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俊方青离开水仙峰,便按来时路,直奔探星崖。
玉玲珑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嘿嘿,我要想留,鬼都走不出云台山!”
她伸出玉手,翘起五根水葱长指,反复欣赏,藏不住的得意挂在嘴角,那鬼魅的笑容看得人直发冷,只不过也无人瞧得见。
她拿出被金止儿跌折了的玲珑扇,喜不自胜道:“折了假的,来了真的。真是命里注定,天都助我!”
逍遥扇!
天蚕神鹿终究都是我玉玲珑的!
天能奈我何!连天也早晚归了我!
玉玲珑大喜过望,若得神鹿,必要有红珊瑚树,看来他的大徒弟也是时候召回来了。
且说施俊方青迷路在云台山,既走不到探星崖,也找不回水仙峰。
他们放眼遥望,千栾万岳,延绵跌宕,崖壁连环,江水缠绕,到处是云海茫茫,雾霭飘渺。
太像了,东西南北,山川植被几乎都长一个样子,根本找不到方位。
“怎么办?我们迷路了。”方青问施俊,走了这么久,又累又怕,小姑娘有些撑不住了。
“我们歇一会儿。让我好好想想,是哪条路来着。”施俊也是愁宇深锁。
方青低声嘟囔:“一定是迷路了,我们已经迷路了。这里所有的路,我们都走了一遍。还是回到这里。我们一直在这里,就没走出去过。”
“你不要吵!”施俊不耐烦地呵斥道。
方青抽抽搭搭,坐在一块岩石上哭了起来。
施俊心烦意乱:“哭什么哭!哭能找到路么!”
方青追随施俊算得上九死一生,即使施俊不愿理她,甚至怀疑她,她都无怨无悔,一直谨小慎微。
可是现在,方青的眼泪如洪水泛滥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委屈么?追随施俊是她自己选的,她以为只要侍奉在侧,她就别无所求,再大的险阻,再多的辛苦,她都会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会哭呢?
“你后悔跟着我了,是么?”施俊冷冷地望着她。
方青狠狠地摇着头。
“那你哭什么?我终于知道了逍遥扇的秘密,你不该为我高兴么?现在不过是山势险要,岔路太多,我们两个大活人总不会被这点麻烦就困死在这。还有什么可哭的。你要是后悔了,等出了山,不用跟着我去找天穆之野,回青州好了。”施俊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你的意思会带我去找天穆之野?”方青哭问道。
“你不愿意就算了。”施俊嘴硬的很。
“愿意愿意,公子,我愿意。”方青急急回应,又不放心地问道:“公子,你,你不怀疑我了么?”
“谁说不怀疑,我只是,只是赶不走你,你自己说,我叫你走多少回了,你非要跟在我身边。唉,我一个落魄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卑微呢?”施俊这句是明知故问,在与方青掉落东海之前,方青在船上对他吐露的情意,他似乎还想再确认一次。
“我是丫鬟,公子不管现在是否落魄,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公子。”方青拭干眼泪。
方青虽然是个侍女,可是和普通女儿家并无两样,面对心上人总有害臊羞涩。
如果那天不是施俊胡乱猜疑,咄咄逼人,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一早就倾心爱慕,这样的话来。
施俊虽然有些失望,但他的心早被天穆之野,山海之界所占据,已经匀不出太多的缝隙给方青,儿女情长的失望和欣喜对于他不过是一瞬之间。
“你不哭了就好,咱们找一些标记,再挨条路试吧。”
“恩。”方青去捡树枝,每一根树枝都缠着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
这时掠过一只大鸟鸣叫,施俊寻声而望,不禁苦笑道:“归时不记来时路,回望天地一声啼!”
施俊和方青如何走出迷途,后文自有交代。
只说玉衡和轻竹亭翌日相约,一起来看阿纨。
阿纨要起身,被玉衡上前拦住,扶她躺下:“怎么样,头上的伤?”
鲜血浸红了白绸,玉衡心中有愧。
“国师放心。”
“不是说过么?叫我玉衡。”
阿纨瞄了一眼轻竹亭,说道:“是,你说私下没人的时候。”
轻竹亭不悦说道:“怎么,是不是我在这里打扰了?二位私事要紧,既然这样,我看阿纨姑娘伤无大碍,轻竹亭就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玉衡待要拦他,却见他大步流星已经走出房门。
“玉衡,是我说错话了么?我总是做错事。玉衡,真对不起。”阿纨说道。
玉衡转身归来,坐在榻前:“不怪你,是世道太乱,搅得人看谁都像坏人。”
“也许他们没有看错,我就是一个坏人,如果我真是一个坏人,那你预备怎么办?”阿纨接着问道。
“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坏人么?我是你眼里的好人,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坏人。我对你的好,可能就是对别人的坏。如此一来,谁还分得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玉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慨。
“当然分得清楚,你就是好人,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阿纨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留在心里:玉衡,从今以后我一定帮你。
“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话,做个好人。你也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玉衡起身要走。
“等等。国师。”阿纨急忙叫住了他。
“怎么又叫国师?”玉衡纳闷。
“是国事禀报,属下不敢造次。”阿纨还要起身,似乎不正身姿就无法禀报正事。
“躺下,躺下。你说我听就是了,千万别急。”玉衡的言语总是关切又温厚。
阿纨不觉痴看须臾,突然不好意思别过头去,避开正视玉衡。
“黄河水患,淹坏了无数桑田,司空说刚刚封拜国师,便发洪水,很多人都说这是上苍不满国师的警示。朝廷有人借机谗言,说你勾结李圆启,通敌叛国。设置参天阁和无极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都是要动摇国之根本。所以司空请您尽快回洛阳,辅佐天子,以弹压奸佞。”阿纨说道。
“怎么弹压,除非治水,行云布雨一向是龙族司管。现下龙族都造反了,只怕更大的水患还在后面。”玉衡忧心。
“还想什么前面后面,能把眼前应付过去就很好了。司空说京都还好,最怕的是边陲六镇。一旦粮食供应不足,那后果便像潮水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以司空未雨绸缪,打算设置府户制,也要请国师商议。还有……”阿纨还没说到无为教日渐猖獗,就头疼得厉害。
“不说了,不说了,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你好好休息,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找司空。”玉衡心想,梅儿醒前,我哪都不去。
“玉衡,你真的觉得我的性命和老龙王一样重要么?”阿纨见玉衡要走,便问他。
“当然,你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比任何人,龙,神仙来的卑微。”
阿纨心里一阵激荡,眼泪顺着眼角湿了枕头。
玉衡一开房门,发现轻竹亭正等着他呢。
“你在偷听?”玉衡不悦问道。
“自然没有。”
“那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玉衡问道。
“施俊和方青回来了,两人像中邪了一样,师父请你过去看看。”
“怎么会呢?”玉衡狐疑满腹。
一看见施俊和方青,玉衡也吃了一惊,两人蓬头垢面,神情恍惚。
玉衡分别搭脉,都是脉若游丝,玉衡第一反应,便是勾陈朱雀,别是被上古神兽给吓着了。
可转念一想,这两人在东海边上,连人龙战斗的场面都见识过了,即使真的看见勾陈朱雀,也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玉馆主,我先开两味凝神静气的药来吊着,若是好了那自然很好,若是无效,我再用虎狼之药。”玉衡眼望玉玲珑。
“我不懂救人,全凭你处置。只是一点,别叫他死了。”玉玲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问她也是白问。
玉衡突然忙了起来,一会儿照看施俊方青,一会儿照看阿纨楚洁。
玉玲珑也未闲着,眼见梅傲霜快好了,那两个印度和尚也得接回来,他们是南梁的贵客,不容怠慢。
梅傲霜迟迟不好,天蚕便迟迟不能受控,况且她还占着金止儿。
玉玲珑翘起了手指,比了一个兰花的样子,又笑意浮现。
龙魂,她亲眼看见金止儿吞了黄河龙王的龙魂。
还有南梁,既然玉玲珑铁了心要霸占天下,那南梁的朝廷也要看好,不能有所放松,这许多年只一任由着刘腾这个阉人暗通款曲。
玉玲珑想自己打通南梁,就必须得有人牵线搭桥,刘腾显然不合适。
玉玲珑“噗嗤”一笑,还真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
只是,只是有李圆启的地方便甩不开无方。女人一旦为情所迷,那就是飞虫掉进了蜘蛛网,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陆不凡呢。波利质多罗树的控制人,玉玲珑马上派人打探陆不凡的下落。
陆不凡人在妙笔山庄,被宋襄奉为贵宾,又有赵仰晴这样的姝丽相伴,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赵仰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水榭凉亭里去纳凉。
她沿着荷花池的岸汀走,忽然“扑通”一声,是活物入水之音。
赵仰晴依声去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玩心大起,想到早起时看到的一只黑野鸭。
黑夜,黑水,黑野鸭,只有月影照水,它一游,她看不见它,只看见一道水波粼粼划动,划碎了月影,突然传来一声“嘎嘎”,她才知道,果然是它。
仰晴心满意足地回房间,却见宋夫人正在她的屋子里。
“夫人。请用茶。”仰晴看茶。
“不忙,赵姑娘快快请坐。你来府里这么久,我也没来好好问问你,吃的住的可都习惯,若有什么不惯之处,尽管和我说,我叫他们改到姑娘满意为止。”宋夫人和颜悦色。
“宋夫人太客气了,承蒙使君与夫人厚意,让我们在府上叨扰许久,我怎么还敢不知好歹,况且府上是青州的福宇洞天,也实在是无可挑剔。只是不知宋夫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赵仰晴坐下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睡不着,知道你睡得晚,就想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休息吧,若是打扰,那我这就走了。”宋夫人摇着宫扇说道。
“夫人哪里的话,我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若是能陪夫人说话解闷,那我于府上也总算有点益处了。”仰晴察言观色,便知道她必定有事相求,只是有什么事情一位堂堂刺史夫人做不到,反要求她。
难道是为了陆郎。或者是为了她家千金。
正在她胡乱猜测时,宋夫人开口道:“赵姑娘既然是这样想的,那是在好不过了,否则我倒真不知道如何与你说呢。”
“夫人但话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是昭儿她爹的生日,有几位幕僚好友,要来贺寿。我想着若只是寻常摆席设宴,行行酒令,也没什么意趣。又听闻赵姑娘最善跳舞。就想着能不能请赵姑娘跳上一舞,也不拘什么舞,好叫我们也开开眼界,反正丝竹管弦都是府里的,你要跳什么,只管和他们说声就是。不知赵姑娘意下如何?”
“夫人都开口了,仰晴自当效劳。只是既然是使君的寿辰,可否邀宋姑娘一同献舞,这样岂不更能彰显宋姑娘的一片孝心。”
宋夫人听罢一怔:赵仰晴,果然是个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