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突然的发问无疑激怒了刘腾,但是刘腾的锁喉并非真想要了他的命。
到了这个阶段,有些秘密已经不适合再称之为“秘密”了,知道的人不一定要死,但是要争取到更多的盟友。
“说,你还知道什么?”刘腾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同时发力。
玉衡顿时呼吸受阻,涕泪齐流。而事实上,刘腾并未封准他的“天突穴”,而是稍稍下移了分毫,否则以刚才的指力,足以夺命。
“生丝蚕种。”玉衡艰难说道。
“哈哈哈,不愧是我选中的国师!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刘腾松开了手。
玉衡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能够困住他的一定不是生死。
“借助幻术偷运蚕种,为的就是留下南梁这条退路?你已经位及人臣。不惜通敌,岂非谋逆?”玉衡盯着刘腾。
“放肆,你敢污蔑我?”刘腾骂道:“你知不知道污蔑我是什么下场?”
“污蔑?生丝蚕种一路通关用的是你的私信符节,这么张扬,你就不怕你的那些朝堂死敌,咬住你的痛脚,置你于死地?”
“真没看出来!你除了会治病,还想要人命!”
“我和你前无怨,后无仇。依着你说,是你把我捧到国师的位置。我为何要要你的命?要了你的命,于我没有丝毫的益处。”
“这话不错。你是我力荐的国师,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翻了船,大家都是个死!那你费心饶舌这么多,不是为了表忠心吧?”
“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蠢。因为同坐一条船,你这么嚣张行事,早晚会害到我,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腾仰天大笑:“你学得倒快!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无为教!”
“特煞大胆!我要你去剿邪教,你居然敢问我要邪教?简直岂有此理!”
“位高权重气量大,司空不妨喝口茶消消火,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只管说,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要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位高权重!”刘腾的眼神又充满阴郁。
“重典之下,想剿灭无为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那些愚众,真的可以根除么?只要有这些愚众存在,邪教势力就有扎根的土壤。今天即使剿灭了无为教,明天还会出现有为教,可为教,大有作为教。与其无休止的缠斗下去,倒不如招安麾下,为我们所用。”
刘腾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小道士,心中一凛,从前还是小瞧了他!
“依你之言,国师岂非成了邪教头领,这样做岂不落人口实。到那时候,有损国体不说,只怕天子也要怪罪,朝堂上下非议震动,你我可就都下不了台了?”
“司空言重了。朝廷既然已经封拜了国师,如何不能有国教。况且由国师执掌的教派,怎么还会是邪教?”
“可是……”
“事从权宜,自古官不与民争利,可是汉武帝穷兵黩武,他主政的时候不就盐铁归公么?”玉衡说道。
“自古农桑为本,营商利末。盐铁归公,的确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刘腾陷入沉思。
玉衡眼露鄙夷,说道:“比如灵虚观就是个例。灵虚观有千倾良田,周济四方百姓,虽眼前是善举,可若一旦生恶,势力已成,朝廷怕也难以左右。”
“所以你要引斜从善,收了无为教,壮大灵虚观?”
“是扬朝廷天威。我是国师,灵虚观就是国观,道教就是国教。自然了,我是司空的人,灵虚观的势力不就是司空的势力?”
刘腾踱步,仔细思量。
玉衡继续道:“司空细想想,以私信符节度蚕种过关。这事儿做的并不隐秘,保不齐哪天,朝堂上就有人跳出来向司空发难。司空在京中并无兵权,这手上的权利真的那么牢固?这些年依附司空的显贵门阀真的那么忠心?更何况您囚禁了胡太后,宗亲们瑟瑟发抖,面上是惧怕,可是仇恨,呵,怕是已经恨到骨子里了吧?”玉衡眼眸晶亮。
他虽是正襟危坐,手持拂尘,一动未动,但是在刘腾的心里,却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从他坐在那里到这会儿,仿佛已经完成了舞象之年步入成熟的弱冠嘉礼。
成年之冠,原来不在头上,只在心里。
“司空凡事留有余地,又对幻秘之术青眼有加,灵虚观也不失为一条后路。”玉衡的眸光在宫灯烛影之下,简直熠熠生辉。
刘腾阴郁的眼光终于也有了光亮,从内庭到朝堂,终于要染指异境了么?
无论是玉玲珑的幻术还是李圆启的秘术,刘腾对灵异怪力始终深信不疑,但他并不像梁帝萧衍那般笃信佛教秘境的存在,也不完全相信神仙天庭的存在。
即使陆不凡给了他施过幻术的波罗质多罗树种,他也只相信是人有千种,有人天生灵异,遂修成了秘幻异术,就如同寒梅岭的习武之人,天生骨骼清奇能练成绝世武功,是一个道理。
可是各地的灵异讹传,种种的天象异患,或许,真的像李圆启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有很多异界,人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角落。
就像他现在和玉衡的谈话,以为避开了所有人,可是谁知道还有谁在偷听,还有谁在偷看。不,或许不是偷看偷听,是正大光明的看着,听着,笑着。那些神,仙,魔,怪,还有佛……
刘腾越想越胆寒,越想越惊奇,一种畏惧又极欲探究的感觉挠得他心痒难耐,就像一朵曼陀罗花,开在他已知天命的脑子里。
“好,你去收剿无为教,典出十出头领,其余人众,全凭您处置。”
烛光熄灭的时候,月华如水,玉衡站在院子里,寒浸浸的。
乐府歌行,悠转绵长,玉衡侧了侧耳朵,似乎有人弹琴,时断时续,琴声飘在这孤夜里,更显凄清。
玉衡顺声寻去,见到了对月弹琴的赵仰晴。
赵仰晴见到一身道袍的玉衡,微微施礼。
玉衡借着月光观瞧,不觉吃了一惊:世间竟还有这等,比梅傲霜貌美的女子!
“可是我的琴声扰了道长清静?仰晴给道长陪个不是,道长切勿怪罪!夜深清冷,道士早些休息吧,仰晴告辞。”
玉衡还没回过神,赵仰晴已经转身离去。
翌日,陆不凡问她:“你怎么眼下发青,是没睡好么?”
赵仰晴便说起了玉衡。
“早听说灵虚观的玉衡封拜了国师,也在此处,看来迟早能见面。”想起梅傲霜,陆不凡对玉衡仍是鄙夷不屑。
“你认识他?”赵仰晴随口问道。
“旧相识了。对了,宋姑娘帮我打听出来,有一伙西域的使团也在这里,这个阉人,专门勾结外部势力。”
“陆郎,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毕竟身在虎口。你再疑心,再急切,都切勿忘了小心谨慎,如果让他发觉你在收集证据,他一定会查探你的身世,一旦叫他知道,那就是灭顶之灾。”赵仰晴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叫他发现的,宋若昭是宋襄的女儿,他不会怀疑她的。”陆不凡叫宋若昭修了一封书信给宋襄,告知三人客居司空府。宋襄咽下哑巴亏,陆不凡十分得意。
“你利用宋姑娘,一不小心,会连累她的。”赵仰晴听见过陆不凡叫“昭妹”,然而三个人谁都没有戳破这层透明的纸。
只是她也没想明白,三人之中,她自己到底算什么,或者说她没有想明白,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宋若昭同样别扭,陆不凡很狡猾,与她独处,唤她昭妹;与赵仰晴独处,唤其晴妹;与二人共处,都称“姑娘”。
陆不凡在青州,除了与赵仰晴花前月下,他确实打听到了很多信息,可是苦于没有佐证。
所以宋若昭的爱慕,对他来说,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红颜知己,更是复仇的臂膀。
陆不凡琢磨着,利用刘腾压住元琛,同娶宋赵二姝,再利用宋若昭获取刘腾通过宋襄通敌的证据。
这样,铲除了刘腾宋襄,说不定还能扳倒玉衡,自己是恢复陆氏爵位的,但是如果玉玲珑接替国师的位置,那自己或许有一天也能位极人臣!
抱负裹挟上仇恨,更是欲壑难填。
陆不凡等不及邂逅玉衡,这个抢走梅傲霜的臭道士,苍白的角色,弱小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挨不上“国师”的边儿。
刘腾已经无人可用了么?还是因为李圆启,李圆启在东关替萧衍大摆辰星阵,通敌南梁;刘腾向玉玲珑索要七彩锦缎,通敌南梁。
所以除了宋襄,刘腾通敌的另一条线就是灵虚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玉衡一定也脱不了干系,铲除刘腾后,他必死无疑!
梅师妹,即使你待我无情,我也不会对你无义。
想着宋若昭,赵仰晴,梅傲霜,陆不凡的嘴角撇出一丝邪笑。
玉衡与陆不凡似乎心有灵犀,一个往里进,一个往外走,两人在一扇月门处撞了个满怀。
玉衡拂尘胸前一横,陆不凡持剑相抵。
两人再见,彼此都不禁诧异惊讶。
“原来是陆师兄!”玉衡笑道,眼前的陆不凡愈见风流倜傥。
“师兄?不敢当。我们不是同门,怎么当得起你这一句师兄啊。”陆不凡看着曾经弱不禁风的玉衡,似乎高了壮了,面目坚定,穿着细布的道袍,已经找不到初见时的影子。
陆不凡隐隐感到,当初一言不发的小道士,真的已经是国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