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秀芳利落地给他们打好了饭, 吴峰将饭放到了桌子上,却没有坐下吃饭,而是走到餐车前, 低声问覃秀芳:“这个家伙什么来历?怎么跟你发生了过节?”
在吴峰看来, 覃秀芳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人, 对谁都笑盈盈的, 连周家人那么对她,进城后,她也没天天诉苦说周家人的坏话,找周家人的麻烦了。她应该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麻烦的人。
覃秀芳简单地说了一下班主的来历和两人之间的过节。
听完后,吴峰骂咧了一声:“靠,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连小孩子都能下那么重的手, 还出尔反尔!”
“无妨,一个小人而已, 欠了这么多债, 他那戏班子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 那些被他虐待毒打过的孩子们也都要得到解脱了。”覃秀芳淡淡地说。
吴峰也知道这点,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呢。他劝覃秀芳:“小心他狗急跳墙,逼急了, 我看他这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覃秀芳也清楚这一点:“嗯, 放心吧, 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落单, 不给他找我麻烦的机会。”
她生活的轨迹也很简单,无外乎就旅馆,部队, 饭馆三点一线地跑,这片地区因为挨着部队的缘故,经常有很多军人出没,班主没胆硬来的。过一段时间班主还不起钱,要么是被债主弄死,要么是自个儿跑路去其他地方,到时候自然也就不可能来找她麻烦了。
“那最好,你出门最好叫个人陪你。”吴峰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他这紧张的态度让覃秀芳也紧张了起来,她旧事重提:“对了,我托付你买的木仓,有合适的吗?”
提起这个吴峰有点发愁,覃秀芳没用过木仓,力气不够大,给她的木仓得小巧,方便操作,还不能太旧,太旧的问题多,关键时候掉链子就麻烦了。
吴峰挠了挠头说:“倒是看到了几把,但都不大合适,不是太大了,就是太旧,我用着都觉得不好使,更别提你了,你再等等,我瞅瞅有没有合适的!”
“成,我要得也不是那么急,你慢慢来。”别人帮忙,覃秀芳也不好催促对方,微笑着说道。
吴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尽快,下午还有事,我先去吃饭了。”
“嗯。”覃秀芳笑着点头。
下午风平浪静的,班主没再出现。接下来几天也一样,平平顺顺的,自打那日被吴峰吓退后,不知班主是放弃了还是其他原因,再也没出现过。覃秀芳跟班主的生活圈子没有交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虽然他一直没出现,但覃秀芳也不敢掉以轻心,平时生活都特别注意,几乎从不落单,尤其是晚上去上扫盲班的时候。
一个星期下来,倒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正月十四那天晚上,覃秀芳像往常一样去部队上课,却听到了一个消息,明晚的课不上,因为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完这一天,年的气氛就彻底没了,大家都要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和学习中了,所以要庆祝庆祝。
元宵节是团圆喜庆的日子,南方流行吃元宵,还会举行花灯节。今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元宵节,新年新气象,格外热闹,政府和城里的一些大户在庙会那条街上布置了许多花灯,以供市民欣赏。
得知这个消息,米嫂子他们格外兴奋,课间休息的时候一直在说这个事。
“听说这城里的花灯特别漂亮,可热闹了,比庙会还热闹有意思呢!”
“真的吗?”另一个乡下来的嫂子惊讶地问道。她觉得庙会已经够有意思了,在那里他们已经见识过不少稀奇的东西,完全想象不出元宵灯会能更有意思到哪里去。
米嫂子也不知道,她也是第一次在城里过年,但她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那些城里的都要带孩子去看花灯,他们家的小孩也挺兴奋的。”
覃秀芳倒是知道一些,毕竟后世那么发达,就算不能身临其境,但到了每年元宵节,新闻上总会播报各地的花灯盛况。确实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元宵灯会是个什么样子。
几个嫂子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通,见覃秀芳一直没说话,米嫂子侧头拉了拉她:“秀芳,明晚不上课,你也没什么事情做,跟咱们一块儿去玩呗,兰兰他们也要去。”
另一个嫂子也说:“对啊,秀芳,一年就一次,咱们一起去玩玩,就当长长见识。听说还有猜灯谜的活动呢,咱们学了这么久的字,也去试试呗。”
他们才认识多少个字啊。不过见识见识也好,回头知道差距有多大了,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可能更高一些。
米嫂子又催道:“秀芳,去了,咱们这些女人啊,一年从头忙到尾,还没出去玩过呢,大家一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调令下来,咱们就得分开了。”
这话勾起了大家伤感的情绪,可不是,像白嫂子说走就走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次。
拗不过她们,覃秀芳只得松了口:“成,嫂子别劝了,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玩。”
米嫂子高兴极了:“这就对了,你还这么年轻,也别光顾着赚钱,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明天咱们去叫你啊!”
“对啊,一年就一次。”其他嫂子也劝道。
他们从部队出发去灯会要路过虞三娘旅馆,覃秀芳点头:“成,那明晚吃过饭我在家里等嫂子们。”
***
次日下午,老板娘也提起了这事:“晚上有元宵灯会,秀芳还没看过吧,今晚跟我们一起去瞅瞅呗。”
覃秀芳才不想做电灯泡呢:“今晚这个特殊的日子,还是留给你和姐夫吧,我就不跟着你们瞎凑热闹了。”
老板娘剜了她一记:“说什么傻话呢,老夫老妻的了,他跟块木头似的,跟他逛街哪儿跟姐妹一起逛好玩啊!”
别看老板娘现在挺嫌弃姐夫,回头肯定会带上姐夫,覃秀芳掩嘴偷笑:“还是不了,姐夫可以帮你拎东西,给你付钱,等你走不动了还能背你,我可不行。”
“臭丫头,敢笑话我。”老板娘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覃秀芳没再开玩笑,正色道:“真不用,虞姐,你们好好玩,别管我,我跟上扫盲班的几个嫂子一起,很多人,到时候她们来接我,晚上我再跟她们一起回来。”
老板娘知道她跟部队里那群女人关系不错,便没再勉强:“行吧,那你跟她们好好玩,放松一下。对了,你房子还没定下来吧?”
覃秀芳点头:“嗯,没有看合适,我再抽空找找。”
“不用找了,我知道有一家要卖房子,就在街道斜对面,那,就那边倒数第三家,这个房子不算大,很旧,不过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大概要二十几万吧,具体的等你看中了以后再谈。”
覃秀芳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去,发现这个房子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旅馆斜对面,距旅馆大概两三百米远,离部队也只有四五百米左右,住在这里安全有保障。而且看样子还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就是旧了点,看起来比较破。
但相较于她前面在牙行看到的那些房子,已经好多了。
覃秀芳惊喜地说:“这么便宜?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走吧,我带你过去瞅瞅,但愿你近看了还能喜欢。”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摇曳生姿地穿过马路到了斜对面。
走近后,覃秀芳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会那么说,因为这个房子看起来实在是太破了,有一面墙都有些坍塌了,瓦片摔了下来,碎了一地。这房子似乎也挺久没人住了,从门缝里都能看到小院中的青苔。
老板娘侧头看覃秀芳:“怎么样?”
覃秀芳赞许地点头:“这房子不错,虽然破旧了一些,但位置好,还带了个小院子,有三间屋,带水井,以后生活也很便利。”
可以说是她看到的这么多房子中,性价比最高的了,至于破旧这个都不是问题,等她再攒点钱,回头找人修一修,补一补就能住了。
见她看中了,老板娘也很高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找找房东,再具体谈谈。”
“谢谢虞姐。”覃秀芳感激地说。自打她进城,老板娘帮了她太多。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客气什么,小事一桩而已。走了,我得回去换衣服化妆。”
老板娘爱美,就是不出门都要好好打扮一番,更何况元宵灯会这种盛况,她肯定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肯出门。
到了下午五点多,老板娘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金丝绒长袖旗袍,脚踩高跟鞋,肩上披着一个纯白色皮草坎肩,雍容华贵的出了门。姐夫阿荣也稍微打扮了一下,换上了一身中山装,不过他气质粗狂,哪怕换了衣服也总有种保镖跟着富太太出门的感觉。
虽然两口子没什么夫妻相,但覃秀芳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有点像后世所说的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她欢笑着目送老板娘两口子出了门,没过多久,米嫂子他们也来了。
米嫂子他们的画风跟老板娘两口子完全不同。几个嫂子穿着老式的袄裙,手里牵着孩子,拖家带口,吵吵嚷嚷的,还没走到门口就先喊了起来:“秀芳,收拾好了吗?走了。”
“好了,嫂子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覃秀芳赶紧拿着东西出门,让米嫂子帮她拿着,她去锁门。
米嫂子掂量覃秀芳手里的东西:“出去玩,你这带的啥啊,这么大包。”
覃秀芳收好钥匙,笑盈盈地打开了包:“我自己做的米花糖,给孩子们尝尝。”
她知道几个嫂子都会带孩子去,想着她们平日里挺照顾她的,索性就做了一点小东西,给孩子们解解馋,免得待会儿他们去了灯会看见好吃的吵着要买,嫂子们舍不得,孩子哭,弄得挺尴尬的。
米嫂子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米花糖:“哎呀,秀芳你这手也太巧了,连米花糖都会做,跟外面卖的一个样呢。”
“很简单的,嫂子们要是想学,下次我教你们。”覃秀芳含笑道。
米嫂子立即摆手:“算了吧,这又要大米又要糖和花生的,太浪费了,要我学会了,这两个臭小子还不得三天两头缠着我做啊,还是别学了。”
“对,别学了,家里那点粮食哪够他们这么霍霍啊!”其他几个嫂子也都是这个意思。
家家有家家的情况,覃秀芳笑了笑,没再提这个。
有了好吃的米花糖填肚子,孩子们都老实了,清净了一会儿,但走到庙会一条街时,孩子们又躁动了起来。
因为这花灯实在是太漂亮了,站在街头望去,整条街都被各色花灯装点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别说孩子们激动了,就连大人也看花了眼。
黄的、白的、红的、紫的、橙的、绿的……各种颜色应有尽有,造型也千奇百怪,兔子灯、金鱼灯、圆灯、走马灯……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里人多,嫂子们要照顾年纪小的孩子,没空跟覃秀芳说话,覃秀芳就跟兰兰凑在了一起,跟着嫂子们后面。
兰兰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灯,眼睛都亮了起来:“秀芳姐,这些灯好漂亮啊!”
覃秀芳点头:“可不是。”
现场看到这些漂亮的灯,跟电视里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有些遗憾,当年竟然没有跟沈一飞去看看新世纪的花灯,想必会比这时候的更让人震撼。
走走停停,一路上他们又看到了许多巧夺天工的花灯,有莲花造型的,还有做成一匹骏马的,也有做成龙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孩子们看到新奇好看的东西都想要,一路下来,几个孩子手里都提了一盏灯。兰兰的目光也流连在一盏盏漂亮的灯上,覃秀芳轻声问她:“有喜欢的吗?姐姐送你。”
兰兰是个懂事的孩子,明明很喜欢,但米嫂子问她的时候,为了省钱,她都拒绝了。
“不要了,秀芳姐姐,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我这么大了,不玩这个。”兰兰连忙摇头拒绝了。
覃秀芳笑了笑,提起一盏雪白的莲花灯问她:“喜欢吗?就这盏吧。”
刚才兰兰已经看了好几眼这盏灯。这盏灯通体白色,不过莲花瓣中央点了一支红烛,红色的烛光映在莲花瓣上,将花瓣映成了红色,由浅至深,看起来非常逼真漂亮。
兰兰说不出拒绝的话,满脸通红地接过了覃秀芳手里的灯:“谢谢秀芳姐。”
覃秀芳揉了一下她的头:“不客气,走吧。”
逛到一半,覃秀芳发现眼前的景象特别熟悉,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先前戏班子表演的地方吗?
不过戏班子已经拆了,换上了各色的花灯,长长的一排,非常壮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覃秀芳收回了目光,走了没几步,一个小男孩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角:“烤肠姐姐!”
覃秀芳愕然,低头讶异地看着小男孩:“姐姐这里没有烤肠。”
他娘仔细瞅了一眼,认出了覃秀芳,笑道:“哎呀,你就是先前在这里卖烤肠的那个姑娘吧?开年那几日,我们家小宝天天去你摊子上买烤肠吃,就把你给记住了,他可喜欢吃你的烤肠了,天天都嚷着要吃。”
没想到是个老顾客,覃秀芳和善地笑了笑,捏捏小男孩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小宝,你好。”
小宝仰起头,一双点漆般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覃秀芳:“姐姐,你什么再卖烤肠啊?”
他娘在一旁说道:“这孩子可喜欢吃你们家的烤肠了,可惜你没卖几天。自打你走了后,那个戏班子在这里摆了个摊,黑心肝的,猪皮猪骨都弄在里面,难吃死了,还涨价。那骨头还划破了一个小孩的舌头,谁还敢买他家的烤肠吃啊。”
这个事可真像班主这种见利忘义的人能干得出来的。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笑,附和道:“确实不像话。”
“就是,大妹子,你什么时候再卖烤肠呢?”孩子娘殷切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暂时恐怕没时间,等明年庙会吧。”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庙会又结束了,已经不适合卖烤肠了,而且剁肉泥实在太累了,剁几斤胳膊都酸了。
“要那么久啊!”母子俩都很失望。
覃秀芳见她似乎是庙会的常客,便顺势向她打听了一下班主的动向:“大嫂子,这里的灯白天应该就开始布置了吧,戏班子昨天就撤了啊?”
小孩母亲摆手:“别提了,已经拆了好几日了。他们干这没良心的事,谁还去看他们的杂耍啊?而且啊,前几天,还有人找上门问这戏班子要钱呢,说戏班子借了他们一大笔钱,闹得可厉害了。这戏班子没生意,还有人上门要账,哪还开得下去啊。三天前吧,上午我带孩子过来玩,这里就没戏班子了,估计是前一晚悄悄拆了吧。”
果然,班主的戏班子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他是搬迁了还是解散了,最关键的是班主的去向。覃秀芳又问道:“那嫂子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吗?”
女人摇头:“这哪知道啊。”
见从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覃秀芳笑了笑,跟她们道了别,继续逛灯会。
兰兰安静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轻声问道:“秀芳姐,你还在这里摆过摊啊?赚钱吗?“
覃秀芳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来摆摊?“
兰兰捏着衣服的下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想试试,我都这么大了,还一直让叔叔婶子养着,他们要养两个弟弟,还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寄生活费,手里挺紧张的,今年过年我婶子都没做一件新衣服。秀芳姐,你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却这么能干。我……我也想自力更生。”
这是好事,覃秀芳自然要支持:“行啊,今晚还有些卖小吃的、玩的摊子,你好好看看,观察一下,再想想你能卖什么,等下次庙会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摆摊试试。”
“嗯。”兰兰高兴地点头,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路边的各种店铺。
前方,米嫂子回头看到她们俩只顾着说话,已经落后了一截,赶紧喊道:“哎呀,秀芳、兰兰,快点,就等你们俩了,这里有卖爆米花的,吃吗?”
等她们俩上前,米嫂子已经买了一袋,递给她们:“跟紧了,人太多了,小心走散了。”
覃秀芳和兰兰赶紧点头:“嗯,放心吧,我们就跟在你们后面。”
一行人走走停停,继续逛,逛到街头见前方没路了,他们又原路折回,准备再逛回去,正好就到出口就回家。但走了没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了骚动,原本像水流一样不停流动的人群也停了下来,很多人都被挤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米嫂子踮起脚尖往前看。
左侧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说:“前面有个铺子失火了,好多花灯燃烧了起来,前面正在灭火呢,不能往前走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浓烟就被风吹了过来,人群乱了起来,大家都赶紧往后退,以离开事故现场。但后面也聚集了不少人,挤在一起非常危险,容易出现踩踏事故。
覃秀芳赶紧招呼米嫂子他们:“我们往边上去,别急着往后挤,小心点,千万别摔倒了。”
“嗯,大家都小心点,把孩子抱起来。”米嫂子赶紧大声说。
十几分钟过后,前面的火总算扑灭了,躁动的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但不少人没了逛的心思,尤其是带孩子的,怕吓到孩子,都准备回去了。
覃秀芳也想回家了,但她环顾了四周一眼,却发现身边都是陌生人,全然不见米嫂子他们的踪影。肯定是刚才人多,大家顾着逃难,走丢了。
真是倒霉,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又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这怎么汇合?
覃秀芳想了想,干脆顺着人、流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他们左右是要回家的,她去出口那里等他们,就一定能碰头。而且出口人人来人往的,也比较安全。
走了近一半的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伤心的哭声,覃秀芳侧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花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的小女孩站在路边,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特别难过。
她环顾了四周一眼,大家都忙着回家,也有人听到哭声侧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有的匆匆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也有的多看了两眼,似是拿不定主意,还有个别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小姑娘粉嫩的小脸蛋。
这小女孩一看就是跟家里人走失散了,找不着大人,只能站在街上哭泣。看到她,覃秀芳就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若是后来她父母找到了她,他们一家团聚了,她就不会因为没有依靠只能被周家人奴役利用一辈子,而她的父母也不会带着一辈子的遗憾和愧疚孤零零的离世,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
如果今天这个小女孩重蹈了她上辈子的覆辙,那么毁掉的不止是她的一声,还有她的父母,她原本那个家庭的平淡幸福。
看到这一幕,覃秀芳做不到视而不见。她走了过去,蹲下身,掏出手帕,温柔地替小姑娘擦干了眼泪,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的哭声小了,睁着一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一抽一抽地说:“丫丫。”
“丫丫啊,今天晚上谁带你出来的?”覃秀芳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柔声问道。
丫丫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娘……”
这个字似是触动了她的伤心处,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宛如风中飘零的落叶,看起来格外可怜。
叹了口气,覃秀芳轻轻搂住小姑娘,拖住她的臀将她抱了起来,温声安抚她:“别哭了,姐姐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真的吗?”小姑娘睁着一对哭红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她,眼泪还在滚。
着姑娘跟个泪人一样,又乖巧得让人心疼。覃秀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偏头看到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遂笑道:“当然是真的。想吃糖葫芦吗?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丫丫舔了舔唇,不哭了,眼睛盯着红红的糖葫芦,挪不开眼睛。
小孩子的快乐和难过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覃秀芳抱着丫丫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吃吧。”
“姐姐,你真好。”丫丫啪唧一口亲了覃秀芳一眼,拿着糖葫芦幸福地吃了起来,但嘴里还没忘,“姐姐,我要找娘。”
覃秀芳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姐姐带你去找你娘。对了,丫丫,你告诉姐姐,你跟娘是在哪里走散的,还记得吗?”
现在没广播,孩子失散了,父母很可能会去先前大家走散的地方找,因为这么大的孩子也走不了多远。漫无目的之下,在丢失的附近找是最好的办法。
丫丫吞下去了一颗糖葫芦,小眼睛四周看,目光在亮晶晶的灯上打转了一圈后,指了指覃秀芳的后方:“好像是从那边过来的。”
“那边是吧,好,姐姐抱你过去,你可看仔细了哦,说不定路上就能看到你爹娘呢!”覃秀芳抱着丫丫,往左侧的岔道走去。
走了几十米,她问丫丫:“是这个方向吗?”
丫丫到底年幼,搞不大清楚,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吧!”
“那好,你看着,要是姐姐走错了,你记得提醒姐姐哦。”覃秀芳细声叮嘱丫丫。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渐渐的,灯少了起来,人也越来越少,感觉有些偏僻,覃秀芳遂停下了脚步,低头问丫丫:“是这里吗?”
丫丫一脸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覃秀芳默了片刻:“那咱们出去吧,实在不行,你跟姐姐到出口去等人,找不到你,你爹娘也总要回家的。”
这条路再往前走就太偏僻了,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小孩,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乱跑,实属不智。
丫丫小,拿不定主意:“我听姐姐的。”
“真乖。”覃秀芳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退出了巷子,回到主路,继续往前,准备直接去门口等人。
走了约莫三四百米远的时候,覃秀芳忽然听到旁边岔道里传来了伤心欲绝的哭声:“丫丫,我的丫丫,你去哪里了,找不到你我也不活了……”
她侧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地面,哭得伤心欲绝。
“丫丫,那是你娘吗?”覃秀芳问丫丫。
丫丫点着小脑袋,双手往岔道扑,激动极了:“娘,娘……”
妇女听到声音,飞快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覃秀芳怀里的丫丫:“我的丫丫啊,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说着挣扎着爬了起来。
覃秀芳赶紧把丫丫抱了过去,这时候妇女也站了起来。
覃秀芳立即把急切地往妇人身上扑的丫丫递了过去:“大嫂子,接住了。”
“诶,谢谢你啊姑娘,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妇女一脸的感激,伸手接过了孩子。
覃秀芳笑笑:“大嫂子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不过灯会上人多,小孩子太容易走失散了,得小心点……”
话说到一半,覃秀芳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顶在她的腹部,凭感觉,像是从正前方伸出来的。她觉得奇怪,低头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到一把黑森森的手木仓抵在她的小腹处。
她错愕极了,抬头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泪珠,头发凌乱,仿佛快要崩溃的母亲:“你……你是什么人?”
那妇女原本因为哭泣塌下去的眼睛忽地往上勾了起来,半边唇角也翘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她单手接过丫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声音阴冷:“不要动,不要叫人,不然我就杀了你!”
覃秀芳很快从震惊和慌乱中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妇女:“你想要什么?”
没有直接杀了她,却以这种方式将她骗过来,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贱人,这下老实了!”一道粗噶狠厉的声音从覃秀芳的背后传来。
不用回头,覃秀芳就通过声音辨认出了来人,原来是他。果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她今天没着道,但时间一长,总会被他逮着机会。
班主见覃秀芳不吭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阴沉沉地顶着覃秀芳:“小贱人,继续给我猖狂啊?我弄不死你!”
“爹,不要弄死姐姐,姐姐是好人,她还给我买糖葫芦……”丫丫听到这话,吓得哭了起来,大声喊道。
班主唯恐引来旁人,斜眼瞪她:“不许哭,闭嘴,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揍。”
那妇女也马上哄丫丫:“丫丫不哭,爹爹不会伤害姐姐的,只要姐姐肯乖乖把咱们家的钱还给我们,你爹就会放她走的。”
覃秀芳着实想不到,这两口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亲女都利用。不过以前也没见过班主有妻儿子女啊。
丫丫听了这话,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抬起头希冀地看着覃秀芳:“姐姐,你就答应娘吧。”
覃秀芳不吭声,这话也就骗骗几岁的小孩。经过几次接触,她已经基本上了解了班主的为人,他贪婪自私自利,而且小心眼,报复心重,还有暴力倾向,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她要真老老实实给了钱,她的小命才危险了。
班主见覃秀芳不吭声,一把夺走了妇女手里的木仓,对准覃秀芳的后背,疯狂地说:“老实点,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想清楚了。小贱人,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走投无路了,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覃秀芳的后背被木仓口撞得生疼,她闷哼了一声,知道班主已经几近癫狂了,这个时候不宜跟他硬碰硬,得想办法拖延拖延,回头米嫂子他们等不到她,肯定会到处找她的。
在这段时间,她要做的就是尽量保证自己少受伤害,那就不能一味的跟班主硬碰硬。覃秀芳垂下了眼睑说:“钱我可以给你,但你真的会放了我吗?”
“废话,老子跟你又没仇,只要你把钱给我,我就立刻放了你!”班主听见她有松口的意思,立即承诺道。
覃秀芳说:“我不相信你,除非你们都发誓。”
“死丫头,破事真多。”班主烦躁地踢了一下地面,举起手发了誓,“这下总行了吧。死丫头,钱呢,在哪里,拿来?”
覃秀芳怕他搜身,立即说:“钱在我家里,谁逛个街会把这么大笔钱藏在身上啊?你要钱,就跟我回去拿吧!”
班主审视地打量着她:“你没骗我?”
“我这时候还敢骗你吗?”覃秀芳将衣服口袋都翻了出来,只有六百块,“那,我身上就这么多了。”
班主相信了覃秀芳的话。二十万,哪怕全是五百元券的纸币,也是厚厚的一大叠,要是在她身上,根本藏不住。关键是,灯会上人来人往,没事谁带这么多钱出门,不怕小偷给扒了啊?
但是要跟覃秀芳一起回去拿,班主不放心,毕竟带着这么大个大活人,路上要是遇到认识她的怎么办?很容易被人发现。
想了想,他说:“你告诉我钱藏在哪儿,我回去拿。等我拿到钱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