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却让紧紧嵌入米秋野脖子里的那双手,赫然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菀儿在一旁哭劝道:“母亲,那日恶人来袭,是米大哥舍身救我,此事千真万确,纤姊姊亲眼所见,绝非女儿信口胡说。”
一口新鲜空气,把米秋野从鬼门关前拉来了回来,却没能阻止他失去意识昏厥过去,只是在双眼闭合之前,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容貌看不清楚,但从衣着上,他辨认出此人正是刚才与菀儿结伴聊天,见到自己后马上闪身进屋的那个女子。
张礼修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赵家恩怨分明,恩必还,仇必报,你害我丈夫,却救我女儿,罢了罢了,米贼,从此我与你两不相欠。”
米秋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菀儿的闺房里,危机显然已经解除,菀儿和那位救命恩人正在床榻一旁低声聊着,见他醒了,忙走近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还为他介绍道:“米大哥,方才若不是这位纤姊姊及时赶到,只怕母亲要……”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身边那位女子却告辞道:“天色不早,菀儿我先回去了。”
菀儿急道:“还未把话说完,姊姊怎么急着要走呢?”
那女子未作停留,瞥了米秋野一眼,竟不由得满面绯红,道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去。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惊鸿一瞥,已足以令米秋野带着满满的回忆辗转反侧一整个晚上了,此女年纪大不了菀儿几岁,出落得秀美无俦,娇柔婉约,轻移莲步时更是将婀娜的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与之相比,菀儿更像是位邻家小妹,固然清新可人,气质上却稍逊一筹。
菀儿并未随她而去,而是转身冲米秋野微微一笑道:“这位姊姊姓董名纤,与我家互为邻里十余年,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至今未有婚约,她生得如此美貌,曾言非英雄不嫁,米大哥人才出众,又未娶妻,确是纤姊姊未来夫婿的上佳人选。”
刚才不是还差点给人掐死吗?!怎么昏了一趟之后剧情反转的这么厉害,这会儿都扯到婚恋问题了,米秋野伸手拧了一把大腿,疼得他一哆嗦,证明这一切并非梦境,可这要不是做梦那就更无法解释了,米秋野彻底懵了圈儿,说道:“菀儿,我有点晕。”
菀儿并未答话,而是先向他深深的施了一礼,这才说道:“米大哥,我代母亲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大人大量,原谅我那苦命的母亲,若要责罚,罚我便是。”
话未说完,眼圈便早已红了,菀儿轻轻地擦拭着泪水,心中却如释重负,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给她灌输了要仇视五斗米道的思想,并明确告诉她,长大后一定要杀掉五斗米道里一个名叫米秋野的大祭酒,以报杀父之仇。
为了报仇,菀儿用苦练道法的方式度过了自己本该像花儿一般绚烂的少年时光,可她天生就是一个温婉善良、不喜与人争斗的姑娘,之所以会埋头苦练,只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而当她真正接触到米秋野之后,菀儿惊奇的发现这个听着他的名字长大的仇人其实并不比自己年长太多,更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丑恶。恰恰相反的是,此人知书达理,待人和气,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帅气男子,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口音怪异,却热情善良的管中,这两个人对自己很好,处处帮衬,而她也很珍视这段友谊。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每次给米秋野送酥饼对她来说都是一次煎熬,直到米秋野为了救他被华逢伊打伤之后,菀儿终于鼓足勇气央求母亲放他一条生路,不料却被母亲一顿痛斥。
张礼修催促她出去打探消息,要是米秋野已重伤不治当然最好,如若不然,便要她以探病为由再去送饼,菀儿打定主意,就算冒着被母亲活活打死的风险,也绝不能再对他下此毒手,在去的路上,她把下过咒的酥饼悉数销毁,不过,一连几趟她都没能见到病人,在他们家附近徘徊了许久,却见管中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胡乱卷了个包袱火速离开,动作之快,连个搭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下。
再后来,米秋野便突然来访,张礼修发话从此以后跟他再无恩怨瓜葛,菀儿听母亲这样说,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轻松了许多,如果米秋野仍对此事耿耿于怀的话,那便由他任意责罚,直到气消了为止。
米秋野对她一向爱护有加,哪里会有什么责罚,再加上这会儿瘫在床榻上感觉还挺舒服的,一时之间也无力再想其它。
“要罚,就罚你给我讲讲事情的缘由吧。”
菀儿将一切款款道来:
原来赵崇并非常人,而是曾经土鬼众的一员,其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与人世间的豪侠并无二致,张礼修曾被他救过性命,因见他仗义豪爽、勇武不凡,便执意要以身相许,赵崇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告诉对方他们人鬼殊途,不宜结合,可张礼修是个执著的姑娘,认准了他绝不放手,赵崇本就对她心生爱慕,加之始祖宫崇创道之初,并没有规定人鬼之间不准通婚,遂与其终成眷属。婚后,他们鸾凤和鸣、伉俪情深,一年后,张礼修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菀儿,自此,夫妻俩儿更是如胶似漆、恩山义海。
然而,好景不长,菀儿六岁的时候,张修、张鲁率军攻陷汉中城,赵崇战死,张礼修悲痛欲绝,体内戾气满盈,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在以泥涂面、假扮狂癫时彻底化身为鬼,她双眼爆出两行滚烫的血泪,将原本秀美的脸庞摧毁殆尽,所以日后只得以纱遮面,不再见人。
米秋野还没听多少就已经彻底凌乱了,直接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惊诧道:“鬼?!菀儿你说自己父母是鬼?!”
菀儿像背诵公式定义一样向他解释道:“此鬼非彼鬼也,看外貌与常人无异,我也不知起源何处,只知凡人皆有戾气,说起戾气的来由,或因仇恨,或因贪念,千奇百怪,因人而异,以戾气深厚程度而论,可分为‘腠理之怨’、‘肌肤之怒’、‘五脏之痛’以及‘彻骨之恨’,一人若是某种恨意或贪念到了五脏之痛的地步,尚能称之为人,可如果进而变为彻骨之恨,则必将化身为半鬼,再无回头之路。”
“半鬼?还不是真鬼?”
菀儿摇了摇头道:“此二者确有不同,只是我也说不清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米秋野宛如置身梦中,听得彻底蒙了。
菀儿见他听得目瞪口呆,定是把自己的讲解当成了鬼话连篇,笑道:“想不到米大哥竟是如此胆小之人,以‘鬼’为名只是听着吓人,实则不然,米大哥不妨猜上一猜,你瞧我是人还是鬼呢?”
姑娘,大晚上问这种问题真的好吗?!
米秋野自打到了她们家就开始饱受各种惊吓,柔软的心灵已经被刺激得千疮百孔,这会儿干脆装出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想也不想便道:“鬼喽。”
菀儿微笑着缓缓点头,以示肯定。
米秋野差点给吓跪了,心里面歇斯底里的吐着槽:“你这是要吓死我呀!其实你很想给你爹报仇对不对?!一定是这样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