我这梨它不是一般的梨,姬昌用它熬过汤,孔融用它让过礼,飞燕用它敷过脸,玉环用它擦过泪,治咳嗽,润心肺,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
康延欣这么一唱,立刻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康延欣本来就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声音婉转动听,而且唱词也有趣味,不禁让在场的人一阵叫好,纷纷掏钱要买她的雪花梨,可是一问价钱,一两银子一个雪花梨,这哪里是卖梨,分明是讹人嘛。于是,很多人便不满了,指责的,质问的,起哄的,甚至谩骂的,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何承矩听到屋外的吵闹声,便让副使石普出门看看。
石普回来说:“一个卖梨的与人吵起来了。”
何承矩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卖梨他们为何争吵?”
石普说:“卖梨的要价太高了,所以,就吵起来了。”
何承矩笑道:“这有什么好吵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吵什么吵?她要多少钱一个?”
石普说:“一两银子一个。”
何承矩说:“一两银子一个,什么梨子这么贵?”
石普说:“我看那个卖梨的是冲着我们来的。”
何承矩说:“此话怎讲?”
石普说:“那卖梨的说她的梨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明显就是说给我们听的。”
何承矩点头道:“确实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去叫她进来,看她说些什么。”
石普走出驿馆对康延欣喊了一声:“卖梨的。”
康延欣听到叫声,停止吆喝,回头答应了一声,说:“大买卖来了。”便走到石普跟前,问一声:“大人叫我?”
石普说:“我们想买你的梨,你怎么卖?”
康延欣说:“大人要买,价钱好商量,看你怎么买了,奴家一看你就是一个大主子,大人真的想买,我们找个地方说,这里人多,不方便。”
石普笑道:“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跟我进屋吧。”
康延欣跟着石普,来到屋内,见何承矩坐在一张小桌边埋头写东西。石普对何承矩说了一声:“何大人,卖梨的人来了。”
何承矩抬头看了看,便让石普忙自己的去了,回头对康延欣,说:“你的梨怎么卖?”
康延欣说:“这要看大人怎么买了?买的好,分文不取,买的不好,千金不卖。”
何承矩定睛看着康延欣,觉得康延欣相貌清秀,俊眼修眉,柔中带刚,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女子,便说:“那老夫倒要听听你怎样才能分文不取,怎样又是千金不卖?”
康延欣说:“我这雪花梨是卖给有见识的人吃的。”
何承矩说:“什么样的人才是有见识?”
康延欣说:“心怀天下,为千万黎民百姓谋福利,为天下人谋太平,这是有见识的人,埋头于故纸堆中,吮吸腐朽文字,断章取义,以小义而责大仁,这就是没有见识的人,这样的人不配吃我的雪花梨。”
何承矩肃然而坐,心里猜到来者是何人。在南方时,他常常听闻:王继忠在契丹娶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子,看来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她了,想必是来为王继忠出头的。便说:“夫人这么晚来一定不是为卖梨而来吧。”
康延欣说:“不,我正是为卖梨而来。”
何承矩说:“那为何夫人刚才一番话,似乎有责难老夫之意?”
康延欣说:“小女子岂敢责难大人,只是就卖梨而言,想与大人说几句心里话。”
何承矩说:“老夫洗耳恭听。”
康延欣说:“就做生意而言,获利为首要的,无利可图无人会做,然而要利过高,就无人购买,就如这雪花梨,一两银子一个,自然没有人买,还会引得一通责骂——这都是没有见识的人做的事,他们只是想买梨,真正有见识的人——像大人您,您买的不是梨,是买的见识。孔融让梨,让的不是梨,让的是一颗心,一颗善良的心,一颗包容的心。大人洞晓诗书,知晓礼仪,却没有一颗包容之心,所以,我觉得大人的见识还不够。你这趟生意可能赚不到钱。”
何承矩说:“夫人对做生意倒是有一套的。”
康延欣说:“只是有一点体会而已,大人,您也是一个生意人,我想问一问依做生意来说,你对张骞和苏武怎么看?”
何承矩说:“自然是苏武更让人敬佩。”
康延欣说:“我说是吧,大人这就落入俗窠之中了,就做生意来说张骞给汉朝带来的好处远比苏武的多,为什么大人更敬佩苏武?是陷入了那堆故纸之中太深了,人云亦云,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何承矩说:“夫人这种说法荒谬极了,俗话说: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一个人没有礼义廉耻,有再多的金钱有什么用?”
康延欣说:“这要看这礼义廉耻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只是规范一个人的行为,而不心系天下,不为苍生着想,那这些礼义廉耻就是羁绊,相反,则会成就大仁大义,孟子与荀子相比,孟子以天下为念,成为亚圣,荀子只为修身,割离天与人之联系,成就自然没有亚圣的高。”
何承矩笑道:“夫人,老朽今天不想与你讨论这些问题,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你是王继忠的夫人吧。”
康延欣说:“何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妾确实是王继忠的贱内。”
何承矩说:“你来找老朽干什么?”
康延欣说:“妾是来送梨给大人吃的。”
何承矩说:“可是刚才夫人说老朽不配吃这雪花梨呀。”
康延欣说:“您是我夫君的恩师,您不配谁配?”
何承矩伸手拿起一个雪花梨,说:“这么说,老朽吃得?”
康延欣笑道:“当然吃得。”
何承矩咬了一口立即赞道:“好吃,真的是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遂让众人都拿去吃。
何承矩吃着梨,说:“夫人,王继忠呢,快喊继忠进来呀。”
康延欣说:“大人,你愿意见他了?”
何承矩说:“愿意,受了夫人一顿教诲,当然愿意见了。”
康延欣欣喜道:“大人暂候,我去叫他。”说罢,康延欣跑出驿馆。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出门,回头喊石普出来,对石普说:‘难怪王继忠不想回去,原来是被她绊住了。’
石普说:“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很有才华,难得呀。”
正说着,康延欣领着王继忠走进来,见了何承矩连忙跪下来。
何承矩正襟危坐,说:“你起来吧。”
王继忠跪在地上,哽咽道:“学生给恩师丢脸了,不敢起来。”
何承矩说:“你还知道你丢脸了,只不过你丢的不是我的脸,是丢的你父亲的脸,丢的大宋的脸。”
王继忠低头说:“是,恩师教训的是。”
何承矩说:“难道你投降的时候,就没有想起你父亲死在何人之手?就没想起你从小是谁把你养大的?”
王继忠说:“父仇,继忠一刻都没有忘,朝廷的养育之恩,继忠也没有忘记。”
何承矩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投降?做出不忠不义的事?”
康延欣说:“恩师可能有些误会,我夫君是为了救数万百姓才投降的,这才是大仁大义。”
王继忠拉了拉康延欣说:“恩师问话,你不要插嘴。”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只见康延欣绷着嘴,一副抱不平的样子,便伸手扶起王继忠,说:“继忠啊。你也别怪老师不近人情,实在是你让老朽的脸没处搁,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你做了不忠之事,让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啊。”
王继忠说:“是学生牵连了恩师,我对不起你。”
何承矩流着泪说:“你不知道我那些时是怎么过来的,一开始听说你阵亡了,我的心真如刀绞啊,十几天躺在床上起不来呀,后来,得到消息说你没死,我当时是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既希望你为国捐躯,又希望你好好活着,做梦都希望你活着,可真的等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又希望你去死,觉得你没有脸面活着。”
王继忠说:“学生让恩师操心了。”
康延欣说:“这不是为你操心,是为他自己操心?”
王继忠、何承矩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都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
王继忠低声喝道:“怎么对恩师说话的?”
何承矩则哈哈一笑,说:“夫人倒是心直口快的人,她的目光犀利,一语中的,老朽确实在为自己操心,怕被人笑话,怕被人看不起,怕被皇上责罚,是老朽太自私了,以致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还不能释怀。”
王继忠说:“恩师责怪学生是应该的,继忠确实给恩师添麻烦了。”
何承矩说:“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多谢夫人给老朽送来雪花梨,真的很好吃,在哪儿买的?”
王继忠说:“不是买的,这是我自家树上结的。”
何承矩惊奇地问:“你家还种的有雪花梨?”
康延欣说:“我家不仅种的有雪花梨,什么林檎,柰李,沙枣,柿子,葡萄都有,恩师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何承矩说:“这么多?那都是谁照顾呢?”
王继忠有些赧然,说:“都是延欣照看。”
何承矩说:“延欣?”
王继忠刚欲解释,康延欣说:“延欣就是我,我叫康延欣。”
何承矩说:“哦,不错,继忠跟你享福了。”
康延欣说:“延欣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不知什么礼节,给继忠丢了好多脸。”
何承矩哈哈一笑,说:“夫人知书达理,不像草原上长大的女子。”
王继忠说:“恩师有所不知,延欣她也是一个汉人,她祖父名叫康墨记。”
何承矩说:“哦,原来是大辽三杰之后,难怪这么通晓诗书,失敬失敬。”
康延欣说:“恩师,不要笑话我了,我就是从小跟着祖父认了几个字,哪里是通晓诗书?”
何承矩说:“不,刚才你的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就要行大仁,行大义,要做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人。继忠啊,老夫已经想通了,虽然你投降了契丹,但是只要你做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人,你仍是一个好人,一个英雄。”
王继忠说:“多谢恩师原谅。”
康延欣说:“恩师,你是继忠敬佩的人,他一直不敢来见你,现在,你终于肯见他了,不如你们一起喝几杯?”
王继忠说:“延欣,改日吧,这里又没有什么酒菜,你拿什么招待恩师?”
康延欣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早就预备好了。”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一脸懵懂。
康延欣笑了笑,提起装雪花梨的竹筐,将雪花梨拿出来,原来竹筐有上下两层,上层装着雪花梨,下层却装着酱牛肉,烧鸡,卤鸭,猪蹄,鹅肝,鹿脯等,竟然还有一坛烧刀子。只把何承矩的眼睛都看直了。
王继忠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延欣,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装进来的?我看都没看见。”
康延欣笑了一下,说:“你哪里长眼睛了?你以为来看恩师带几个雪花梨就可以了?就不怕恩师笑话?”
王继忠讪讪而笑。
何承矩笑道:“延欣,你提这一大筐东西来,假如说老夫不见继忠,怎么办?再提回去吗?”
康延欣笑道:“哪有送出来的东西再拿回去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即使恩师不见继忠,我也不会拿回去,再怎么说你是继忠的恩师,孝敬几个雪花梨,一坛酒,还不是应该的。”
何承矩心里十分高兴,拿起烧刀子,说:“既然延欣这么有心,我们今天就干了它。”
康延欣说:“好,我看这些菜都冷了,我先拿去热一热。馆长,馆长,你们的锅灶在哪里?”
驿长听见呼喊,忙跑过来,看见王继忠,施礼道:“上将军有什么吩咐?”
王继忠说:“带着她去把这几个菜热一热。”
驿长看了看康延欣,一脸困惑,王继忠说:“她是我的夫人。”
驿长似乎一下子醒过来了,连忙带着康延欣去了厨房。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拐弯,不见了,忙打开烧刀子,将石普叫过来。石普见了王继忠,二人不禁紧紧抱在一起。
石普说:“继忠兄,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继忠说:“是啊,真像是做梦,也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们依然在一起。”
石普叹道:“我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何承矩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石普,你看继忠给我们送酒来了,我们今晚,好好喝几杯。”
石普说:“好,好久没与继忠兄一起喝酒了,今天好好喝几杯。”
石普说罢,接过酒坛,准备给何承矩和王继忠倒酒,王继忠却把酒坛拿了过去,说:“今天,恩师,兄弟来到契丹,继忠虽然没脸见你们,也没脸说尽地主之谊,但我现在毕竟生活在契丹,这酒还是我来斟。”
何承矩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今晚我们只喝酒,不论其他。”
王继忠给何承矩,石普斟了酒,几个人就着雪花梨喝酒。
石普说:“继忠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继忠正欲回答,何承矩说:“就在你把他夫人引进来不一会儿,继忠就来了。”
石普惊奇道:“我把继忠的夫人引进来?我什么时候把继忠的夫人引进来了?”
何承矩笑道:“哦,是了,刚才那个卖雪花梨的就是继忠的夫人。”
石普更是惊奇,说:“卖雪花梨的那个女子,就是继忠兄的夫人?继忠兄,尊夫人怎么在卖雪花梨?”
“卖雪花梨怎么了?卖雪花梨就不能做王继忠的夫人了?”
石普听到门外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康延欣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几盘精致的菜肴。康延欣取出菜肴。
王继忠对康延欣说:“延欣,这是石普兄弟,兄弟,这是你嫂子。”
康延欣说:“我只是一个卖雪花梨的,哪敢当人家的嫂子。”
石普一阵脸红,说:“嫂子,小弟不是那个意思。”
康延欣没跟石普说什么,只是说:“还有几个菜,我去端出来。”说罢,又去了厨房。
石普甚是尴尬,何承矩则笑道:“继忠啊,你这匹马是不是被驯服了?”
王继忠脸上发红,尴尬地对石普说:“石普兄弟,你别介意,延欣她就是这样,有口无心。”
石普笑了笑,说:“不怪嫂子,是我莽撞了。”
何承矩大笑起来,说:“继忠,我看延欣很好的,快人快语,是一个爽快人。”
石普说:“确实不错,可惜把她得罪了。”
王继忠笑了笑,说:“没事,兄弟,她豁达得很,转眼就忘了。”
何承矩喝了一口酒,却叹息道:“唉,这可这就苦了陈湘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