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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广厦(上)

    未及宋若昭登台,客席一片骚乱搅扰。

    闹了半天,陆不凡才弄清楚,认出赵仰晴的正是河间王元琛。

    筵席不欢而散无妨,妙笔山庄私藏乐籍女子却必要给出交代。

    “啊呀呀,王爷息怒,王爷万勿动怒。下官真的不知这位赵姑娘是王府中人。”宋襄不慌不忙,躬身致歉。

    “什么王府中人?乐藉规矩,乐藉之女若无容身流转之所,即可立复良藉。仰晴是在秘语楼查封之后,没有录藉其他乐藉歌所,恢复了良人身份,才来青州的,她已经是自由之身了。”陆不凡说道。

    “这么说,她是编户齐民了?那么请问这位陆公子,是哪里的官府给她编户案比?难不成是青州所辖……”

    宋襄不等河间王的门客说完,赶紧说道:“使君莫要误会,我们并不知晓赵姑娘身处乐藉。何谈编户案比?还请王爷明鉴。”

    河间王元琛瞄了一眼陆不凡。华服长剑,剑眉英朗,倒有几分喜欢,只是自己身份何其尊贵,仍是不屑相与,只问宋襄:“也罢,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这个女妓是我买下的,有契据为证。若是徐狄兄方便,就把我的人还给我吧。”

    “方便,方便,王爷的姬妓,自然当还给王爷。”宋襄忙不迭回这一句。

    “堂堂河间王,要强占民女么?!”赵仰晴不卑不亢。

    “赵姑娘,你可不要把自己送到绝路上。你私逃乐藉一重罪,假充良民两重罪,叛逃主府三重罪,再加上主府乃皇族宗亲,你更是罪加一等,这数罪并罚,王爷若认真追究起来,就判处极刑,也不为过啊。我们王爷天潢贵胄,尊崇无比,更难得的是仁厚惜材。只要赵姑娘迷途知返,王爷定会既往不咎。河间王府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像赵姑娘这般的人材,不能入王府养尊处优,岂不辜负了姑娘的天生丽质。赵姑娘,你可要三思啊。”元琛的门客看出赵仰晴姿色非凡,元琛贪恋美色,势在必得,此女以后必定能飞上高枝,倒不可轻易唐突冒犯,如此威逼利诱,既遂了元琛的心意,又不得罪赵仰晴,可谓事故。

    “那么好吧,王爷口口声声说我被王府买去,也有契据为证,那么我能看看我的卖身契么?死契活契,总得给我个明白。”赵仰晴心里盘算,宋襄夫妇如此周折,必是将自己的底细调查清楚了,才费尽心机请来了元琛,可这元琛事先必不知情。

    宋襄若明言有个赵仰晴在妙笔山庄,元琛早向他讨还了去,哪里还有这些啰嗦。这正是宋襄不想得罪陆不凡的诡计,假借寿辰,请来元琛。

    元琛即是贺寿而来,又不知情她在这里,那又怎会随身携带她的卖身契据。

    陆不凡听赵仰晴讨要卖身契,也安定了几分:“对呀,口说无凭,王爷若能拿出她的卖身契来证实,倒还可信。否则难逃仗势欺人的嫌疑啊!”

    “徐狄兄,这是哪来的竖子,如此不懂规矩?”元琛问宋襄。

    “这位是陆不凡陆公子,是水仙馆的首座弟子。”宋襄连忙介绍。

    “原来是水仙馆的人。怎么,仗着水仙馆,就妄想和本王抢人么?”元琛听说水仙馆,却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如今玉衡封拜国师,又去水仙馆修法,这些异士偏得刘腾重要,自然不可小觑,令他着恼的是,这赵仰晴就是水仙馆的轻竹亭为其赎的身,又将她的卖身契据送到河间王府的。

    师弟送人,师哥抢人,最恨和这个水仙馆纠缠不清。

    “如果真是王爷的人,法理昭昭,谁也抢不如。若不是王爷的人,那么赵姑娘的周全,陆某保全。”陆不凡言辞坚定。

    “好小子,你看看清楚,你这是要和王爷峁上么?”门客插言。

    “不敢,遵理守法,便是天子朝堂,想来也是如此吧。”

    “好大的口气,天子朝堂也是乡野异人可以随意议论的,就凭你这句话,本王便请刺史将你拿下,我倒要看看,那水仙馆还能翻出天去。徐狄兄,你说呢?”元琛自恃王爷的身份,又对赵仰晴垂涎三尺,自然急切。

    “王爷息怒,息怒。这赵姑娘既然已王府买去,那迟早是王爷的人,王爷稍安勿躁。至于陆公子,也是江湖风范,难免意气用事。今日天色太晚,我就不自量力,讨个薄面,咱们明日再议,赵姑娘今晚由拙荆看护,等到明日再完璧归赵,王爷和陆公子以为如何?”宋襄满脸堆笑。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请来河间王,照的是刘腾的面子,而联姻陆不凡也是刘腾的属意,这两人自己不好得罪,如果两个人真在这里杠上,彼此下不了台,难受的还是他宋襄。

    宋襄夫妇也万没想到,不过是个青楼女妓,也值陆不凡与王爷大动干戈。更没想到的是赵仰晴,她已经卖身元琛,那么元琛对她就有生杀予夺之权,然而今日面对河间王,她非但没有惧意,还镇定自若,敢讨要卖身契。

    看看这样的妖孽,再想规规矩矩养在深闺的宋若昭,哪里能是对手!

    “夫人,你辛苦一晚,这个赵仰晴王爷是要定了,万不能叫她在咱们这儿走死逃亡。那你我可担待不起。明日我必定想法子叫王爷带走,以免夜长梦多。”

    “难道陆不凡还敢来来劫她?”宋夫人想起当年陆不凡和施俊从妙笔山庄掳走赵仰晴和宋若昭,不免心惊。

    “应该不会,但也不可不妨。”

    宋襄调了一队精兵,一队护院,层层围守巡逻。

    “呦,赵姑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好出身,那叫什么名号,“洛阳牡丹”是吧?我长到这把年岁,见过的女子都是规规矩矩的夫人小姐,最低贱的也不过侍女丫鬟。这活的妓女,倒还真是头一次看见。难怪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只看娼妓好猖狂!好好的男人们,都被你们这些贱货勾引住了,可不是都要没了出息。”宋夫人不刻薄几句,哪能安心睡去。

    赵仰晴冷笑道:“我是妓女,可我尚知礼仪廉耻。不似宋夫人这般出身名门,早忘了世间还有廉耻二字。你们夫妇二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一个女儿也不知要嫁几户人家,失信毁婚还要霸占人家的聘礼,这些都是妓女学不来的。”

    宋夫人骂道:“贱婢,你无耻!这不是你的青楼妓窝,由着你撒泼撒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知道厉害。”

    “你来撕啊,撕烂了我的嘴,毁了我的容,不正好推了你女儿宋若昭补上去。你们家不是最喜欢卖女儿么,可惜你们只有一个女儿,反正都是卖,强卖给陆不凡,倒不如卖给河间王。河间王府歌姬舞姬传说养了三百之多,想来以你女儿的资质,滥竽充数总没问题。凑个一女三嫁,正好合了你们攀龙附凤的心愿。真是妙哉妙哉!”反正撕破了脸,赵仰晴倒也肆意辱骂。

    宋夫人气得抖似筛糠,抬手要打。却被赵仰晴闪身躲开,叫骂道:“老妖妇,你给我看仔细了,姑奶奶赵仰晴明天不论是跟了河间王还是陆不凡,都是你祖宗!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不叫你宋府改地府,我就跟你姓!”

    宋夫人“呸”地啐了一口,摔门离去。

    门扇“咣当”乱响,门外的丫鬟连忙关好。

    赵仰晴伏案痛哭。

    这里两人斗嘴之际,陆不凡找到宋若昭:“宋姑娘,帮帮我。”

    “陆公子,我是有心无力。你,你和赵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参与此事,今晚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你不要怪我。”宋若昭心乱如麻,比毁婚退约还要难堪百倍。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时间怪罪姑娘。姑娘帮帮忙,让我见见晴妹,我有要紧事情和她商量。”陆不凡心急如焚。

    “我怎么帮忙?我也是爱莫能助,陆公子不要怪我。但是请陆公子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参与此事,我没有陷害赵姑娘。”宋若昭越觉尴尬,就急于表白自己。

    “我当然知道你没陷害她,如果我不相信你,怎么会找你来帮忙?帮帮我,帮帮我。”陆不凡情急难耐,伸手抓住宋若昭的双肩,不住摇晃。

    “不是我不帮忙啊。赵姑娘有严兵看守,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休想进去。陆公子,你别这样,我疼!”宋若昭奋力挣脱。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了神了。你说得对,我现在进去千难万难,但是你还是有可能进去见她的。你能见她,你想想法子,帮帮我们,这件事我必须和她讨个主意,才能稳妥。”陆不凡松开了手。

    宋若昭看着他真切炙热的眼睛,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的这份情感融化了。

    倘或施俊对自己有此一半,大概现在就不一样了吧。

    “行么?昭妹,你帮帮我,以后的事情咱们都好说。”陆不凡急得几乎要掉落眼泪。

    昭妹?宋若昭的心受到更大的震撼,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以后的事情,都好说。

    难道他知道她的心思,他也对她动了感情,不,不,他是要救赵仰晴,可是他叫她昭妹,他的手刚刚摇晃她的肩膀,如果他真的对自己动心,哪怕没有不及赵仰晴,只要他动心了,那她愿意么?

    即遂了父母之愿,也成全了自己的心思,不是么?

    “昭妹,我索性告诉你,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不能辜负晴妹,你是个绝好的姑娘。你成全方青,也一定愿意成全晴妹,成全我。我向你发誓,只要晴妹无恙,我必定待你,绝不厚此薄彼。行么?可以么?”陆不凡自梅傲霜处得不到爱慕,却从赵仰晴身上重拾自信,赵仰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回应,他都准确无误地接收得到。

    所以自宋若昭的小女儿心思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时候,陆不凡就十分清楚地知晓,宋若昭已经对他动情了。

    及至赵仰晴连番地质疑提醒,他就更加笃定,宋若昭已经爱上了他。

    至于他对宋若昭的感情,就犹如天底下的寻常男子一样,如果能够左拥右抱,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有一个女人痴心默默,而另一个女人拈酸吃醋,也是一种享受。

    “昭妹。”陆不凡再次深情款款。

    “我,我去试试。”

    秋风萧肃,即使烈阳当空,不逊炎夏,然而早晚的寒凉仍是掩藏不住的。

    元琛住的这间不是一般客房,建在山庄高处,有个别名叫做“半月楼”。

    “半月楼。为什么叫半月楼?”元琛问来侍奉盥洗的女婢。

    “回王爷的话,这是我家姑娘取的名字,您瞧着窗外明月,可不是被那远遮住一半,这屋子一年里有一半时候这样,我们姑娘常来这赏这半轮明月,所以叫做半月楼。”女婢说完,恭恭敬敬地退下。

    “这宋襄老贼乖滑狡诈,倒生了个别致的女儿。”元琛笑得轻薄。

    “王爷明鉴,都说宋襄生了个好女儿。名唤宋若昭,生的国色天香,可惜订亲给了施俊。”门客笑道。

    “施俊?”

    “太常寺卿施公的嫡孙。”

    “他呀。他们家不是坏了事么?”

    “正是呢,施家刚获罪,宋襄就毁婚退亲,听闻施俊还跑来青州大闹了一场呢?”

    “他闹什么?一个罪臣之后,留他一命已是天子开恩,他还何脸面娶人家姑娘?”

    “王爷说的是,所以宋刺史不就退婚了么?”

    “呸,那是宋襄也不要脸面,寡廉鲜耻,背信弃义。一个毁婚再嫁的女人,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是是,王爷议的很是。”

    “后来呢?”

    “后来?”

    “你不是说施俊来闹了么?闹出什么结果了呀?”

    “哦,听说是施家的聘礼,有把家传的宝扇,叫做逍遥扇,被宋襄霸占了去,后来又被施俊要了回去。”

    “逍遥扇?”元琛陷入了回忆。

    那是他任秦州刺史的时够,当地羌族的多个部落叛乱外逃,落草为寇。他连年征讨,却始终降服不了。

    元琛虽不善领兵,却乖滑狡诈。他又天性奢靡,喜欢蓄养歌舞姬妓。其中有个名叫朝云的,擅于吹奏芦笛,特别是陇上的小调,最为拿手。

    正所谓兵不厌诈。元琛便命朝云化妆扮成老妇,潜入羌人作乱之地,边吹芦笛边行乞讨饭。

    叛乱的羌人听到陇上小调,思乡心切,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们何故背井离乡,何故沦为贼寇?”

    式微,式微,胡不归?

    于是叛乱者相继归降,才有了秦人评说:“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芦。”

    元琛看似骄奢淫逸,其真实为人,却远远不止骄奢淫逸,他的女乐歌姬,除了供其享乐,关键时刻更要派得上用场。

    元琛记得清楚,羌人的族长归降之后,曾向他献密:“陇上见神鹿,神鹿不逍遥。”

    逍遥扇!

    哼,青州,果真是不虚此行!

    元琛轻佻奸笑:赵仰晴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宋若昭看来也大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