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多的师门曲折。原来师尊当年一时狐疑,竟然和天下苍生的生死大有干系?不对啊,这特么是想把天下百年的刀兵之祸、洪水之灾,都压在俺全真教身上啊?
就俺们这个小身板,扛得动吗?
这眼前二人可都不是什么好鸟,师尊当年在登州现身,不也是特为此二人的吗?当时师尊吩咐刘师兄稍安勿动。自己得刘师兄传讯,曾多方游走,寻找此二人的身世来历,都一无所得。
此后东归登州,亲眼看到岚山之生发过程。许多事看似都是利用世间小巧,然而又有许多因果无迹可寻。除了认为是仙家授喻,又当如何心证?
眼前这家伙一渡生劫,便毁俺师尊的活死人墓,其后又害俺师尊生死不知。
丘处机想到这里,又是愤怒,又是不甘。一时激动,便连日常自曰的“贫道”也不要了,直接用家乡土话那个“俺”怼过来。
“琅琊侯,你既自诩知晓这多因果,便是俺全真教的事情,你也看的通透。那想来也当知晓,俺师尊重阳真人悟道终南山,得吕祖神谕后,他便四处寻查探访数年,才定在登州。
当年师尊焚庐东游,收吾七子,复在东莱建三会。后为找到吕祖神谕之物,更不惜道身受损,连番假死,以为守株待兔。不意此物却落在这海曲岚山。
师尊所虑者,琅琊侯夫妇才是那搅动天下百年祸乱的源头所在!琅琊侯既有黄粱枕,如何便不知道,吕祖所喻,便在黄粱枕!
吕祖神喻我师找到此物,镇之崂山!想来便为化解地龙戾气之意吧?如今琅琊侯既然感念苍生安危,何不把黄粱枕授俺?俺当在崂山筑观,此生守护不离半步。以安天下苍生性命。
呵呵,琅琊侯又何必急着否认?
当年张居士自汴梁来,琅琊侯以黄粱枕为媒,携张居士云游万里,历上下千年!归来后,尊夫人新煮粱饭未熟。此事虽然闻者不多,然张居士亦曾与人说及。
琅琊侯可知,当年石河地陷,你和尊夫人携手海中踏波的那一年是庚子年。今年黄河决口,却是甲寅年。“甲庚之说”,世人多以为叙齿,然俺师尊早有诗曰:
断云飞尽月光明,返照神舟傍岸行。水火相逢开正路,木金间隔定长生。黑铅赤汞分南北,白虎青龙换甲庚。依此修持真了了,空中结就玉丝棚。
琅琊侯夫妇昔日断云飞月、踏波东海,携天地大劫入世人间,此其应一也。
琅琊侯今在驹山所造大船,无帆无浆,日行千里,不是神舟却是何物?此其应二也。
琅琊侯军伍火枪犀利无比,无弦无臂,无羽无镞,但以铅子柔物便能断人生死?此其应三也。
琅琊侯那年鹅湖所造孔明灯,可载小儿腾空数十丈?此其应四也。
琅琊侯有此四应,无一不合吾师七律,却又如何解释?
呵呵,琅琊侯可知,你与张居士斗法,俺们听了曾如何惊讶?因师尊当年遇仙经历,与那张居士一般无二!遥想前日烟云,俺与刘师兄亦曾遇仙数次。经历虽与师尊、张居士出入,然而总体还是脉络相通的!如此,琅琊侯还说自己家没有黄粱枕么?”
喔喔,在这等着呢?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去明招山的时候,吕祖安就想好说辞了,只是吕祖谦以人心察性,所以并未过多追问这些琐事。后来更是一直没人问起,这些说辞连他自己也快忘了。如今再变化一下说辞,应该可以吧?
“此井底蛙论也。想吾师学究天人,眼见王真人之误,也曾夙夜太息。想来王真人之误自有因果,王真人之罚,自有吕祖思量。然奈天下苍生何辜?
吾师不忍见生灵涂炭,故遣吾夫妇假吕祖之名行走天下。后以岚山为始,赈济灾民,组织生产,兴发经济,铸剑修城。无他,为抑地龙之灾也。
若是所料无差,你全真今日还在交往地龙,在漠北为恶。难道你全真就打算助纣为虐,让那铁木真杀伐中原么!”吕祖安正义凛然,已近疾言厉色。吕轻侯更是盯紧丘处机,那是存了一言不合,就要拿下治罪的念头。
“铁木真就是那条地龙?”丘处机瞬间被石化。默默掐算,这时间点可不真就对上了嘛!对面二人踏波东海,石河地陷,师尊活死人墓垮塌,那年正是铁木真妻子被人掠夺,开始杀伐漠北的时间嘛。
“想那鞑靼部可是拥帐七万之众!却被完颜襄联合铁木真、脱斡邻夜袭,如今一朝覆亡。铁木真自十八岁杀伐漠北,十三翼之战,铁木真本已败北逃亡,却能得部属投靠,反手斩杀义兄札木合。
如今更有你全真教、河东商贾之流推波助澜,将来为祸之烈,更甚五胡乱华。汉家文华,一朝坠海覆亡。
丘真人难道就真的只是在看戏,没看出其间诡异吗?若说此事邱真人不知,或有可能。然尊师王重阳如何也敢推说不知?他自以为驾一叶扁舟,浮行世外,就能摘掉所有因果吗?
嘿嘿,掩耳盗铃啊!恐怕重阳真人如今也没想到你们这些弟子后人,会再牵因果,助那地龙翻身吧?本侯倒要看看,他的因果真的就能如此善了?哼!”
因为是密室之谈,所以只有吕祖安、欧阳、丘处机三人落座,而在旁侍卫的,便只吕轻侯一人。
不提吕轻侯、丘处机听了这个故事后如何的震撼心灵了。便是欧阳,看着自家相公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都是恍惚不已。这特么难道真的是真的?难道我和相公二人不是误打误撞穿越来的?还桃花岛主?还黄药师?你是郭靖我叫黄蓉啊?
“喔,倒是俺错怪琅琊侯了。然则请问尊师如今何在?又授业何方?”丘处机良久又问。
“吾师乃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也。二十年前便与一海上奇客结伴东游去了,如今音讯皆无。若说吾师学业,多从吕祖也。”
那便是了,或者黄粱枕真不是眼前二人。但若说是他们的师父嘛,多半不是冤枉他了。呵呵,黄药师,可不就是姓黄的么?
丘处机心中之骇异无以言表!又是海上奇客?嘿嘿,师尊自那年后便再无消息。如此计算时日,怕是真被他桃花岛拘走了,今当如之奈何?况若此子所言为实,则师尊当年因果未断,怕是真的难以善了。不然俺们全真如何就偏偏看好那铁木真能在漠北称雄呢?这特么说出去都是孽缘啊!
丘处机暗叹一声。也罢,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俺也要弘扬全真大法,使天下止杀、少杀,如此或能稍减师尊罪业!想明白此处关节,明知自家入了岚山的因果,此时也走不脱身了。
丘真人不禁惨笑连连:“只是琅琊侯,便是俺师尊初时贻误了仙机,可他也在全力补救啊!如何便该被拘去万里波涛之上遭受天罚!难道你们仙家,都是这么藐视人间吗?”
“真人还请噤声,仙家之事,非你我置篆!丘真人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好好思量,如何阻那地龙少造杀戮,也能为尊师稍减因果!或许这方面,你我两家间还有的谈。
若是全真自此弃暗投明,你我通力合作的话。待地龙俯首之日,我夫妻二人不过驾舟浮海,附翼我师也,毕生心愿足矣。诚如古人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于你全真而言,却也是斩断了尊师留下的因果,自此再无牵连。便是尊师海上,说不得也少一些风浪之苦,丘真人以为如何?”
吕祖安淡淡道。毕竟救灾不是轻松活,加上去年岚山对山东、淮东的“收复”,二次卫国战争花费,山东淮东赈灾等,洪武五年岚山粮食缺口达到一千两百万石。就这,还是因为粮食来源是占城、真腊、麻逸、琉球等地,半价采购的缘故,不然乐子更大。
此后直到洪武七年,全赖郭纲、董煟、田栎等开荒、育种、水利大贤人才,经过数年辛苦治理后,才算稍稍缓解了粮食危机,然而也从未丰盈过。
但因为此前卫国战争及救灾追加,洪武五年的发行国债到一亿贯。当年财政支出七千三百万贯,而当年岁收不过四千两百万贯。可即便如此,吕祖安也不同意采纳内阁乔行简等人缩减开支的建议。他依然在大兴土木,投资基础道路建设、矿产开发。对于发展教育、医疗等事业也是毫不吝啬。
在他看来,越是这个时候,都护府越要舍得花钱,用来活跃民间经济发展。吕祖安管他这套理论叫“经济刺激政策”。乔行简等人虽然不能完全明白所谓“经济刺激政策”的理论精髓,不过对于扩大基建投资还是能想明白的。
无他,这么多灾民过来,总要给他们找些事做的,难道真的白养活他们吗?修路、挖矿、兴修水利这些事,也都是利在千秋的营生,既然早晚都要做的,那乘现在流民人口众多,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至于教育和医疗,也不是不能理解。首先不能让灾民感染瘟疫,所以医疗、卫生肯定要投入的。此后工业要发展,那么职业教育也肯定要加快实行!算来算去,乔行简业只能在行政经费、军费上节约些,但也没多大效果。总之从洪武五年开始,岚山的财政赤字一背就是十年,成为首相吕祖安的毕生耻辱。
在这种时候,吕祖安本着“能拉几个垫背就多拉几个”的江湖原则,于是全真教就躺枪了。你们不是乐善好施吗?那么现在赶紧参与救济灾民,为你家祖师赎罪啊。更重要的是,趁此就把全真教从铁木真手里截胡过来,此后山东流民再无叛乱可能。而蒙胡也断了一支伸进中原腹背的臂膀。
双方继续鬼扯一通。总之吕祖安绝不会承认自己不是人,只是一个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绣花枕头。丘处机也绝不愿意把此后天下百年的生灵涂炭责任扛在全真教的头上。
用丘处机的话风说就是“吾师已经尽力,只是地龙太狡猾”,而已。
不过在救济灾民这一块,丘处机也很大方。不但承诺竭力参与,全真教此前积聚的钱粮、草药全部拿了出来。便是全真教众也都发动起来,积极参与灾民的医疗、救助、重建体系。
虽然在实际体量上看起来杯水车薪,但实际的效果却很显著。那真是骆驼身上最后的稻草一样,着实帮了岚山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