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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因果皆因执念起

    当其他人正为区区一头野猪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其实,若抛去秋狝这件事本身,不存与他人一决高下的执念,那么眼前这座广袤猎场,实可谓一座景色优美的国家级公园,尤其是牵着马,与一位姿容绝美的妙龄女子同走在草地上时,更让宋琅有了一种难得的放松体验。

    人身小天地,外界大天地,二者并不是简单的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而是如那太极图一般,互相包容,彼此影响,变幻不休。

    同是江水滔滔,以凄凉之心观之,自会生出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慨,可若以豪迈之心观之,却又会充满长风破浪会有时的希望,与之相对的,若外界阳光明媚,自可驱散心中阴霾,若见花开花落,又怎能不感伤天地之无情呢?

    现如今,见天高地阔,风吹草低,宋琅自是悠然自得。

    从营地里出来后,两人走在一道,最后还是姜骊先开了口,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

    一听这话,宋琅也不得不从那难得的悠然中抽离,再看天地,只觉那道光都瞬间黯了一层,旋即轻叹一声,道:“这得看你在乎的,究竟是沉冤昭雪,还是报仇雪恨了。”

    姜骊秀眉微蹙,略微沉默了一阵后,道:“如果两个都要呢?”

    宋琅低着头,看着脚下那只被惊动后,跃出草地的蚱蜢,悠悠地道:“那你就得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因为只要他不倒,那这两个目标,你一个也达不到。”

    姜骊语气复杂。

    “他是太子。”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是。”

    宋琅却不以为意。

    “我父亲当年,也不是太子。”

    当今天子极为坦荡,并未刻意掩盖当年之事,更未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故而哪怕是身处民间的姜骊也知道那场血腥的宫斗变故,当下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宋琅的决心,霎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却又多了些欣赏与刺激。

    “我能做什么?”

    宋琅脚步一停,正好踩住了那只在自己脚边不停蹦跶的蚱蜢,扭过头,对姜骊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当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世时,我也曾有过不计后果,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刺杀他的念头,但是,你我都该明白,单凭一腔热血与冲动,是什么也办不成的,我就算现在让你面见天子,告御状,就算他们当初善后没善干净,事情全抖出来了,你以为我的父亲,当今天子,就会废了他?他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手下势力盘根错节,若动他,一石激起千层浪,进而便会动摇国本,我的父亲就算再贤明,却也分得清一个轻重缓急,说个不好听的,你一家之冤屈,又岂比得上一国之安定?你的父亲曾是生意人,那你应当明白,很多时候,很多事本就没有对错,只有利益罢了。”

    少女听完,又陷入了沉默中。

    她当然明白,他这一席话简直是字字玑珠,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伸冤不成反被陷害成阶下囚的人来说,要想接受这些道理,并不难,她如今,只是在纠结一个她本不该纠结的问题,而这,反而让她更纠结。

    “那你呢?”

    宋琅眯了眯眼,望着那张神韵绝美的脸,忽而舒展眉头,笑道:“圣人言,亲疏有别,内外有分,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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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时光,一晃而过。

    随着太子党与齐王党的狩猎竞赛愈发激烈,连宋玄彬与宋和二人也被裹挟其中,不过这是否是南宫怀玉的计谋,也很难说,总而言之,七位皇子在这两天简直比最勤奋的猎人都更敬业,以至于一个个回到营地,用过晚膳后,随便梳洗一下便一觉睡到天亮。

    这其中唯一被遗漏在外的,自然就是宋琅了。

    他本就不在乎区区一次秋狝的输赢,就算天子许下了代替他巡狩边关,犒赏三军的诺言,可这毕竟是未来才会实现的奖励,时间拖久了,变数就会大,退一步说,就算成功,就算当事人得到了军中士兵的拥护,那又如何,只要天子没有崩殂,那么这场游戏就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在两天里,他与姜骊就像是秋天携伴出游的情侣,尤其是夜里为了演戏演全套,还得待在同一张床上,彼此自然愈发熟悉。

    少女虽然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也明白,一直将仇恨憋在心里是没用的,何况如今既然有了一点希望,性子也就愈发会回归原本的开朗,自然也会变得更健谈。

    话题总不能一直局限在复仇上,而当有人开始了其他的话题后,自是如高山流水,一发不可收拾,彼此竟都有了一种相逢恨晚之感,尤其是作为一个藏着现代人灵魂的人,宋琅更觉难得。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那颗因为一场卑鄙的合谋与无耻的背叛而沉寂到黑暗中去的心,也逐渐变得活络了起来。

    对少女而言,更是如此,在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从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沦落到如今这幅田地后,幸运遇到一位丰神俊朗的适龄男子救了自己不说,还要帮助自己平冤,复仇,并且处处照顾自己,彼此又极谈得来,要说不动心,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何况人本就很容易把一些感情与爱意所混淆。

    只是不知这种心态上的变化,对于两个人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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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江轻寒与唐婉也愈发熟悉,千万别误会,并非是那种包含了情色关系的熟悉,最起码现在还不算。

    短短几天的时间,自然还不足以让唐婉完完全全地信任江轻寒,可她虽是位温婉贤淑,对自己的丈夫百般支持与信任的妻子,但她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知道自己丈夫每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的念头吗?

    当然不是。

    每一对夫妻,都会在乎对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最起码真正爱对方的那一方一定会,尤其双方虽同在长安,却分居多年,一直憋着一股怨气,却无处发泄的唐婉必定想要改变这种现状,而要想改变这种现状,从宋承乾身边之人下手,自然是最好的,而江轻寒在这种时候凑上来,并且准确地把握住了她的心态,更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唐婉是无论如何都会想要尝试的。

    一切因果,皆起于念。

    人心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瑕的,尤其是在江轻寒这种于攻心之术登峰造极的人这,哪怕是小如芥子的一点点欲望,也可以被人为地无限扩大,真正难的,在于如何让人起念罢了。

    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就好比是找到了一颗合适的种子,人心就是土壤,一个念头起了,早晚会有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譬如爱,譬如恨,譬如怀疑,譬如嫉妒。

    更别说江轻寒已经分别取得了宋承乾一家三口的信任,这自然又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可以说,与陆元直这波博弈与交换,江轻寒自认赚了太多。

    你在寻找事实,而我在谋取信任,可当信任积攒得足够多时,事实就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到了夜里,被江轻寒所蛊惑的唐婉也找机会与宋承乾提到了应当维护弟兄和睦的事,尤其点出了宋琅,而宋承乾听后,竟无太多反感,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宋景隆在天子面前为他两度解围,他就算只是爱屋及乌,也当对妻子有更多的好感,外加秋狝至此,他也没有必胜的信心,自然会思考取得宋琅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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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队伍才刚刚行至温泉宫所在的山下。

    山势不高,从山脚走上顶,用不了半个时辰,但因为天然温泉的缘故,山中景色旖旎,四季长春,哪怕是秋天,漫山遍野依旧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绿色。

    四年的时间,匠人们将殿宇巧妙地与山景融合到一起,使这座山成为了兼具自然风光与人文艺术的瑰丽宝藏。

    不损坏原本的一草一木,却巧妙地将人为的轨迹嵌入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却又无丝毫的突兀,这一座座宫殿依山而建,红墙绿瓦,彩画浮雕,却与那自然生长出的林木,落于枝头的鸟雀和谐相处,就好似它们本就是这座山的一部分。

    唯一能找到一点不完美的,大概就是眼前蔓延至山顶的石阶了,都是匠人们从别处切割好了再送来,一点点铺上去,单纯的富贵殷实之家,就算有那钱,也找不到这么多人力达成目标。

    老爷子在山脚处下了马,其余皇子也都跟着聚了过来,贵妃娘娘们亦然。

    与往年一样,老爷子从不乘轿子,而是选择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甚至都不要白朝恩的搀扶,这既是不服老的表现,也是想给儿孙们做个好榜样。

    天子如此,其他人自然不敢僭越,便也只能跟着徒步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