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五十一、求和萧绰是八月中接到韩德昌的奏折的,此时离韩德昌前往南京仅仅过去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韩德昌就来了一副奏折,萧绰心里甚是不快。打开奏折,更是吃了一惊,奏折写到:
臣德昌言:臣近奉懿旨,辅佐元戎,南征僭宋,深入敌境,奋武扬威,克城掳敌,强虏震惧。然敌寇生性凶顽,据金城之固以抗天兵,引湖河之水以阻铁蹄。坚壁清野以断我草谷之获,游击转移以困我军士之力。未攻城军已疲,未立功而望归。是以兵疲将乏,徘徊于坚城之下,进退于湖泽之间。疲于奔命,人马俱困,实难克功。
德昌愚钝,虽有披坚执锐之志,披肝沥胆之心,无奈智短才疏,有负圣望,以致兵阻瀛州城下,士卒死伤甚多,粮草,辎重难以为继,且士气低落,实难再战,故未请懿旨,班师回国。擅专之罪,坐待圣裁。
萧绰没想到这次试探竟是这样的结局,不仅损伤了自己,反而让宋军增加了信心。这个萧挞凛是怎么搞的?难道他朕不是一个帅才?
随即,萧绰开始担心韩德昌起来,他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能不能受得了战场上的辛苦?他的奏折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的情况,从信中可以看出他已上了前线,并且仗打得很艰苦,像这样的苦战是最让人煎熬的,真不该让他与萧挞凛一起到南京去。
接到韩德昌的奏折不久,皇上的信使也来了。萧绰看了皇上的来信,大惊失色。他真的上了前线,还被宋军包围了,险些不能脱身,这个萧挞凛是怎么搞的?萧绰看了胆战心惊,怒火冲天。幸亏萧挞凛不在眼前,若在跟前,她一定会拿刀劈了他。这个萧挞凛真是太莽撞了,怎么这样打仗呢?差一点要了韩德昌的命。
也不知道韩德昌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信中说他身体安好,可是这是真的吗?一场几乎全军覆灭的战争,上百亲兵丧命,他怎能没有一点损伤,可能是强忍着不愿说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他一向就是这样,有苦藏在心里,有痛强忍着。
萧绰把信使叫来问了,信使说大丞相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精神不够好。
“精神不好?”萧绰瞪大眼睛,说,“那一定是受伤了。”
信使仍旧摇头说没看到大丞相受伤。
萧绰听了还是不信,如掉进冰窟里了,挥手让信使走了,不一会儿,她又全身燥热不堪,汗水浸透了衣衫。如此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弄得她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即飞到南京去。
次日,上朝时,她把发兵去南京的事说了。兵部却说,大军还未集结完成。萧绰不禁对兵部侍郎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又为粮草,辎重而大发雷霆,因为预备的牛肉干,运往南京时,淋了雨,受了潮,不得不拿出来晾晒,烘烤,因此,也耽误了行程。
“像你们这样,我南京十几万将士都要饿死,去把押运的人都给朕杀了。”
朝堂的人都面面相觑,怎么看皇太后今天都有些不对劲,皇太后今天怎么了?她从来没有因为粮草损失杀过人呀,而且,总是说粮草转运途中难免有些损失,算不了什么,能及时运到就好,就是不能及时运到,只要不让将士们挨饿就行了。可是,今天为了一点牛肉干而要杀人,真让人想不通。
回到延寿宫,嫔妃们都要过来请安,萧绰心烦意乱,让他们都回去了。直到进晚膳的时候,才让奴婢们把萧匹敌,燕哥接过来,一起吃了晚饭。吃罢晚饭,就让奴婢把他们送回去了。
萧绰觉得必须立刻就去南京,必须马上南征,可是遭到大臣们的反对,大臣们说出征的时候尚早,只有等到秋收之后,再南征才能占据天时和地利。因为那时候,农民已经把稻子收割了,则顺安寨以东直至海边数百里的地方,都没有水田阻行,一望无际的地面任由我们骏马驰骋,不用担心稻田有埋伏。而且,等秋收之后,又方便我军打草谷,解决粮草问题。还有,我军不耐酷热,而耐寒冷,秋后南征更加有利于我。
萧绰焉有不懂,只是实在放心不下韩德昌,一刻不看到他,就担心,仿佛看到他伤痕累累。
过了两日,信使又送来皇上的信笺,心中没有说到韩德昌,而是报告宋国派使者来了,要与契丹议和,请示萧绰怎么办?
宋人这时候议和,分明是挟战胜之威,前来要挟。不过,他们既然有议和之举,就有议和之心,先接待他们,看看他们怎么说。
萧绰写了回信,叫来信使,又问大丞相近来如何?
信使说:“大丞相现在精神好多了,前天还去了延芳淀钓鱼。”
萧绰哼了一声,说:“他还有心思钓鱼?”
信使说:“不是大丞相自己要去的,是皇上见大丞相精神苦闷,就让他去延芳淀散散心。”
萧绰说:“是吗?他玩得开心不开心?”
信使说:“开心,回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钓了十几条大鱼,送到宫里,御厨炖了,皇上都说好吃得很。”
萧绰说:“延芳淀的鱼确实很好吃。”
信使连忙附和道:“是的,那天皇上摆了鱼头宴,宴请在南京的大臣们,大臣们都说好吃。”
萧绰发现自己有点话多,便把书信交给信使,让他立即回去,并再三叮嘱要王继忠接待宋国的使者。
信使把萧绰的回信交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看罢信,递给韩德昌。
韩德昌说:“太后所言甚是,先稳住宋国使者,摸一摸宋国打什么主意再说。”
耶律隆绪说:“那好,就让王继忠去接待宋国使者。”
枢密直学士高正说:“不可。”
耶律隆绪问:‘有何不可?’
高正说:“臣闻宋国使者乃王继忠乡党,同是开封人,况宋主乃王继忠的旧主,若是让王继忠接待宋使,难免会有私情。”
耶律善補说:“是呀,万一王继忠不为契丹说话怎么办?”
萧挞凛说:“最主要的,如果王继忠透露了我军消息那就不好了。”
韩德昌说:“王继忠不会出卖契丹,更不会出卖太后,太后信任他。先前他也曾接待过宋使,不曾做对契丹不利之事,我相信这回也不会做不利契丹的事。”
耶律隆绪说:“朕也信任王继忠。”
于是,宣王继忠来见,听说让他接待宋使,王继忠连忙摇头,表示不能胜任。
耶律隆绪把手中的信笺递给王继忠,说:“你看看,这是太后亲自点的名,你不要推辞了。”
王继忠看了看书信,说:“臣感谢太后对臣的信任,可是太后不知道臣与宋使的关系,所以才令臣接待宋使。”
韩德昌说:“你与宋使是什么关系?”
王继忠说:“前来议和的宋国主使名叫何承矩,也是开封人,与先父甚好,也是臣的授业恩师,有恩与臣,因此臣不能接待他。”
耶律隆绪说:“是不好意思见到他?”
王继忠说:“不是,臣怕耽误了国家大事,辜负了皇太后、皇上的信任,毕竟臣与使者有这么一层关系,不好与他交涉。”
耶律隆绪笑道:“若只是因为这个,你尽管放心,不管你与他谈得怎么样,朕都不会怪罪你。”
王继忠说:“既然皇上这么信任我,我没有不奉命的道理,不过我请皇上再派两个人与臣一起接待宋国使者。”
耶律隆绪说:“你想要谁与你与你一起去?”
王继忠说:“枢密直学士高正,西上閤门使丁振。”
耶律隆绪说:“好,就让他俩与你一起接见宋国使者。”
王继忠谢了。
韩德昌说:“上将军,我想听听你对这次何谈抱有多大的希望?”
王继忠摇头说:“属下不抱希望。”
萧挞凛大声说:“不抱希望跟他谈个球?打过去算了。”
耶律隆绪看了萧挞凛一眼,萧挞凛立刻不做声了,毕竟是吃了败仗,说话都没有底气了。
王继忠说:“宋使这回是乘胜而来,要价必然很高,我们断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和谈一定不会达成。”
耶律磨鲁古说:“那干嘛跟他费那么多口舌?”
萧挞凛说:“是呀,磨磨唧唧,真他妈的不爽快。”
耶律善補说:“太师莫急,先听听宋人怎么说再说,谈不拢,再打仗也不迟。”
萧挞凛急于复仇,想挽回面子,听说要和谈,心里老大不愿意。耶律隆绪见他不高兴,也不高兴起来。他对萧挞凛这次贸然进攻瀛州,很是不满,只是萧挞凛一向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皇太后又信任他,才没有责怪他,只是好言劝慰,希望他不要想不开,做出鲁莽之事。
当下,耶律隆绪说:“诸位都回去吧,大丞相和武卫上将军留下来,谈谈和谈之事。”
等人走后,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说说你对和谈的看法。”
王继忠说:“臣想先听听皇上对和谈有什么要求,才能谈臣的打算。”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说了,宋国归还关南之地,才可以与宋国和约。”
王继忠说:“臣恐怕办不到。”
韩德昌说:“为什么办不到?关南之地原本是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是契丹人拿命换来的。”
王继忠说:“我想大丞相心里也不会想到宋国这次会来商谈割让关南之地,只怕他们还想要回燕云十六州呢。”
耶律隆绪说:“休想,燕云十六州早归契丹了,他们凭什么想要?”
王继忠说:“所以,臣说这次和谈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耶律隆绪说:“若是如此,那真没有什么好谈的。”
王继忠说:“其实,皇太后也知道谈不出什么名堂。”
耶律隆绪说:“那为什么皇太后还要与他们谈?”
王继忠说:“如果臣没猜错的话,皇太后一是想摸一摸宋国的底细,二是迷惑宋国,然后,调兵遣将,布置南征。”
韩德昌说:“王继忠真会揣测皇太后的心思,确实是这样,不过,皇太后确实想和宋国达成和约,开创一个太平世界。”
王继忠说:“皇太后若真心啝盟,臣必当竭尽全力促成。”
韩德昌说:“好,你放心去谈,即使谈不成,只要把皇太后的意向透露给宋国,也可以。”
王继忠说:“继忠一定不负大丞相所望。”
耶律隆绪说:“事关国家机密和脸面,继忠兄一定要谨慎行事。”
王继忠说:“臣自有分寸。”
耶律隆绪说:“好吧,朕等候你的好消息。”
王继忠起身告辞,出了宣政殿,又走回来了。
耶律隆绪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王继忠说:“臣请皇上派兵保护驿馆。”
耶律隆绪说:“好,朕知道了。”
王继忠回到家中,康延欣正好准备好晚餐见王继忠回来,便向屋内喊道:“怀玉,出来吃饭,你爸爸回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后院跑出来,见了王继忠行了一个礼,说:“阿爸,你总算回来了,阿妈等你多时了,她的肚子都饿坏了。”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我看不是你阿妈的肚子饿坏了,而是你饿了吧。”
王怀玉说:“就算是吧,阿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隔壁邢祥叔叔早就回来了。”
“是吗?”王继忠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问:“你今天又去邢祥叔叔那儿了?”
王怀玉在王继忠旁边坐下来,正欲回答,康延欣说:“怀玉这两天都去邢祥那儿,要邢祥给他讲故事。”
王继忠说:“那可不行,邢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做。”
康延欣说:“我知道,这不是邢抱朴大人去世了嘛,邢祥心里难过,我就让怀玉去逗他开开心。”
王继忠叹道:“邢抱朴大人走得真不是时候。”
康延欣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邢大人一直希望与宋国好好坐下来和谈,总没找到机会,现在宋国使者来了,请求和谈,他若是在,多好。”
康延欣心里一动,说:“宋人要和谈?”
王继忠倒了一杯酒,“嗯”了一声,抬头看见康延欣异样地看着他,知道她心里所想,说:“皇上让我接待宋使。”
康延欣不做声,咬了一口胡饼。
王继忠喝了一口酒,说:“要不你也喝两口?”
康延欣端起放在王继忠面前的酒杯,一抬头,把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王继忠轻叹一声,说:“干嘛这么性急呢?”
康延欣仍然没说话,啃着胡饼。
王怀玉看着康延欣的脸,说:“阿妈,你的脸都红了。”
康延欣说:“吃饭塞不住你的嘴吗?”
王怀玉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吓得连忙闭上了嘴,低着头只顾吃饭。
王继忠说:“我就是与他们谈个判,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康延欣说:“谁生气了?我干嘛生气?”
王继忠说:“我跟皇上说了,我干不了这差事,可是皇太后点名让我接待宋国使者,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康延欣说:“我不是不要你跟宋人和谈,我是担心又像上回一样让人怀疑你通敌卖国。”
王继忠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通敌卖国的。”
康延欣说:“我自然知道你不会通敌卖国,但是小人之心难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你本来就是宋国人,宋国皇帝又是你的旧主,对你有恩,你去与宋使谈判,怎么谈?怎么谈都不好。怎么谈都是卖国,无论对那边都是卖国,都是不忠,都会身败名裂,还会有生命之忧,你知道吗?”
王继忠端起酒杯,仰头喝下,说:“我岂能不知?两边都是我的国家,两边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得罪任何一方,但是,延欣,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想两边都好,都不要有所伤害,都平安无事,如果我能让两边和好,我就是死又有什么可惜的?”
康延欣紧紧地看着王继忠,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敬佩,泪水也盈满了眼眶,说:“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我只是被上回的事惹烦了,担心小人陷害你。”
王继忠说:“别怕,上回是皇上有些疑虑,这回是皇上亲自让我去谈判的,不会有事的。”
康延欣说:“虽然国家大事是皇上说了算,但是有些大臣还是不高兴的。”
王继忠说:“这个我也知道,我会好好应付的。”
康延欣不做声了,伸手又端过酒杯,喝了一杯酒。
王继忠又斟满酒,端起来喝了,说:“你知道这次来的宋国使者是谁吗?”
康延欣摇摇头,看着王继忠,从王继忠说话的语气里,她知道来的人一定与王继忠有关系。
王继忠沉了一口气,在下决心把这个人告诉康延欣。
康延欣等着王继忠说出来。
王继忠说:“使者叫何承矩,开封人,是我的授业恩师。”
康延欣说:“原来是你的恩师呀,你正好见见他,这不是更好说话吗?”
王继忠说:“可是我哪有脸面去见他?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叛国之人,是一个不忠之人,他见了我,一定很失望,我怎么有脸见他?”
康延欣说:“事已至此,但求无愧于天地,顶多挨他一顿骂,但是你要是促成了两国盟好,那是造福千千万万人民的大德,功德无量。”
王继忠又举杯喝了满满的一杯,眼睛和脸都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