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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51

    小屋一片漆黑, 只有点点昏黄色的灯光从墙缝里挤进来,给屋子里增添了一丝光亮,朦朦胧胧的, 勉强能看清人影。

    覃秀芳双手被绑在背后, 坐在墙角静静地看着女人哄丫丫。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灯会小巷子尽头的一处旧屋。

    这地方离灯会还有一段距离, 隐约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刚才班主拿着木仓将她带到了这里, 并将她的手脚捆绑了起来,然后将她跟那个女人还有丫丫一块儿留在这里,他去旅馆拿钱,让女人盯着她。

    进门的路上,覃秀芳仔细观察过了,这个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跟面相四五十岁的班主差了不少。料想也不是班主的原配妻子, 不知是续弦还是班主的相好,覃秀芳倾向于是后者。因为若是正儿八经的老板娘, 戏班子在庙会演了那么多天的戏, 她没道理一天都不出现。

    此刻女人的声音轻柔温婉, 一点也没先前面对覃秀芳时的煞气和阴沉:“丫丫乖,赶紧睡,等睡醒了, 娘给你买肉包子吃。”

    “娘, 你不要捆着姐姐好不好?姐姐是好人, 她买糖葫芦给我吃,还抱我, 她说话跟娘一样,我好喜欢她,咱们放开她好不好?”丫丫已经困得打哈欠了, 小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哀求。

    女人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好孩子,娘答应你,等你爹拿回了钱,咱们就放了她,不会伤害她的。你快睡,睡醒了你爹就回来了,他给你买好吃的,带咱们回你爹的家乡……”

    丫丫困乏地嘟囔:“我……我不要,我只要跟娘在一块儿。”

    “好,丫丫一直跟娘在一起,娘给你唱歌好不好?”女人轻拍着丫丫的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调子轻柔婉约,似有催人的魔力,没过多久,安静的屋子里就传来了丫丫富有规律的呼吸声。

    通过母女俩的对话,覃秀芳明白,班主应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准备在她这里拿到钱就跑路,离开江市再也不回来。他也不敢回来,借的这些钱,利滚利他已经还不起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说什么等他回来就会放了她之类的话,覃秀芳是不大信的,这个人没有信誉可言,而且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坏人的良心上,这本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她得想办法自救,务必在班主回来之前逃脱,不然等班主回来,她就要受苦了。

    覃秀芳垂下眼睑,忽地开了口,幽沉的声音在清寂的黑夜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他不会带你们走的,他拿到了钱不会再回来了!”

    女人猛地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是喷了火一样,怒瞪着她,尖锐地反驳:“你胡说!”

    这声音在黑夜中太刺耳,吵得丫丫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道:“娘……”

    “没事,丫丫乖,快睡吧,娘在这里。”女人语气稍缓,柔声安抚着女儿。

    等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后,覃秀芳再度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的:“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闭嘴!”女人恼怒地低斥,声音刻意压低了很多,显然是怕吵醒丫丫。

    覃秀芳丝毫不受她情绪地影响,继续说:“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说不定明天就拿着钱去找相好的了,你正好留下来给他顶罪。你说,到时候你要是被抓了,去劳改又或是吃了木仓子,丫丫怎么办?她这种乖巧、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沦为孤儿,你想过她的将来吗?”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女人火大地说,要不是抱着女儿,覃秀芳估计她怕是要站起来教训自己了。

    她越是生气,越是愤怒,说明自己这些话戳中了她心底的隐忧,说到底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信任班主。

    覃秀芳再接再厉:“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亲生父母失散了,养父母早逝,沦为了孤儿,十岁就做了人家的童养媳,去了周家。他们家的灶台到我的下巴,我就踩着凳子做饭,十三四岁就跟着山上下地干活,家里洗衣做饭养鸡养猪都是我的活,干得比牛多,吃的比鸡还少,睡的是茅草堆,连张床都没有。后来周家成参了军,嫌弃我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女人,在城里又娶了一个,跟我离了婚。离婚还想留我在他们家做牛做马,伺候他爹娘,你要是有个好歹,丫丫这辈子就跟我一样了,你甘心吗?”

    这次,女人没有反驳她的话。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覃秀芳也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待生根发芽,她现在再继续说,说太多反而容易引这女人的逆反心理。

    果然,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女人忽地张了嘴:“你怎么不说了?说啊?”

    覃秀芳淡淡地问:“说什么?说他为了抓到我,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丫丫那么小,大晚上的就把她丢在路边,她多害怕啊?要是在我之前有人把她抱走了,又或者被别的人撞到了,你想过怎么办吗?要是发生先前的火灾事故,你说你还能找回丫丫吗?你可就只有丫丫一个女儿,他可不止这一个孩子。丫丫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宝贝,对他来说只怕是可有可无。”

    一席话说得女人嘴唇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猜对了,覃秀芳继续说:“这还不简单,你看刚才丫丫那么害怕,他别说安抚丫丫了,他多看了丫丫一眼吗?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自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真觉得他拿了钱会带上你们母女俩去过好日子?他要真有这份心,平日里不喝酒,只怕都攒了一笔不少的钱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没吭声。因为一切都被覃秀芳说中了,班主宁可天天给自己打酒喝也舍不得给女儿买新衣服。

    覃秀芳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屋子只有这么大,覃秀芳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这说明自己说的没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丫丫这么乖,若是我的女儿,我绝对舍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这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放你走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女人恼怒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希望你放了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找到我亲生父母,一家团聚,我舍不得死。而且我觉得你也最好放了我,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肯定在找我。她们是部队里的军嫂,找不到人,肯定会发动她们的丈夫帮忙,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你又没木仓,能做什么呢?”

    “没木仓我也能解决了你。”女人嘴硬的说。

    覃秀芳看着她怀里熟睡的丫丫:“你真的要当着丫丫的面做一个杀人犯,给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

    女人冷笑:“你少拿丫丫来威胁我。”

    覃秀芳淡然地说:“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觉得丫丫可怜。她还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承受这些,而且还很可能被父母遗弃。”

    “你胡说什么,少挑拨离间了。”女人凶巴巴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望着她:“你心里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挑拨离间。丫丫这么小,又是个迟早要泼出去的女儿,你们要逃命,带着她方便吗?”

    自然是不方便的,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事,又走不快,得一直让人抱着背着。班主一向重男轻女,一直很遗憾丫丫是个女孩,平时也不怎么管孩子,都是她在操心。要是真的有追兵,他还会带着丫丫走吗?

    女人没有信心,她紧紧抿着唇,低头看着女儿睡得正香的恬静小脸,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听班主的,反正钱都是借的,又不是他们的,即便被覃秀芳骗了就骗了,他们带着孩子悄悄走不好吗?现在弄成这样,骑虎难下。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只盼着班主能够快点回来,带她们母女俩离开。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远处的喧嚣声都消失了,夜色安静了下来,就连窜进来的灯光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后,女人心里的焦灼达到了顶点。

    班主已经走了蛮久了。他脚程快,从这到旅馆估计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因为有钥匙,也不用撬门之类的,一切应该都很顺利,来回一个小时差不多了。

    但过去了这么久,他都还没回来,莫非是真像覃秀芳说的那样,拿着钱一个人走了,不管她们母女了?

    女人心里的不安像黑洞一样不断地扩大,时间像丝线一样,不断地被拉长,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她却仿佛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女人忍不住看向覃秀芳,黑暗中,她看不清楚覃秀芳的表情,但看得出来她的姿势没有变过,身上的气息也很平和,似乎笃定会有人来救她。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而自己却如此的焦虑不安?

    覃秀芳越是淡然,她心里越觉得没底,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要是班主拿着钱跑了,她们母女俩该怎么办?

    她就算了,丫丫还这么小,没了亲爹亲娘护佑,一个人孤零零的,真的要向对面的覃秀芳一样小小年纪就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受尽磋磨和虐待吗?

    她舍不得,她就这么一个骨肉。低头看着女儿恬静乖巧的睡颜,女人心一狠,终是开了口:“覃秀芳,若是我放了你,你能保证放过我们母女吗?”

    覃秀芳提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放了下来。她赌对了,为母则强,一个女人在不靠谱的男人和年幼的子女之间,大部分都会选择孩子和自己。

    不过越是这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以免被对方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覃秀芳淡淡地说:“我没法跟你保证这个,因为我的力气未必有你的大,我抓不了你,至于你会不会被抓住判罪,那更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向你保证,如果部队的人找到了我,问起这事,我会跟他们说,班主拿着木仓胁迫你帮他把我绑起来的。”

    这是实话。女人定定地看了覃秀芳几秒:“我暂且相信你!”

    ***

    “秀芳呢?”米嫂子等人在门口汇合,一点人数,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了个覃秀芳。

    大家都不知道:“人太多挤散了,后来就再也没见到。”

    “会不会她自个儿先回去了?”

    兰兰插了一句嘴:“不会的,秀芳姐姐肯定怕咱们到处找她,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这么回去了。”

    米嫂子点了点头:“没错,玉华、林嫂子,咱们三个在灯会里再找找,兰兰你带着弟弟们跟嫂子们先回去,路上去旅馆问问那老板娘,秀芳有没有回来,要是还没回去,你就回家告诉你叔叔,让他带着人过来帮忙!”

    兰兰赶紧乖巧地应下了:“好的,婶子,那我们先走了。”

    “嗯,回去后,你在家看看弟弟们,找人这个事交给咱们大人。”米嫂子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兰兰赶紧应好,牵着两个弟弟跟着嫂子们往回走。在黑夜中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了旅馆外,兰兰赶紧上去敲门。

    老板娘已经回来了,听到声音,还以为是覃秀芳回来了,赶紧跑了过来:“来了,来了,等一下。”

    她拉开门看到兰兰和几个嫂子、一群孩子,有点诧异:“这么晚了你们有事吗?秀芳呢,先回她的屋了吗?”

    闻言,兰兰更焦虑了,急切地问道:“婶子,秀芳姐姐还没回来吗?”

    老板娘瞅了她一眼:“你问得有些奇怪呢,她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去灯会玩了吗?你怎么问我。到底怎么回事,秀芳妹子呢?没跟你们一道?”

    老板娘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兰兰差点哭了出来,带着哭腔说:“灯会中间起了一次火,人太多,咱们走散了。刚才我们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好多人都回家了,就是没看到秀芳姐姐,我婶子带着另外两个婶婶继续在街上找人,让我回来看看她回家了没有?”

    老板娘马上意识到出了事,覃秀芳是那种特别懂事体贴的人,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自个儿回来了,让朋友大晚上的在家里找她呢!

    “阿荣,阿荣,你去秀芳的屋子那边看看,她回来没有。”老板娘立即扭头叫丈夫。

    阿荣蹬蹬蹬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冲出门,跑到侧边的小房子前,推了推门,推不开,他摸到锁头,完好无损,又立即跑了回来,跟老板娘说:“没有回来,锁从外面锁着。”

    老板娘登时脸色大变,吩咐阿荣:“秀芳在灯会上走丢了,现在都还回来,我怀疑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快去找找。”

    “诶。”阿荣赶紧拔腿跑了出去。

    几个嫂子和兰兰也慌了,兰兰这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秀芳姐姐去哪里了?怎么办?”

    老板娘按了按太阳穴:“行了,赶紧回部队搬救兵,哭有什么用!”

    几个嫂子也劝兰兰:“对,你忘了你婶子让你回去找你叔叔啊,走,咱们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男人们,让男人们帮着找。”

    “对,我得回去找叔叔。”兰兰慌乱无措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赶紧往家跑。

    几个嫂子也拉着孩子跟了上去。

    老板娘看着他们这慌慌张张的背影,心里很没底。都这么晚了,覃秀芳一个人在灯会上逗留的可能性太小了,怕是出了事。

    如今这种状况,她也睡不着,老板娘将门关上,坐在门后,点着一盏灯,焦急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老板娘蹭地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手抓住门栓正要拉开,但想着大晚上的家里就她一个人不安全,她停止了动作,隔着门板问道:“阿荣,是你们吗?”

    外面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声:“老板娘,住店的!”

    听到是来住店的客人,老板娘的肩膀垮了下来,手松开,恹恹地说:“不好意思,今晚小店不开门,你要住宿,去其他地方吧。”

    她现在哪有心思开店招呼客人。

    但外面的人并没有走,而是很诚恳地说:“老板娘这周围没有其他旅馆了,就你们一家。我是外地来的行商,要在江市逗留一段时间,可能要长租你们一间房,麻烦行个方便。”

    “都说不租了,你听不进去吗?管你长租短租都不租,不租,赶紧走!”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门外的人沉默了几秒,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越去越远,逐渐消失在耳朵里。

    老板娘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有点暴躁得罪了个客人,但这会儿也管不得一个陌生人的去处了,反正一个大男人就是找个桥洞睡一晚也死不了人。

    老板娘又在家里等了一会儿,眼看时间都快走到了晚上十一点,丈夫和覃秀芳都没回来,老板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直觉肯定是出了事。

    焦急地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她实在按捺不住,走到门口,拉开门,准备去斜对面的部队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兰兰她们搬到了救兵没有。

    一拉开门,老板娘就看到了从马路上走过来一个陌生男人,她以为是先前那个要住店的男人,恼火地说:“都跟你说,咱们旅馆今晚没空房间,不住客,你去别家,别来烦我!”

    悄悄摸摸准备过来拿钱的班主冷不丁地看到旅馆门突然开了,吓了一跳,等听到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他顿时明白老板娘没有发现什么,而是误会了。

    他本来想装那个男人的,但又一想,他们刚对过话,自己贸然认领其他人的身份,很容易被拆穿,给自己惹麻烦,当即摸了摸脑袋说:“老板娘,你搞错了,我这第一次来了,先前那个不是我。你们店里一个空房间都没有了吗?帮帮忙,这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你随便挪个地方给我住一晚吧,房钱我照算。要实在没地,那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喝?我走了一天,渴得嗓子都哑了。”

    老板娘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想着一杯水也不是多大事,便说:“那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给你端杯水过来。”

    她回屋倒了一杯水递给班主:“你喝完了把碗放门外就是。”

    说着她转身锁了门,步下台阶,往外走。

    班主见了,眼神闪了闪,立即上前:“等一下,老板娘,我已经喝完了,碗给你,谢谢。”

    老板娘伸手接碗,就在这时,班主忽地一把扑倒了老板娘,死死按住她的嘴,低斥道:“臭娘们,一直不睡觉,想坏老子事啊!”

    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亲眼看到老板娘把她男人叫出去找覃秀芳,还让人去部队里找人。他本来想等老板娘关灯睡觉后再动手的,哪晓得这个女人一直不睡,而且现在看样子还要去搬救兵,万一待会儿她回来撞上自己在翻东西那就麻烦了。

    班主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女人也给解决了。

    “嗯嗯……”老板娘奋力挣扎,但她一个没干过重活的柔弱女子,哪是班主的对手。男女之间体力先天的悬殊在这一刻,让班主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按住老板娘的旗袍,低低地咒骂:“骚娘们,大晚上的出去还穿旗袍,老子弄死你!”

    他死死掐住老板娘的脖子,老板娘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大张着嘴,快窒息了。

    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猛地被挪开了,紧接着听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老板娘翻身做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手里提着那个袭击她的人,摔到地上,又拉了起来,再摔下去,一百多斤的班主在他手里跟只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是什么人?”虽然对方救了自己,但刚莫名其妙遇袭,老板娘还是很紧张。

    啪地一声,黑影卸掉了班主手木仓里的子弹,开了口:“住店的。”

    老板娘马上认出来了,这是先前那个要求住店,但被她凶巴巴赶走的人。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实在是我们家今天有点事,没空安置你。”

    “没事,去拿根绳子过来,我把这家伙捆了。”黑影又开了口。

    虽然因为黑暗没看出他长什么模样,但老板娘听他声音应该挺年轻的,他救了自己,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再坏能比刚才差点丢了小命更坏吗?

    老板娘迅速地爬了起来:“你等一下。”

    她跑回去,点亮了灯,找出绳子,招呼那个陌生男人:“你把他带过来吧,捆起来,放在旅馆里,我去对面部队喊人。”

    “嗯。”男人应了一声,提着班主的衣领,像是在拖一条狗一样拽了过来。

    老板娘也总算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看样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穿了一身灰色的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绅士帽,脚下是双灰扑扑的皮鞋,再看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像柳叶一样弯曲狭长,眼眸深邃,皮肤有些白,给人一种旧时代画报里走出来的公子哥的感觉。

    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现在这么乱,还跑过来做生意,大晚上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也亏得她,不然自己今晚怕是要丢掉小命了。

    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老板娘不好怠慢,赶紧邀请他进旅馆:“进来吧,今天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男人接过绳子,利落地往班主身上一缠。

    班主知道自己要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他不甘心被这么个小白脸给抓住了,趁着男人弯腰捆绑他的时候,突地一脚往对方的下、三路踹了过去。

    但男人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在班主的腿刚踹过去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那只腿,用力往上一掰。

    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啪地一声,男人抓起班主的两条腿摔在了地上:“找死!”

    砰,一串钥匙从班主的口袋里摔了出来,掉在地上。

    老板娘看到钥匙,脸色突变,一个疾步上前,蹲下身,捡起了钥匙,惊慌失措地质问班主:“秀芳的钥匙怎么会在你这里?她人呢,是不是落到了你手里?难怪你会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难怪秀芳这么晚还没回来,你快说,秀芳在哪里。”

    “怎么回事?”男人飞快地用绳子在班主身上绕了几圈,又在他的手上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个死结,侧头急切地问老板娘。

    老板娘心乱如麻,没察觉到他脸上不同寻常的焦急之色,语无伦次地说:“我认的一个妹妹今晚跟人去逛灯会,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串钥匙是她房间里的,那房子是我租给她的,钥匙也是我们家的,我绝对不会认错,这就是秀芳的钥匙。”

    男人已经听明白了,抓住班主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人呢?被你弄到哪儿了?”

    班主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砰!男人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头,打得班主闷哼一声,发出痛苦的哀嚎。

    男人又问:“说不说?”

    “除非你放了老子,不然老子绝对不告诉你覃秀芳在哪儿。”班主清楚,自己说了才彻底要完蛋,他咬牙不肯说,还试图跟男人讲条件。

    闻言,男人松开了手,任他摔在地上。

    班主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还以为这人已经妥协了,谁知道下一刻就看这个男人掏出了一把木仓,上膛对准了他的下腹处。

    班主脸色一变:“你……你这是动用私刑,我要去市政府告你……”

    砰的一声,子弹划破空气,穿破他的裤、裆,射、进了地面。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打中他的命根、子,班主吓得尿了裤子,湿润的黄色液体从他的裤子渗透到地面上,形成一小团黄色的水渍。

    男人仿若没有看到这一幕,再度抬起了木仓,狭长的眸子眯着,木仓口对准班主的两腿之间。

    班主的胆都要被吓破了,再来一木仓,万一准头不好他就得当太监了。

    深深的恐惧压垮了班主的心理防线,他崩溃着松了口:“住手,住手,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人在灯会旁边的……”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男人收起了木仓,对着目瞪口呆的老板娘说:“关好门,看好他,不要给他松绳子。”

    说完,路过班主时,又一脚狠狠地踹到班主的腿上,班主就像块麻袋,直接被踢得撞到了墙壁上。

    老板娘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一刻她都感觉腿有些软。这个公子哥到底什么来历,感觉比地上躺的这个更像土匪。

    不过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个男人的雷霆手段,她奇异的有些安心,觉得这个男人一定能将覃秀芳带回来。

    但感觉归感觉,这到底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老板娘还是不敢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身上。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没放弃自己搬救兵的想法。她看了一眼捆成了粽子一样的班主,确信他不可能轻易逃脱后,赶紧跑了出去,准备锁上门按照原计划去搬救兵。

    结果刚踏出门口,她就看到一支队伍经过,老板娘立马喊道:“你们能帮个忙吗?”

    秦渝停下脚步,侧头看老板娘:“覃秀芳回来了吗?”

    老板娘一听就明白,他们肯定是也接到了覃秀芳失踪的消息,激动极了:“没有,不过已经找到了抓秀芳的人,在里面被捆着呢。秀芳被他关在灯会旁边的那条叫永宁巷的巷子尾巴的一间破屋子里,你们快去救她。”

    秦渝听完后,吩咐郝丰:“带两个人把那个东西带回部队,等我回来处理,其余的人跟我来!”

    “是,营长。”郝丰立即领命,跑进了旅馆,看到了躺在地上如滩烂泥般的班主,他咽了咽口水,一边让人把班主抬走,一边问老板娘,“这谁打的,下手这么重?”

    老板娘怕他怪罪先前那个公子哥,赶紧解释:“刚一个要来住店的客人,碰到这家伙偷袭我,想勒死我,是那客人出手救了我,把这个混蛋捆了起来,又去救人了。”

    郝丰听完事情的原委,朝班主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原来是这样,活该,打得好。”

    老板娘闻言松了口气,这么多人去救秀芳。她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

    这边,覃秀芳总算说动了女人。

    不过女人还是有点戒心,只给她松了腿上的绳子,手腕上的绳子还绑着。

    “走吧,等我顺利找到丫丫她爹,走了之后就放了你。”女人拿出一把生了锈的匕首,警告地盯着覃秀芳,“你不要耍花样,丫丫很喜欢你,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市,回到老家。”

    覃秀芳点头:“我知道了,你不放心,我走前面。”

    “走。”女人看着覃秀芳的侧脸,催促道。

    覃秀芳推开门,外面亮堂多了,不过灯会应该结束了,先前明亮的灯光暗淡了许多,只剩零星挂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覃秀芳在前,女人抱着熟睡的丫丫在后,快走出巷子的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秀芳,秀芳……”

    这是米嫂子她们在找她,覃秀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但她没动,她侧回头问女人:“怎么办?她们在找我,出去会被她们发现的。”

    女人似乎有些诧异覃秀芳竟然没趁机逃跑。她盯着覃秀芳的侧脸看了几秒,一抬下巴:“回来,等一下。”

    覃秀芳听话地躲到了屋檐下的阴影处,默不作声地望着米嫂子她们走过去。

    女人看了覃秀芳一眼,低声说:“你只要这样一直老老实实的,我说话算话,一定会放你走。”

    你说有屁用,作主的又不是你!覃秀芳心里吐槽,嘴上却应好:“知道了。”

    等米嫂子走后,女人走了出来,催促覃秀芳:“走吧。”

    “嗯。”覃秀芳点点头,往前走,走出巷子时,正好处于两条街的交汇处,两边的屋檐较高,形成了一片阴影处,灯光照不过来。

    覃秀芳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洼地上,她单膝往前一跪,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哎呀……”

    “怎么回事?”女人戒备地盯着她。

    覃秀芳无奈地说:“踩到坑里了。”

    因为双手被缚于背后,没有支撑,她歪歪斜斜,废了老大功夫才爬了起来。女人见她这幅滑稽的模样,稍微松懈,就在这时,本来要爬起来的覃秀芳忽然像只小豹子一样,直接撞向她的下半身。

    女人没有防备,加之手里抱着丫丫,被她这不要命的架势冲得摔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覃秀芳爬了起来,赶紧往巷子外跑去,边跑边大声喊:“米嫂子,米嫂子……”

    她跑得非常快,但因为手被绑着,平衡不好,歪歪斜斜的,跑出巷子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差点摔倒,幸好那人扶住了她。

    覃秀芳松了口气,刚站稳,一道手电筒的光打了过来,刺得她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她眨了眨眼,等眼睛适应了这光亮后,她看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