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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学子寺中论亲王

    明年春天,便是嘉国三年一次的科举,也称之为春闱,而刚过了乡试的学子们,如今已渐渐从全国各地赶至长安,不过这其中区别也大,有的如令狐貂一样,穷困潦倒,是徒步来的,所以早早便出发了,若是离得太远,这个冬天恐怕就得在路上渡过了,也有几个人凑笔钱,租一辆马车的,至于豪门士族自不必说了,随行还得带上一两个小书童服侍呢。

    到了长安城后,这住的地方也有讲究,借宿亲戚家,或是租住在大大小小的客栈就不说了,更多贫寒学子则会选择暂住在寺庙中,至于道观,那就是另一处更上流的交际场了。

    儒释道三教并立,但在凡俗中,却不似那沃教,景教一类的,视外人为异端,彼此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依照嘉国律,凡出家人,也就是僧人,道士有专门的度牒,这些人不事生产,自然可以不交税,甚至朝廷还会专门分派土地让百姓耕种供养佛寺僧人。

    不但如此,佛寺也可放贷,当然,他们是不收利息的,但总有那些还不上的,一来二去,便只能将土地典当,如此一来,各地佛寺自然越来越有钱,更别说做法事,以及各种富豪官绅等常常给寺庙捐款,譬如当年太子宋承乾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天子就曾大赦天下,外加给佛寺捐款祈福,天子如此,百姓自然景从,很多时候甚至是百姓越贫苦的地方,佛寺越昌盛,毕竟大家都寄希望于来世了嘛。

    更有寺庙建“无尽藏”,即为佛祖准备的金库,由此可见嘉国寺庙是极其富有的,故而寺庙的客房是不收租金的,只要你理由正当,都可以住进来,甚至会有一天两顿的免费斋饭享用。

    文臣武将,纵是文臣权力更大,保不齐哪天住在这的,就高中状元了,未来成了朱紫公卿,那佛寺也会因此而声名大噪,或者当年的学子主动馈以金钱等等,所以许多时候都会准备客房给进京赶考的贫穷士子。

    至于贫苦学子们也很乐意住在佛寺,不仅是省钱这么简单,第一,寺庙多是坐落于幽静秀丽的山间,景色宜人,就算位于城中,最起码也比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安静多了,可以更好地读书,第二,寺庙里的藏书极多,可不光是种种高深的佛经,也包含各家经典,毕竟和尚道士要论高下,首先就得了解对方的学问,不然到最后肯定是鸡同鸭讲,最不济,若能找到些偶然遗落于藏书房的杂书,也能帮着解解闷,第三,僧人们普遍文化造诣不错,因为要读佛经首先得识字,仅此一项,便高过嘉国八成人了,尤其是那些主持高僧,更是如此,就算不切磋佛法,能聊聊闲天也好。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文化人喜欢和文化人待在一起,无可厚非。

    在长安城内,进昌坊中,便有这么一座接待进京赶考的贫苦学子的寺庙,名为大慈恩寺,在整个嘉国,都有盛名,因为这里存有不少当今天子留下的墨宝。

    在天子年轻时,有一位相熟的僧人,法号“三藏”,如今已去天竺求取真经,也不知几时能归,大慈恩寺也因此被天子所偏爱,当初宋承乾得病时,天子便是在这里祈福,后来太子病好,天子一高兴,便将大半座坊区都划给了大慈恩寺,故而这里有大片空置的客房容许学子们居住。

    客房也不大,一张床就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再放一张桌子,便差不多满了,而就在这逼仄的屋子里,正有三个人围桌而坐,在聊着天。

    正对门这个,虽一身衣物还带着落魄的补丁,但洗得是干干净净,更无一丝皱褶,而且此人的精气神极好,绝无任何对于自身的自卑,目光炯炯,透着一股灵动之意,光是看这人的眼睛,你便知道这是个自信且阳光的人,更别说他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虽不如宋琅这般龙章凤姿,但在普通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了。

    此人姓孟名义安,年纪尚轻,未及弱冠,乃襄州人士,家中父母早亡,是在舅舅家长大的,家中贫寒,如当初宋琅去梁州南郑县村中见到第一户人家那般,只靠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不过孟义安自幼聪慧,使得乡里的老儒生主动让他跟着自己读书,一晃十多年,他未辜负老先生的殷殷期盼,今年乡试,也就是刚过去不久的秋闱,他乃是本地县城中唯一一个中举的,这东西关乎当地官员在户部年考的记录,所以最后是县令亲自赠了他盘缠和马车,让他来长安参加会试。

    不过,孟义安最后将钱和马车都给了抚养自己长大的舅舅一家,以及时常接济自己家的本村乡亲,自己就带了几件旧衣,搭了个顺路的牛车到了长安,如今自然只能借助在大慈恩寺。

    在孟义安左手边这位,穿的可谓周正,衣裳一看便知是新做的,光鲜亮丽,胡子也打理得不错,头发更是一丝不苟,板着脸,看着孟义安的眼神,便隐约透露出一丝轻蔑。

    此人姓徐名文达,今年二十有四,家中称不上富,但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其家祖原是陈国一县令,只是后来改朝换代,为战事波及,家中也因此破败了,他父亲,爷爷都没能在嘉国谋得一官半职,一直到他这一代,才总算出了个读书种子,过了乡试后,便送到了长安,为了凑盘缠,也是为了不让他在外丢人,他母亲还卖了许多首饰。

    到底是祖上阔过的,故而徐文达从不以寒门自居,只是这长安的物价不比其他地方,他这一路上都是享受过来的,到了长安,盘缠已经花去了大半,眼看离着春闱还有小半年,没法子,便也借住到了大慈恩寺。

    最后是徐文达对面这个,此人姓刘名伯钦,三人之中年纪最大,如今已是三十有七,但家世也是最好的,其家祖在前朝曾是一地刺史,只是因忠于陈国,所以他族中长辈们一直未曾入仕,但家族底蕴摆在这,故而他身上的衣裳虽不华丽,但光那腰间一块玉,便知这是位深藏不露的豪门之后。

    不过,别看他年纪不小了,可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似苏玄真这样,年纪轻轻便接连通过乡试,会试,乃至于在殿试中被天子钦点为状元的,那是万中无一。

    有句话说的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书如果读好了,哪怕是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也能有一口饱饭吃,但要想高中状元,运气却占了极大比重,有人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有人才疏学浅,少年登科,要问为什么,用现代话来讲,就是运气,譬如考试范围一共六道题,有人背了五道,最后考了没复习的那一题,而有的人就复习了一题,刚好就考到了,这就是运气。

    刘伯钦就是命数如此,不过随着年岁渐长,锐气渐平,他对中进士一事倒也看淡了,这次来长安,若能高中,自然是极好的,若不行,他便打算借助其他方式入仕了,而他之所以也住进在大慈恩寺,倒是为的结交一些有潜力的后生,这也算是大家族昌盛的一个秘诀了。

    孟义安与徐文达便是在他看来,或许有机会去那含元殿上,得天子赐官的人物,不过区别是徐文达看出了他家世不凡,所以主动结交,而孟义安则是他刘伯钦主动结交的,而三人如今在讨论的,则正是宋琅那本一经刻印出版,便轰动了整个嘉国文坛的诗集。

    孟义安初来乍到,还是前两天才从其他人哪儿听说了这本书,但碍于囊中羞涩,最后还是与住在旁边屋子的刘伯钦那借来抄录,之后彻夜品读,遂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陈王殿下惊为天人,如今言语中,也是满满的崇拜。

    都说文人相轻,但那得是水平相近的文人才会谁也不服谁,若是对方站得太高,离得太远,就像那泽被苍生明月大日,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你只能仰望。

    孟义安手捧诗集,感慨道:“陈王殿下才情无双,依我看,连那独占天下文学之才八斗的曹子建也不过如此了。”

    徐文达闻言,却是轻哼一声,道:“曹子建七步成诗,他算什么?”

    嫉妒是真,看不起也是真,归根结底,还是他内心敏感自卑,所以才喜欢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尤其是在刘伯钦面前贬低孟义安,乃至于孟义安崇拜的人。

    落魄贵族的习性,大多如此,又可笑,又可怜,更可恨。

    孟义安闻言,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一句,我看不如陈王殿下所写的‘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语,亦不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多矣,那‘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豪迈,更非曹子建可比。”