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两句原是《寄生草》中的辞藻,机锋耐人寻味咀嚼,却终究妙不过这曲名。
浮生万象,宇宙幽杳,谁非一支寄生草?
若干年后,玉衡才知道,鹤羽,逍遥扇,《奉余则》几乎同时现世。
谁是因,谁是果?
难寻…难寻…
梅傲霜躺在草地上,不住转动这支鹤羽,心潮无法平息。
火井烈焰喷腾,温泉热气蒸云,那对白鹤就在眼前萦绕。
它们是这世上真正的仙鹤!
它们活了多久了?
“我可以不信么?你们已经七百多岁了?”
梅傲霜突然起身,朝那对仙鹤大叫。
“祖师爷!商山四皓!你们是人是魔?是仙是鬼?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跌坐回地上,埋首抱膝,嚎啕大哭。
她哭了许久,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才抬起头对着这美景发呆。
原以为找到了世外桃源,可以和玉衡隐世厮守。
可转眼,就拾到这支鹤羽。
不得,何幸!得之,是命!
这支鹤羽是其中一只仙鹤低旋时抖落的,飘至梅傲霜身前,她一伸手,便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此鹤原比寻常鹤身大得许多,这枚羽毛更是奇特,不只是大,羽身雪白柔顺,羽骨坚硬无比。
梅傲霜就是在捏这羽骨之时,才发觉这上面,凹凸不平,刻了字:
天地者不自生故能长生,王长者殒众生而续自生。鹤王缘者,复安天地。冬夏奇鹿。
冬夏奇鹿指的便是商山四皓:
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
这羽骨上的意思是天地之所以长久,在于无私欲,顺自然。
而世间生物,本来寿数有限,强求长久,就是私欲膨胀,必要侵占同类的运数。
比如眼前这对鹤王,何以生存至少七百多年,那必是折损了无数鹤鸟的寿命。
普鹤短寿,供此一对长寿。这不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么?
她所守候的天蚕,是天下蚕王,是否也如鹤王一般?
商山四皓建立水仙馆,究竟是要守护天蚕,还是要拨乱反正?
师祖啊,你们要我匡复天地正道,可有谁能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复安天地?
她眼望那对翩飞白鹤,不禁感喟:
秦汉更迭,朝代变迁,竟不若这两只鸟长存于世。
忽然心中孤意袭来,只觉自己遗世独立,寰宇寂寥。
她反复琢磨:损不足以奉有余,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了,《奉余则》!玉衡说过,那是一本讲人道残酷的邪书。
如今看来,玉玲珑怕也是这个意思!
梅傲霜,猜得一半。
玉玲珑确实要借助邪书求得长生。
可惜正如龙女所言,玉玲珑野心勃勃,头顶反骨。
若只得长生便可满足,她也不必放弃仙籍了。
总之,长生不死也好,七彩锦缎也罢,玉玲珑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奉余则》。
玉玲珑和无方翻遍灵虚观,却一无所获。
其实二人心知肚明,这么重要的书,必在藏书阁。
只是藏书阁被六甲秘祝封伫,任玉玲珑如何激将,无方也不愿冒险。
“你省省吧,真要是观毁崖崩,谁也跑不了。”无方罩着面纱,看不清脸面,然而那双眼睛,明亮有神,不像是中年妇人的眼睛,尚未蒙尘。
那是一双美人的眼睛,没有老去。
“无能,活该你拿不到紫精丹!”玉玲珑讥笑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狐媚勾引,他……”无方看着玉玲珑似笑非笑,很是得意,忙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他什么呀?你可真痴情啊!”
玉玲珑见她眼神迷惘,似乎又陷入往事,便不住地取笑。无方只是不理。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呢?你忘了你起的誓了?”左右拿不着书,也是闲着,玉玲珑只管逗弄无方。
无方虽然性子沉稳,却也有些耐不住了,冷笑道:“我起的誓多了,你说哪一个?”
玉玲珑明白无方所指,是当年李圆启背弃她时,她要杀死自己的誓言。
却依旧调笑:“当然是杀了他,难道还有嫁给他的誓么?”
“哦!你说这个呀,那我要杀的可不只他一个呢。”无方眼神锐利,盯住玉玲珑。
玉玲珑就是想激怒她开启封伫,继续轻佻:“是么?难道还有我么?若是把我们一起杀了,那可不是便宜他了,黄泉路上,还有我做伴!好姐姐,那你一人在这世上岂不孤独?还是吃了紫精丹飞升吧。”
“你不用张口紫精丹,闭口紫精丹,没有紫精丹,我一样飞升!”无方冷笑。
“真的么?那你不杀他,也不要他了?”玉玲珑吃吃的笑。
“对,我不要他了,把他留给你,好不好?”无方缓和过来,也开始取笑。
“罢了罢了,他这么没用,连辰星阵都被你的徒弟破了。谁还要他!哎,姐姐你说,他被破了阵,不回灵虚观,他能去哪儿呢?他坏了萧衍的好事,不会是已经被萧衍杀了吧?”玉玲珑瞪大眼睛,语气阴森。
“胡说!破阵就要杀人,以后谁还敢替他摆阵。”无方如何看不出来玉玲珑是故意吓她,然而说道李圆启的生死,她任然忍不住要着急。
“呵呵!你果然还惦记着他!难怪不肯开启藏书阁,连紫精丹都不要,是要留给他么?既然这样放不下他,你就更得拿到紫精丹了。有了紫精丹,还怕他不就范么?”玉玲珑笑诱道。
“紫精丹原是师傅留给我的,我拿回来天经地义,可不是为了谁!不过,藏书阁开启与否,都有毁观的危险,绝非哄你。”无方正色道。
“你那个小徒弟,我看挺能干!”玉玲珑奸笑。
“她是能干,但不傻。”无方道。
“李圆启你舍不得!她你也舍不得你。尘心繁重,你可怎么飞升啊?”玉玲珑又道。
“不是舍不得。是得从长计议!”无方与她对视而笑。
芒砀山下,楚洁问轻竹亭:“轻哥哥,你说李圆启回来了么?”
轻竹亭也猜不准。
俩人未敢贸然入观,准备待天黑上山。
梅傲霜此时将鹤羽收好,却不知如何出山,这里四周环崖,绝壁耸立,她翻动的洞口岩石突悬在温泉之上,远离地面,陡峭难行。
实在没法子了,梅傲霜只好利用灵狐之力,伏鹤而出。
彼时赵仰晴意识虚飘,嘴唇黑紫,眼睑乌青。
陆不凡的情形也差不多,虽然习武修幻,身体底子好一些,奈何中了两只毒镖。
唯一所幸是毒镖打在肌里,毒性扩散缓慢。
宋若昭要施峻回妙笔山庄拿解药。
施峻犹豫。
陆赵昏迷,他一走,那她还会乖乖呆在这么?
“你不相信我?”宋若昭殷殷以目。
“……”施峻锁眉不语。
“果然。那你还有别的办法么?”宋若昭叹息道。
关于悔婚,她总想解释点什么,只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施峻没有办法。
他就算不理陆赵的生死,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宋若昭寸步不离。
“你愿意呆在这?”施峻问道。
看着这个,他一直认定为妻子的女子,当真酸楚无尽。
他很想知道她的心意。
悔婚,她不愿意吧?她的心里,还有他么?
然而这样的耻辱,要他如何再问!
按理,她现在是人质,至少也该拿条绳索捆上才是。
可是这里,这座荒废的道观密室,是他们从前私会的地方!
他曾在这里看过她晗首低眉,娇羞无限。
他俩虽有婚约,但是遵礼持重是士族子弟的风范。
宋若昭本不敢与其过分亲近。偏她身边,有个精灵似的方青,不忍她春光乱煞,辜负韶华,便为俩人寻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当初情深几许,如今便有几许的不堪。
施峻别过脸。
“你回来之前,我哪都不会去。”宋若昭垂下头。
“方青?”施峻满目苍郁,幽幽问道。
“不会的,她不会说的。”宋若昭自怜,她的心思大概只有方青明了。
其实方青穿引俩人私会,若供出此地,岂非不打自招,施峻不过是白问一句。
他微点下头,便出门去了。
宋襄倾尽妙笔山庄之人,所寻无果。
宋夫人急了,要宋襄动用青州府衙。
宋襄骂她昏了头,若想宋若昭以后嫁不出去,便只管张扬!
宋夫人哭哭啼啼,宋襄气恼烦躁。
施峻如入无人之境。
宋襄一见施峻,怒不可遏,待要唤人,却被宋夫人拦住。
“施峻,我女儿怎样?你快点放了她。”宋夫人护女心切,不愿再大动干戈。
“她无事。我会放了她。只要你们还我逍遥扇,给我解药。我救回我的朋友,就答应你们,即刻放人。”施峻倒是平心静气。
“哼,你答应?”宋襄对他鄙夷至极。
“我如果不答应,你们未必拦的住我,我一出青州,你们上哪找我,那宋若昭,你们就再也见不着了。赔上自己的亲生女,去害死两个不想干的人,何必呢?”施峻此时已不在意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道。
“好,解药可以给,但我得看见我女儿,我得派人跟你去接她。”宋夫人道。
“不行,你的人我信不过,你的药我也信不过。你把药和扇子给我,等我的朋友好了,我自然归还你女儿!”施峻态度坚决。
“荒谬,我们凭什么信你!”宋襄怒道。
“凭宋若昭在我手上!和你们说实话吧,我和那个姑娘不过是泛泛之交,那个男子,更是萍水相逢。解药你们爱给不给。至于逍遥扇,原就是娶宋若昭的聘礼,你们一味要留着,也可以,我这就回去和她成亲。那扇子就不用还了!”
施峻还是平生第一次说出这样无赖的言语,虽然脸上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怅然若失。
他的家族沉沦了,难道他的修养学识也都跟着沉沦了?
宋襄目眦欲裂,果然是无耻小儿,正要骂,又被他夫人截住!
宋夫人此时已冷静自持,说道:“你不会,施峻!我完全相信你,也请相信我,我把解药给你,你送若昭回来。至于逍遥扇,确实不在我们手里。”
宋襄明白过来,女儿在他手里,若逼他太甚,真毁了若昭名节,那就是剐了他,也于事无补,只好拂袖而坐,任他夫人周旋。
“施峻,当初我们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逍遥扇早以宋施两家的名义晋献刘司空了。”宋夫人继续说道。
“你们!”
不等施峻说完,宋夫人一语剪断:“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一心以为你就是宋家的东床快婿,孝敬刘司空,也是想你能赚个好前程。所以我们赔你黄金,实在,实在是无扇可还啊。”
施峻沉默片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讨要解药,他允诺,只要陆赵两人清醒过来,他就放人。
宋襄待要派人盯着。
“论轻功,他们追不上我。可是你若不信我,那就休怪我食言!”施峻飞身离去,留下这句话。
宋襄夫妇无法,只好等着。
陆不凡服过解药,不过半个时辰,便渐渐苏醒。
宋若昭则守着赵仰晴,虽然因为中毒,面色灰暗,却依旧难掩那绝世的姿容。
不由得她不赞叹:真美啊!
若昭是鸭蛋脸面,长的白净秀丽,再加上她刺史千金的身份,自幼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她从未想过,竟会有人,美貌远胜自己万千。
施峻透过内力,助陆不凡清除余毒。
可赵仰晴却迟迟未得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