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五十、试探韩德昌、萧挞凛到达南京时,耶律隆绪驻跸西山双龙寺,他刚从王继忠的田庄而来。在王继忠庄园里住了十几天,耶律隆绪早就在那里待不住,王继忠的田庄虽好,照顾也殷勤,终比不上西山行宫方便,而且,田庄处在一片旷野之中,四周被农田包围,目之所及,都是稻麦黍稷。连个纵马驰骋的地方都不好找。还有,耶律隆绪本想在田庄里过几天清净的日子,躲避一下那些无聊的上朝下朝,不看那些沉冗繁琐的奏折,但是,每天仍然有人来向他请安,送来一摞一摞奏折,等着他批阅,奏事官就等在外面,像讨债的一样,反而弄得耶律隆绪更加忙碌。而且,那些臣子好像是故意的,有些奏折明明不需要送过来,交给枢密院或大王府甚至留守府都可以解决,现在却一股脑地都送过来了。既然送来了,耶律隆绪就不得不管,不然大臣们就要跑到这里来面谏,要他戒掉怠惰之心。
如此,耶律隆绪便早想离开田庄,可是,菩萨哥似乎在这里过得很好,尽管田庄十分简陋,生活也很简朴,菩萨哥却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和康延欣相处得很好。每天帮着康延欣做事,看着康延欣指挥奴隶们干活,那样子就跟大将军差不多。她有时不禁羡慕起康延欣来。对康延欣说:“如果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庄园该多好?”
菩萨哥的话让康延欣一阵大笑,说:“天下都是皇后的,你还看上了臣妾的一个小庄园?真是有钱人看穷人田里,穷人看有钱人碗里。你随便说一声,想建什么样的庄园就建什么样的庄园。”
菩萨哥说:“不,我就喜欢你这个庄园。”
康延欣笑道:“皇后喜欢拿去就好了。”
“真的?”
“真的。”
菩萨哥便对耶律隆绪说了:“皇上,我们把王继忠的这个庄园买下了,好不好?”
耶律隆绪惊奇地问:“为什么要买庄园?”
菩萨哥说:“有个庄园多好呀,可以种庄稼,稻子,麦子,豆子都可以种,还可以种菜,想种什么就可以种什么,多好!”
耶律隆绪佯装附和道:“是啊,还可以种瓜种果种花种草。”
“对呀,还是皇上想的多,那我们买下来吧。”
“那要问王继忠卖不卖。”
“他为什么不卖?”
“因为这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卖?”
“这是他的儿子?”菩萨哥看着耶律隆绪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知道他在戏弄她,便笑着用拳头轻轻地捶打耶律隆绪说:“好哇,你笑话我。”
耶律隆绪抓住菩萨哥的手,顺手将她揽在怀里,说:“你想要庄园,还不简单,等这回南征回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庄园,朕给你建,到时候,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菩萨哥说:“我要种葡萄,再酿葡萄酒,到时候我们就有自己的葡萄酒喝了。”
耶律隆绪说:“好,这个主意好,只是到时候你不要变成一个酒鬼。”
菩萨哥撒娇道:“我就要变成一个酒鬼,在酒缸里泡着,百毒不侵。”
耶律隆绪笑道:“好,随你的便,只是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菩萨哥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耶律隆绪说:“朕到南京来,是准备南征的,朕要回去查看军情。”
菩萨哥说:“皇上,我们能不能不打仗?打仗会死好多人的。”
耶律隆绪说:“朕也不喜欢看到死人,但皇太后说了我们打这次仗是为了以后再不打仗,再不死人了。”
菩萨哥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韩德昌、萧挞凛跪拜毕。韩德昌便问交战情况。
耶律隆绪说:“朕还未与宋军对阵,梁王留守南京,经常与宋国交战,大丞相可以问一问梁王。”
梁王耶律隆庆说:“自我出任南京留守以来,已与宋国交战数十次,互有胜负,宋军野战实力弱,单兵作战不若我们,但是他们善于配合,长于结阵,步调一致,最擅长防守,城池坚固,器械精良,所以,宋军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萧挞凛笑道:“什么不容小觑,在我眼里就是一块烂豆腐。”
耶律隆绪说:“太师不要小看宋军。”
萧挞凛说:“臣虽不才,愿为先锋与宋军一战。”
耶律隆绪说:“很好,朕也早想跟宋军打一仗了,试探试探他们的实力,那就请太师辛苦一趟,前往遂城,拿下这座小城。”
萧挞凛说:“好,臣现在就去把遂城拿下来。”
耶律隆绪说:“希望太师早日凯旋。”
萧挞凛转身欲走。
韩德昌说:“太师出征必定有所收获,但你这次出征只是试探宋军的实力,不要与他们硬战,获利就可以回来,等候皇太后大军到来。”
萧挞凛说:“大丞相放心,我知道分寸。”
萧挞凛说罢,便辞别了耶律隆绪,到校场点兵去了。
韩德昌看着萧挞凛离开,心里有些不放心,说:“皇上,老臣有些担心。”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担心什么?”
韩德昌说:“萧挞凛性情狂傲,做事鲁莽,臣怕——”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怕他打败仗?你放心,遂城弹丸之地,屯兵不多,太师一定拿得下来的,再说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不妨事的。”
韩德昌说:“臣知道这次攻占遂城,只是试探宋军实力,可太师求战心切,恐怕他攻占遂城之后不肯收兵,前往围攻瀛洲,过早地暴露我们的意图,破坏了我们的进军计划。”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那怎么办?”
韩德昌说:“老臣愿意前往遂城,监督萧挞凛行事。”
耶律隆绪摇头道:“不行,大丞相一路车马劳顿,需要休息,你放心朕会派人去监督萧挞凛的。”
但韩德昌终究放心不下,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次日一早,就爬起来,带走一支百人亲兵,飞马前往遂城。
早朝的时候,耶律隆绪没看见韩德昌,便问大丞相怎么没来上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值事官回报说:“大丞相一大早就到遂城去了。”
耶律隆绪大吃一惊,连忙命令萧观音奴率军追去,要他一定要保护好大丞相,大丞相若是有半点闪失,就拿他是问。
萧观音奴不敢怠慢,立即率军飞奔遂城而去。距离遂城十多里,萧观音奴得到探马回报:前方有军队厮杀。
萧观音奴立即催马向前,但见前方空中尘土飞扬,犹如沙漠之中刮起一阵旋风,沙尘升腾数十丈,遮天蔽日,天上变成黄褐色,地上更浓稠,几乎看不清地在何处。
萧观音奴知道那是战马溅起的尘埃,那沙尘之中正在激烈的拼杀,但是,他没有听到喊杀声,萧观音奴不禁暗暗地焦急起来,难道战争已经结束?大丞相怎么样了?
萧观音奴急了一身冷汗,连忙催马冲进沙尘之中。战斗还在继续,契丹军与宋军纠缠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死者的尸体,受伤的人捂着伤口痛苦地呻吟,战马也倒毙在尘土之中,弯曲的,折断的刀枪遗落在地上,清楚地诉说着战斗的激烈和残酷。
战争最残酷的就是这种短兵相接,这是面对面的厮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淋淋的战斗,是意志和力量的较量。战场上几乎没有那种壮胆的喊叫声,只有低沉的怒吼和急剧的喘息,连被刀枪刺中,都不发出一声惨叫,沉闷地一声不吭地倒下,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一个纵马疾驰的人说:“看,那不是大丞相?”
萧观音奴定睛看去,果然见韩德昌骑着一匹黑马,挺着一柄长枪风驰电掣般冲向一个手持大刀的宋将。宋将见韩德昌冲过来,忙举刀相迎。二人在尘土飞扬中,往来冲突,杀得难解难分。
这时,韩德昌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宋军围了上来,把他们困在垓心。韩德昌的枪法毫不慌乱,与宋将缠斗之际,还枪挑几个上前偷袭的宋军,吓得别人纷纷后退,就在此时,忽见韩德昌手中多了一把剑,那剑闪电般直刺宋将面门,宋将闪身躲过,却不料韩德昌手中的铁枪又直奔他咽喉而来,一下子戳穿了宋将的咽喉,宋将哼都没哼一声,倒地死了。
萧观音奴见了,大叫一声“好”,率军掩杀过去,宋军顿时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韩德昌见了,大叫:“不要放走他们。”说罢,也不跟萧观音奴打招呼,挺枪向宋军追杀过去。
萧观音奴不敢怠慢,率军急追而去,宋军被追得走投无路,只得投降,不曾走脱一人。
萧观音奴押着俘虏,走到韩德昌面前,说:“属下听说太师正在围攻遂城,这是哪里的宋军?为什么大丞相被他们围住了?”
韩德昌说:“别提了,遂城昨天就被萧挞凛攻下了,可是他攻下遂城之后,就去攻打瀛洲了,只留下很少一点人马防守遂城,结果又被宋军夺了回去,我今天一早来到遂城,没想到遂城已在宋军手里,差一点进城被宋军活捉,连忙退回来,却被宋军追上来包围在这里,险些不能脱身。”
萧观音奴说:“好险呀,太师也太大意了,大丞相,现在我们怎么办?”
韩德昌说:“你留下一部分人防守遂城,剩下的人押着这些俘虏回南京。”
萧观音奴说:“大丞相,你呢?你不回南京吗?”
韩德昌说:“我不回南京,我要去瀛州,我不放心萧挞凛。”
萧观音奴说:“不行,大丞相,你刚经过了一场厮杀,已经很累了,你押送俘虏回南京,我去瀛州。”
韩德昌说:“你去瀛州,萧挞凛听你的吗?”
萧观音奴无言以对,最后说:“那我陪你去瀛州。”
韩德昌说:“这些俘虏怎么办?”
萧观音奴说:“先关押在遂城,派人快马报告皇上,请皇上派兵来押送俘虏回南京。”
韩德昌说:“这样也好,那我们快走吧。”
瀛州,又名高阳关,与瓦桥关,溢津关并称三关,乃宋国北方第一重镇。当年大周世宗皇帝柴荣从契丹手中夺得,宋国苦心经营数十年,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坚实,堪称一座金汤之城。
萧挞凛就是奔这座金汤之城而来。
韩德昌到达瀛州城下时,萧挞凛已经强攻了整整一天,没有撼动分毫,反而城下留下了一堆堆尸体,分外刺人眼目。
韩德昌见到萧挞凛时,他正对着部下大发雷霆,听见韩德昌到来,脸上很是挂不住,勉强出来迎接。
萧挞凛和韩德昌、萧观音奴进入营中,刚坐下来,就听萧观音奴说:“太师,你差一点害了大丞相。”
萧挞凛正准备问韩德昌为什么到瀛州来了?却被萧观音奴这么一说,忙问怎么回事?
萧观音奴说:“大丞相担心你,便率军前往遂城,没想到遂城又被宋军夺回,大丞相被宋军包围,险些不能脱身。”
萧挞凛听了大惊,说:“都怪属下大意了,属下万万没想到宋军会复占遂城,大丞相受惊了。”
韩德昌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太师临行前,皇上不是就让你进攻遂城,试探一下宋军的实力,怎么来进攻瀛州了?”
萧挞凛说:“遂城城小,守军实力太弱,试探不了宋军的实力,要试探,就要找一个强硬的对手,才能试探出他们真正实力。再说拿下瀛州就能威震敌胆,为我军南下扫平道路。”
韩德昌想想萧挞凛说的也有道理,不再责怪他来打瀛州,只是说:“可是瀛州乃宋国北方重镇,岂能随便拿下?”
萧挞凛说:“大丞相不要总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韩德昌瞥了萧挞凛一眼,说:“那太师说说你攻城如何?”
萧挞凛看了韩德昌一眼,低声说:“瀛州城确实见坚固,不好打。”
韩德昌说:“我听说防守瀛州的知州是李延渥,乃名将之后,非等闲之辈,太师要小心呀。”
萧挞凛说:“什么名将之后,他是一个胆小之人,就只会龟缩在城里不敢应战。”
副将耶律王奴说:“其实,很早我们太师做了妥当安排,攻下遂城之后,便令耶律课里率领一支人马前往洺州,虚张声势迷惑敌人,太师暗中带领我们星夜由葫芦河潜出关南来攻打瀛州,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城池。”
韩德昌说:“这个计划不错,只是遂城距离瀛州尚远,这么远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萧挞凛叹息了一声,低头不语。
耶律王奴说:“大丞相说的没错,我们渡过葫芦河时被埋伏在河岸上的小队宋军打了一个伏击,死了上百人,行动暴露了,一路上不断遇到宋军骚扰,又是夜里行军,行动很不方便,那些宋军十分狡猾,神出鬼没,总是出其不意地像狼一样扑上来咬人一下,叫人防不胜防。”
韩德昌说:“这些人一定是李延渥派出的斥候。”
耶律王奴说:“是的,只是几十人的队伍,对我们这支大部队构不成威胁,却闹得人心惶惶,大大地迟滞了部队的行动。太师让大家不要管这些人,催促部队急速前进直扑瀛州,天亮前到达城下,趁其不备,一举拿下瀛州。”
韩德昌说:“你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何来趁其不备。”
萧挞凛说:“这是我带来的西北军,轻骑日行数百里,没有谁比我们快的。”
韩德昌说:“我看你是小看宋军了,且不说他们的马跑得有多快,就是路径都比你熟悉得多,随便找一条捷径都比你快得多。”
萧挞凛垂下头,再不言语。
耶律王奴说:“确实如大丞相所说,瀛州守军已有准备,我们赶到瀛州城下时,天还未亮,城上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太师还说‘幸亏在他们前面赶到,这回要稳稳地拿下瀛州了。’下令部队攻城,可是,守军早有防备,等我们登城时,反而出其不意地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死了数百人。”
耶律王奴说罢,眼圈都红了,说:“我们西北军还从来没一下子死那么多兄弟。”
萧挞凛有些不耐烦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弄得像个娘们,下去好好准备,明天再奋力攻城,打下瀛州,我为你记功。”
耶律王奴说:“可是我们连攻城的梯子都没有,怎么攻城?今天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兄弟了,不能再强攻了。”
韩德昌说:“是啊,连梯子都没有怎么攻城?”
萧挞凛说:“我们有软索,可以攀软索登城。”
韩德昌不禁发怒起来,说:“你这是蛮干,这不是把士兵当靶子,让敌人射吗?”
耶律王奴说:“是啊,太师,我们今天强攻,没遮没拦的,上去的人都被射死了。”
萧挞凛眼睛红彤彤的,像一个不服输的公牛,非常不甘心,要找对手一决雌雄,好挽回面子。
韩德昌说:“明天休息一天,速派人向皇上回报,请送攻城器械来。”
到了这一步,萧挞凛也无计可施,只好听从韩德昌的。
韩德昌知道萧挞凛绝不会服输,急于挽回面子。对于萧绰这个心腹爱将,韩德昌也拿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借助皇上的命令让他回去。
过了两天,没见到皇上送攻城器械过来,萧挞凛等得不耐烦了,被韩德昌压着,没有发动进攻。
第三日,圣旨到了,命令萧挞凛即刻率军回南京。
萧挞凛无奈,带着异常懊丧的心情回到了南京,羞愧得见了文武百官都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